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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時候,常常在晚上和L通電話。因為在夜間,他的聲音很低,原本清朗的青年男子嗓音穿過各種介質抵達而來,變得溫吞且有磁性。我打開外放,頭枕在枕頭上,側耳聽他講話。
他總是會不自覺地清嗓子。
“你感冒了嗎?”我小聲問。
“不是,我覺得我的聲音好奇怪。”他的語氣帶著淡淡的困擾,我彷彿能看到他微微皺眉的樣子。
“為什麼?有些男生不是追求氣泡音嗎?”我笑著調侃,難以想象看起來端正正直的他悶著嗓子的樣子。
“我就怕那樣……”他遲疑地開口。
“啊……這樣。”我翻了個身,嘴角揚起。
“可能是有點感冒,你不要覺得奇怪。”他努力地讓聲音亮起來。
“冇事啦,你彆在意。”我把頭埋進枕頭裡,示意他繼續說。
可是很好聽啊。我埋在枕頭裡的臉微微發燙。
他又講起這些天讀到的東西,偶爾拿起水杯喝水時,微小的吞嚥聲會從聽筒裡傳來。我很喜歡那聲音,清爽地,能夠想象溫熱的水滑過口腔、喉頭……
我喜歡L發出的聲音。
冬天過後,我們難以見麵。
我冇有通過F大的複試,留在家裡準備來年再考,L則要在學校完成學業。脫產考試很苦,在看書的間隙中,偶爾會想到他。
我們的相識很偶然。
那一年我剛辭職,帶著存下來的錢住在申城的一個角落備考。一個人總是很孤單,於是每日都步行十分鐘去一家咖啡店看書。很巧合地,店主姐姐的朋友因兒子上了大學而倍感孤獨,偶爾來店裡幫忙,我便在那時認識了芸姐。她性格很是率真直爽,雖然年紀大我兩旬,卻冇有架子。而恰好我又是家裡的老幺,並不怯與和年歲大我不少的姐姐來往。我們相處得很好。
“我兒子可帥了。”她一邊踮著腳將咖啡紙杯摞起來放到高處一邊說。
“是嘛,”我從書裡抬頭,跟她開玩笑,“那快讓我瞧瞧。”
“好啊,”她回頭看我,“他就在F大唸書,你不是要考嗎,你們聊聊好了。”
於是,這般本是隨口說說的玩笑話,在某個天氣很晴朗的日子發生了。
十月。
那個午後,我靠在咖啡店的椅子裡讀納博科夫的《俄羅斯文學講稿》,店裡的音響裡放的音樂讓人有點睏倦。芸姐忙著烤一張不放蘑菇的披薩,麪糰在高溫的烘烤下散發出濃烈的小麥的芬芳,還有番茄和薩拉米的香味。太陽很好,透過玻璃門窗灑進來,落地窗外,鬆樹的枝椏晃動不定。溫熱的太陽,烤箱旁溫熱的空氣,食物溫熱的味道,我眯著眼,覺得昏昏欲睡。
“你下地鐵了冇?”芸姐騰出手按下擴音。
“來啦。”是一個溫和的男孩的聲音。聲音很舒服好聽,我不由睜眼。
“你到哪裡了呀,知道怎麼走吧?”芸姐放不下心,手裡忙著給一杯熱熱的摩卡擠上巧克力醬,探著頭對著檯麵上的手機說話。
我看她有些費勁,便準備起身把手機遞給她。
“嗨!”
玻璃門突然被推開,我回過頭去看。陽光很強烈,門上的金屬反著光,一個穿著白色衛衣的男孩子走了進來。他很高,身材修長,揹著一個灰色的書包,整個人看起來乾淨清爽。太陽很烈,我看不清他的容貌。
“欸你來啦,我還以為你要迷路。”芸姐笑著從櫃檯後麵走出來,領著他坐到我身邊的桌子旁。
“怎麼樣,我兒子,帥吧,”她笑眯眯地對我說,帶著小小的得意。
男孩也笑著和我打招呼,我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他很白淨,眉眼清秀,雖然麵龐輪廓清晰鋒利,氣質卻很溫潤,笑起來的時候帶著清爽的書卷氣。確實很帥。
“啊,是的。”我一時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露出了極靦腆的笑。
芸姐端了那份冇有蘑菇的披薩給他吃,我也不知該搭話還是保持沉默,於是就還是捧了納博科夫讀了起來。
他吃飯的樣子很文雅,喝水也是,修長寬大的手總是出現在我的餘光裡。我覺得有些看不進書。
“你在讀什麼?”他似乎是吃好了,突然坐到我的對麵。
我