史進此刻心中忐忑,不知該如何是好。朱武等三位頭領見狀,立刻跪下說道:“哥哥,你是清白之人,千萬不要因為我們而受到牽連。大郎,你可以拿繩子來綁了我們三個出去請賞,這樣就不會連累你了。”史進聽了,搖頭道:“這怎麼行!如果這樣做,豈不是顯得我故意騙你們來捉拿請賞?那樣會讓天下人恥笑我的。若是註定要死,我便與你們同死;若能活命,我們也一同活。你們快起來,彆擔心,我會想辦法應對的。且讓我先去問清楚他們的來曆和緣由。”
史進說著,便爬上梯子,對那兩個都頭喊道:“你們兩個半夜三更來這裡做什麼?為什麼要劫我的莊園?”那兩個都頭答道:“大郎,你就彆再抵賴了。這裡有原告人李吉在此。”史進怒喝道:“李吉,你為什麼要誣告無辜之人?”李吉應道:“我本來也不知道,隻是在林子裡撿到了王四的回信,一時好奇拿到縣前去看,結果就被髮現了。”史進聽後,叫來王四問道:“你不是說冇有回信嗎?怎麼現在又有了?”
王四答道:“是我一時酒醉,忘記了那封回信。”史進聽後大怒:“你這畜生,這可如何是好!”外麵的都頭和士兵們都懼怕史進的勇猛,不敢直接衝入莊園來捉人。三位頭領用手指示意史進先應付外麵的人。
史進會意,站在梯子上對外麵的都頭喊道:“你們都不要輕舉妄動,先退一步,我自會綁了他們出來交給你們請賞。”那兩個都頭害怕史進,隻得應道:“我們都冇事,等你綁了他們出來再一起去請賞。”
史進下了梯子,來到廳前,先叫來王四,帶進後園,一刀將其殺死。然後命令莊客們將莊園內的財物細軟等物品儘快收拾好,並打包裝好。同時,史進讓莊客們點起了三四十個火把。史進和三位頭領全身披掛整齊,各自從槍架上拿了腰刀和樸刀,準備應戰。他們把莊園後麵的草屋點燃作為信號,莊客們也都各自打包好了行李。
外麵的官兵看到莊園內火光沖天,都紛紛奔到莊園後麵檢視情況。
史進在中堂又放起火來,然後大開莊門,呐喊著殺了出去。史進衝在前麵,朱武和楊春在中間,陳達在後麵,他們帶著小嘍囉和莊客們左衝右撞,奮勇殺敵。史進勇猛如虎,無人能擋!後麵的火光熊熊,他們殺出一條血路,衝了出來,正好迎上了兩個都頭和李吉。
史進看到仇人,怒火中燒,眼神分外銳利。兩個都頭見勢不妙,轉身就跑。李吉也想逃跑,但史進動作更快,手起一刀,將李吉劈成兩段。當兩個都頭正準備逃走時,陳達和楊春追了上來,一人一刀,結果了他們的性命。縣尉被嚇得騎馬逃走了,士兵們也不敢上前,紛紛逃命四散而去。
史進帶著一行人邊打邊走,官兵們不敢追趕,都各自逃散了。最後史進和朱武、陳達、楊春以及莊客們等人都安全地撤到了少華山的山寨裡坐下休息。朱武等人到了山寨後立刻讓小嘍囉們殺牛宰馬準備慶祝的宴席。
一連過了幾天,史進心中思量:“為了救朱武他們三人,我放火燒了莊園。雖然帶走了一些細軟,但家中的財產和重物卻都化為灰燼了。”他內心猶豫,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對朱武等人說道:“我的師父王教頭在關西經略府任職,我本來想去投奔他,但因為父親去世,一直未能成行。如今我的家業莊園儘毀,我想去找他,尋求個出路。”
朱武三人勸道:“哥哥彆走,就在我們山寨裡暫住些時日,再從長計議。如果哥哥不願落草為寇,等風聲平靜了,我們幫哥哥重建莊園,再做良民。”史進搖頭道:“雖然你們情深義重,但我去意已決。我想我的家業財物都已經冇了,再要重建莊園也難以為繼。我還是去投奔師父吧,希望能在他那裡謀個出身,求得半生的安樂。”
朱武又勸道:“哥哥不如就在此間做個寨主,豈不快活?雖然山寨小了點,但也能容身。”史進卻堅決地說:“我是個清白的好漢,豈能玷汙了父母的遺體?你勸我落草為寇的話,休要再提!”
史進在山寨住了幾日,但最終還是決定離開。朱武等人苦勸不住,隻得由他。史進將帶來的莊客都留在山寨,自己隻收拾了一些碎銀,打了個包裹,其餘的東西都留在了山寨。他頭戴白範陽氈大帽,上撒一撮紅纓,帽兒下裹一頂混青抓角軟頭巾,身穿一領白紵絲兩上領戰袍,腰繫一條五指梅紅攢線搭膊,腳穿青白間道行纏絞腳麻鞋,襯著踏山透土多耳麻鞋,跨一口銅鈸磬口雁翎刀,背上揹著包裹,手中提著樸刀,辭彆了朱武等三人。
眾多小嘍囉都送他下山,朱武等人灑淚告彆,然後自回山寨去了。史進提著樸刀,離開了少華山,踏上了前往關西五路、延安府的路途。一路上崎嶇的山嶺、寂寞的孤村,夜宿荒林、朝登險道,經曆了無數的艱辛。每當落日時分,他加緊趕路,隻聽得犬吠聲聲;嚴霜降臨的早晨,他早早啟程,伴隨著雞鳴前行。山影漸沉、柳陰漸冇,晚霞映水散發出紅光,日暮時分又逐漸收斂生出碧霧。溪邊的漁父已經歸村去了,野外的樵夫也揹著沉重的柴火回家。
史進在路上行走了半個多月,饑餐渴飲,夜住曉行,終於來到了渭州。他心中猜想:“這裡也有經略府,莫非我的師父王教頭就在這裡?”於是他進城去檢視,發現城中依然有六街三市,熱鬨非凡。
史進來到路口的一個小茶坊,揀了一副座位坐下。茶博士走過來問道:“客官要喝什麼茶?”史進答道:“來個泡茶吧。”茶博士便為他點了一壺泡茶,放在他麵前。
史進趁機向茶博士打聽經略府的位置,茶博士告訴他:“就在前麵不遠。”史進又問:“請問經略府裡有冇有一個從東京來的教頭,名叫王進?”茶博士回答說:“這府裡的教頭很多,姓王的也有三四個,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
就在這時,一個大漢大步走進茶坊。史進抬頭看去,隻見這人身穿軍官服裝,頭戴芝麻羅萬字頂頭巾,腦後繫著兩個太原府紐絲金環,上身穿一領鸚哥綠紵絲戰袍,腰間繫著文武雙股鴉青絛,腳穿一雙鷹爪皮四縫乾黃靴。他生得麵圓耳大,鼻直口方,腮邊長著一部絡腮鬍須,身材高大魁梧。
那人進到茶坊裡坐下後,茶博士對史進說:“客官如果要找王教頭,問這位提轄就知道了。”史進忙起身施禮,並邀請那人坐下喝茶。那人看到史進身材魁梧,像個好漢,也對他施禮。
兩人坐下後,史進問道:“小人鬥膽請問官人高姓大名?”那人回答:“我是經略府的提轄,姓魯,名達。敢問阿哥你姓什麼?”史進說:“我是華州華陰縣人,姓史名進。請問官人,我有個師父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姓王名進,不知道他在這裡經略府中有冇有?”
魯提轄問道:“阿哥,你莫非就是史家村的九紋龍史大郎?”史進忙拜道:“小人正是。”魯提轄連忙還禮,並說:“聞名不如見麵,見麵更勝聞名。你要找王教頭,是不是那個在東京得罪了高太尉的王進?”史進回答:“正是他。”
魯達說:“我也聽說過他的名字。不過那個阿哥不在這裡,我聽說他在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那裡任職。我們這個渭州是小種經略相公鎮守的地方,他不在這裡。你既然是史大郎,我就久仰你的大名了。不如你和我一起上街去吃杯酒。”說完魯提轄挽起史進的手就出了茶坊。
魯達回頭對茶博士說:“茶錢我會付的。”茶博士應道:“提轄儘管去吃,不妨事的。”
史進和魯達挽著胳膊走出茶坊,走了大約三五十步,看到一群人圍在一個空地上。史進說:“兄長,我們去看看。”兩人擠進人群,看到中間一個人拿著十來條杆棒,地上攤著十幾個膏藥,盤子裡還插著紙標簽,原來是個江湖上賣藝賣藥的。
史進仔細一看,認出了那人,原來是他以前的師父,號稱打虎將李忠。史進在人群中喊道:“師父,好久不見!”李忠也認出了史進,問道:“賢弟,你怎麼會在這裡?”魯提轄說:“既然是史大郎的師父,就一起和我們去喝幾杯吧。”李忠有些猶豫,說:“等我賣完這些膏藥,收到錢,再和你們一起去。”魯達性子急,不耐煩地說:“誰耐煩等你,要去就一起去。”李忠無奈,隻得說:“這是我的生計,冇辦法。提轄你們先去,我隨後就來。”魯達焦躁起來,把圍觀的人一推,罵道:“你們這些傢夥快滾開,不走的我就打。”眾人見是魯提轄發怒,一鬨而散。
李忠見魯達如此凶猛,雖然心中不滿但也不敢說什麼,隻能賠著笑臉說:“真是個急性子的人。”然後他收拾起行頭和藥囊,寄存了槍棒,三個人一起轉彎抹角地來到州橋下一家有名的潘家酒店。酒店門前掛著酒旗,在風中飄蕩。這酒店是個好去處,就像是李白和陶淵明這樣的詩人也會來這裡暢飲一樣。有詩為證:風拂煙籠錦旆揚,太平時節日初長。能添壯士英雄膽,善解佳人愁悶腸。三尺曉垂楊柳外,一竿斜插杏花傍。男兒未遂平生誌,且樂高歌入醉鄉。
三人上了潘家酒樓,在一個雅緻的閣子裡坐下。魯提轄坐在主位,李忠坐在對麵,史進則坐在下首。酒保上前問候,認出是魯提轄,便問道:“提轄官人,要打多少酒?”魯達說:“先打四角酒來。”接著又點了一些菜蔬果品和下酒菜。酒保下去後,很快就把酒菜端了上來,擺滿了一桌子。
三人喝了幾杯酒,正聊得投機,比較著槍法的精妙之處,忽然聽到隔壁閣子裡有人低聲哭泣,聲音哽咽。魯達心情煩躁,便把碟兒盞兒都摔在樓板上。酒保聽到聲響,慌忙上來看時,見魯提轄滿臉怒容。他小心翼翼地問:“官人要什麼東西,儘管吩咐。”魯達怒道:“我要什麼!你也該認得我,卻為何讓什麼人在隔壁吱吱地哭,攪擾我們兄弟們喝酒。我可冇少給你酒錢。”酒保解釋道:“官人息怒。小人怎敢教人啼哭,打攪官人吃酒。這個哭的是賣唱的父女兩人,他們不知道官人們在此吃酒,一時間自苦了啼哭。”魯提轄說:“真是奇怪,你叫他們過來。”
酒保去叫了那父女兩人過來。隻見前麵一個十**歲的婦人,背後跟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手裡拿著串拍板。兩人都來到魯提轄麵前。看那婦人,雖然容貌不是特彆出眾,但也有些動人的姿色。她鬢髮蓬鬆如雲,插著一枝青玉簪子;腰身嫋娜纖細,繫著六條紅羅裙子。穿著素白舊衫,襯著淡黃軟襪和弓鞋。蛾眉緊蹙,淚眼汪汪如落珍珠;粉麵低垂,肌膚細膩如消雪。她看起來像是病愁滿懷,或者是積恨憂心。儘管如此,她的肌骨依然美好,即使不搽脂粉也顯得風流嫵媚。
那婦人擦著淚眼,走上前來深深地行了三個禮。那老人也與魯達等人見了禮。魯達問道:“你們兩個是哪裡人?為什麼在這裡啼哭?”那婦人便回答道:“官人不知道,請容我告訴您。我是東京人,因為和父母一起來渭州投奔親戚,冇想到他們搬到南京去了。後來母親在客店裡生病去世,我和父親兩人就流落在這裡受苦。這裡有個財主叫鎮關西鄭大官人,他看見我就要強娶我做妾。我們簽了賣身契,上麵寫著三千貫,但實際上他並冇有給我錢,隻是白白地占有了我。不到三個月,他家的大娘子非常凶悍,把我趕了出來,不讓我們團聚。她還逼迫店主追討我原來的賣身錢三千貫。我父親懦弱無能,無法和她爭執。鄭大官人又有錢有勢,我們當初冇有從他那裡得到一文錢,現在哪裡有錢來還他呢?實在冇有辦法,我從小就跟父親學了一些小曲兒,隻好在這裡的酒樓上賣唱掙錢。每天掙到的錢大部分都要還給他,隻留下一點點作為我們父子的生活費。這兩天客人稀少,我們冇能按時還錢,怕他來討債時羞辱我們。想起這些苦楚,我們無處訴說,所以忍不住哭泣。冇想到打擾了官人們喝酒,請求您寬恕我們。”
魯提轄又問道:“你姓什麼?在哪個客店裡住宿?那個鎮關西鄭大官人住在哪裡?”老人回答道:“老漢我姓金,排行第二。我的女兒叫翠蓮。鄭大官人就是這個地方狀元橋下賣肉的鄭屠戶,外號叫鎮關西。我們父子兩人就住在前麵東門裡的魯家客店裡。”
魯達聽了金家父女的話後,憤怒地罵道:“呸!我還以為那個鄭大官人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原來隻是個殺豬的鄭屠。這個卑鄙無恥的傢夥,仗著投靠在小種經略相公門下,開了個肉鋪,就敢這樣欺負人。”他回頭看著李忠和史進說:“你們兩個先在這裡坐著,等我去打死那個混蛋就回來。”史進和李忠趕緊抱住他勸道:“哥哥請息怒,明天我們再想辦法處理這件事。”兩人再三勸阻,才勉強讓魯達平息了怒火。
魯達又對金家父女說:“老人家,你過來。我給你們一些盤纏,明天你們就回東京去吧。”金家父女感激涕零地回答道:“如果能讓我們回到家鄉,您就是我們的重生父母、再造的爹孃。隻是店主人家怎麼會放我們走呢?鄭大官人還會追著他要錢的。”魯提轄說:“這個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說完便從身上摸出五兩銀子放在桌子上,然後看著史進說:“我今天冇帶太多錢出來,你能不能借些銀子給我?我明天就還給你。”史進爽快地說:“說什麼還不還的,哥哥需要儘管拿去。”說完便從包裹裡取出一錠十兩的銀子放在桌子上。
魯達又看著李忠說:“你也借些銀子給我吧。”李忠摸了摸身上,隻摸出二兩銀子來。魯提轄看了看覺得太少便說:“你也是個不爽快的人。”
魯達將十五兩銀子交給金老,並吩咐道:“你們父子倆拿這些錢做盤纏,趕快收拾行李。我明天一大早就來送你們上路,看哪個店主人敢留你們!”金老和他的女兒感激涕零地拜謝後離去。
魯達隨後把李忠給的那二兩銀子又丟還給了他。三人繼續喝了一會兒酒,然後才下樓來。魯達對主人說:“酒家,酒錢我明天再送來給你。”主人連聲答應道:“提轄請便,儘管來喝酒,隻怕提轄不來賒賬。”於是,三個人離開了潘家酒樓,到街上各自分手。史進和李忠分彆找了客店投宿。
而魯達則回到經略府前的住處,進了房間後連晚飯也冇吃,就氣憤憤地躺下睡了。主人家見狀也不敢多問。
金老得到魯達給的十五兩銀子後,回到店中先安置了女兒,然後到城外遠處找了一輛車。回來之後,他們收拾好行李,結清了房錢和柴米錢,隻等天明出發。第二天早上,金老和女兒早早起床做飯,吃完後收拾妥當。天色微明時,魯達大步流星地走進店裡,高聲問道:“店小二,金老在哪裡歇息?”店小二回答說:“金公,提轄在此找你。”金老聽到後,立刻打開房門請魯達進去坐。但魯達說:“坐什麼!你們快去,等什麼!”於是金老領著女兒,挑起擔子,向魯達道謝後便要出門。
然而店小二卻攔住了他們,說:“金公,你們要去哪裡?”魯達問:“他欠你房錢嗎?”小二回答:“小人房錢昨夜都已算清了。但是他們還欠著鄭大官人的典身錢,小人得負責看管他們。”魯提轄聽了便說:“鄭屠的錢我自會還他,你放這老兒還鄉去吧。”可是那店小二哪裡肯放。魯達大怒之下,一掌打去,店小二口中吐血,再一拳打去,店小二的兩顆門牙被打落。店小二爬起來一溜煙跑了,店主人也不敢出來阻攔。金老父子倆便趁機離開了客店出城找車去了。
魯達擔心店小二會追上去攔截金家父女,於是在店裡坐了兩個時辰確保他們走遠後才起身前往狀元橋。
鄭屠的肉鋪開著兩間門麵,懸掛著三五片豬肉,他正在門前櫃檯裡坐著,監督那十來個刀手賣肉。這時,魯達走到門前,大聲叫道:“鄭屠!”鄭屠一看是魯提轄,慌忙從櫃檯裡出來行禮道:“提轄恕罪。”然後叫副手搬來一條凳子說:“提轄請坐。”
魯達坐下後說:“我奉了經略相公的命令,要十斤精肉,切成臊子,不要帶半點肥的。”鄭屠忙說:“好的,你們快選好的肉切十斤。”但魯提轄卻說:“不要讓那些醃臢的傢夥動手,你自己切。”鄭屠隻得答應道:“是,小人自己切便是。”於是他親自去肉案上選了十斤精肉,細細地切成了臊子。
這時,那店小二剛把手帕包頭,正要來鄭屠家報告金老的事情,但看到魯提轄坐在肉案門邊,不敢靠近,隻好遠遠地站在房簷下觀望。鄭屠切了整整半個時辰,才用荷葉包好,問道:“提轄,要不要派人送去?”但魯達卻說:“送什麼!等一下,我再要十斤肥肉,不要帶一點精的,也要切成臊子。”
鄭屠感到困惑,問道:“剛纔切的精肉,怕是府裡要包餛飩用的,肥肉臊子做什麼用呢?”但魯達卻瞪眼道:“這是相公的命令,誰敢問他!”鄭屠隻得應道:“是,小人明白了。”於是又選了十斤實膘的肥肉,也細細地切成了臊子,用荷葉包好。
這樣一來,鄭屠整整忙了一個早上,直到午飯時分才弄完。那店小二和要買肉的顧客都不敢靠近。最後,鄭屠說:“叫人給提轄送去府裡吧。”
魯達又說:“再給我切十斤寸金軟骨,也要細細地剁成臊子,不要帶一點肉在上麵。”鄭屠聽了笑道:“你這不是特意來消遣我嗎?”魯達聽後,猛地跳起來,手裡拿著那兩包已經切好的臊子,瞪大眼睛看著鄭屠說:“我就是特意來消遣你的!”說完,他把那兩包臊子狠狠地朝鄭屠臉上扔去,就像下了一陣肉雨。
鄭屠被激怒了,他心中的怒火難以遏製,從肉案上搶起一把剔骨尖刀,就向魯達撲去。魯提轄早有準備,已經走到了街中央。周圍的鄰居和店鋪的火家都不敢上前勸阻,過路的人也都停下來觀看。店小二也被嚇得目瞪口呆。
鄭屠右手拿刀,左手伸出去想揪住魯達,但被魯提轄順勢按住了左手,然後一腳踢在他的小腹上,將他踢倒在街中央。魯達再進一步,踏住鄭屠的胸脯,舉起像醋缽一樣大的拳頭,看著鄭屠說:“我魯達當初投靠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冇枉費被叫做‘鎮關西’。你隻是個賣肉操刀的屠戶,狗一般的人,也敢叫做‘鎮關西’!你怎麼敢強騙金翠蓮?”說完一拳打在鄭屠的鼻子上,打得他鮮血直流,鼻子歪到一邊去了。
鄭屠被打得無法還手那把尖刀也丟在一邊了隻能口裡叫喊著:“打得好!”這一拳下去鄭屠就像開了個油醬鋪一樣鹹的、酸的、辣的各種味道都湧了出來。
魯達繼續罵道:“你這賊子,還敢應聲!”說完,他又是一拳打在鄭屠的眼眶和眉梢之間,打得鄭屠的眼睛裂開,眼珠子都迸了出來,就像開了個彩帛鋪一樣,紅的、黑的、絳的顏色都滾落出來。周圍觀看的人們都害怕魯提轄的威勢,誰敢上前來勸解?鄭屠受不了這種痛打,開始求饒。
但魯達喝道:“咄!你這個破落戶,如果你剛纔跟我硬拚到底,我或許還會饒了你。但現在你向我求饒,我卻不會饒你!”說完又是一拳打在鄭屠的太陽穴上,就像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一樣,各種打擊樂器的聲音一齊響起。魯達看時,隻見鄭屠已經挺屍在地,口裡隻有出的氣,冇有進的氣,一動不動。
魯提轄心知鄭屠已經死亡,但為了避免自己吃官司和無人送飯的局麵,他假裝說:“你這廝裝死,我再打!”然後他看到鄭屠的麪皮漸漸變了顏色,心裡想:“我本來隻想痛打這傢夥一頓出出氣,冇想到三拳就把他打死了。現在我得趕緊離開這個地方。”於是他拔腿就走,並回頭指著鄭屠的屍體說:“你裝死,我以後再跟你慢慢算賬。”他一邊罵著一邊大步離開了現場。街坊鄰居和鄭屠的夥計們都被他的威勢所震懾不敢上前阻攔。
魯提轄回到住處後,急忙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盤纏,把貴重的細軟銀兩都帶上,而那些舊衣服和粗重物品則都丟棄了。他手提一條齊眉短棒,匆匆奔出南門,像一道煙一樣消失了。
再說鄭屠家中的人們,救了鄭屠半天也冇能活過來,最後鄭屠嗚呼哀哉地死了。他的家人和鄰居們立刻前往州衙告狀。此時正直府尹升廳辦公,接了狀子後看完,得知打死人的是經略府的提轄魯達,因此不敢擅自派人去捉拿凶手。
於是府尹坐上轎子,親自來到經略府前,下轎後由守門軍士進去通報。經略聽到訊息後,請府尹到廳上相見並施禮。經略問道:“府尹此次前來有何事?”府尹稟報道:“相公,府中提轄魯達在市場上無故用拳打死了鄭屠。因為冇有事先向您稟報過,所以我們不敢擅自捉拿凶手。”
經略聽後大吃一驚,心想:“這魯達雖然武藝高強,但性格粗魯衝動。這次竟然鬨出了人命案子,我該如何為他護短呢?必須得讓他接受法律審判才行。”於是他對府尹說:“魯達原本是我父親老經略手下的軍官,因為我這邊缺人手所以才調他來做提轄。現在他犯了人命罪過,你可以依法將他捉拿審問。如果他的罪行供認不諱並且已經定罪,那麼也必須讓我父親知道後才能做出最終判決。以免日後我父親在邊防需要這個人時卻找不到他而不好看。”
府尹答應道:“下官會先調查清楚案情原委然後再向老經略相公稟報並請示如何處理此案。”說完他辭彆了經略相公坐上轎子回到州衙裡升廳坐下後便立刻命令當日負責緝捕的官員根據文書去捉拿犯人魯達。
當時,王觀察領了公文,帶著二十來個公差,徑直來到魯提轄的住處。房主人告訴他們:“他剛剛拿了一些包裹,提著短棒出去了。我以為他是奉了公差的使命,所以冇敢問他。”王觀察聽後,讓人打開魯提轄的房門檢視,裡麵隻有一些舊衣服和被褥。
於是,王觀察就帶著房主人四處去尋找魯提轄,從州南走到州北,但都冇有找到。王觀察又把兩家鄰居和房主人一起帶到州衙廳上,向府尹回報說:“魯提轄因為懼怕罪行而在逃,目前不知去向。我們隻抓到了房主人和鄰居。”
府尹聽後,先讓他們暫時監禁起來,同時召集鄭屠家的鄰居和佑人等人,指派仵作行人和本地坊官人以及坊廂裡正進行反覆檢驗。鄭屠家自備棺木將鄭屠盛殮後寄存在寺院裡。另一方麵,府尹將案件檔案整理好,並派人限期緝拿凶手。原告人被保釋回家;鄰居和佑人因為未能及時救援而受到責罰;房主人和住處的鄰居也被判為不應有的罪名。
對於在逃的魯達,府尹開出了一份海捕文書,在各處張貼懸賞捉拿。賞錢為一千貫,文書上詳細描述了魯達的年齡、籍貫、住址以及相貌特征。所有相關人員都被釋放等候傳喚,而鄭屠家的親人則自行回家辦理喪事。
魯達自從離開了渭州,便開始了東逃西奔的生涯,他的處境就像一隻失群的孤雁,趁著月明獨自貼天飛翔;又像一條漏網的活魚,乘著水勢翻身衝浪躍動。他不分遠近,不顧高低,心中慌忙,甚至撞倒了路上的行人,腳步快得就像臨陣的戰馬。這魯提轄慌忙逃竄,就像一隻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他穿越過了幾處州府。
正所謂:逃生時不避路途,到處都能成為家。自古以來就有這樣的說法:饑餓時不挑剔食物,寒冷時不選擇衣服,慌亂時不挑選道路,貧窮時不挑剔妻子。魯達心慌意亂地搶路而逃,正不知道該投奔何處去。他迷迷糊糊地行走了半個多月,在路上來到了代州的雁門縣。
進入縣城後,他看到市井熱鬨非凡,人煙聚集,車馬奔馳。這裡有各種各樣的行業和商鋪,各種貨物都齊全,真的是整齊有序。雖然這隻是一個縣城,但它的繁華程度卻勝過了一些州府。
魯提轄正行走間,突然發現一群人圍住了十字街口在看榜文。隻見人們扶肩搭背,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著,難以分辨誰是賢者誰是愚人,也無法分清貴賤之彆。有個蠢胖的張三不識字,隻會搖頭晃腦;而矮小的李四則踮起腳尖看彆人。白頭老翁拄著柺杖摸著自己的鬍鬚;年輕的書生則拿著文房四寶抄錄著榜文上的內容。這榜文上的每一行字都遵循著蕭何所製定的法規,每一句話都依照律令來執行。
魯達看見眾人都聚集在十字路口看榜文,他也好奇地鑽進人群中去聽。可是魯達並不識字,隻能聽得眾人紛紛讀道:“代州雁門縣,根據太原府指揮使司的命令,捉拿打死鄭屠的犯人魯達,此人是經略府的提轄。如果有人敢窩藏他在家中提供食宿,將與犯人同罪;如果有人能捕獲他並送交官府,將獎賞一千貫文。”
魯提轄正全神貫注地聽著,突然背後有人大叫一聲:“張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說著攔腰抱住他,直接把他扯到了縣城的方向。
這個突然出現的人,一眼就認出了魯達,他並冇有將魯達橫拖倒拽地走,但正是這個人的出現,使得接下來的事情有了重大的轉變。魯提轄將不得不剃去頭髮,削去鬍鬚,更換身份,隱藏起來,這甚至會讓諸佛羅漢都感到煩惱。然而,這也將為他打開一條危險的道路,他將用禪杖和戒刀來對抗世間的不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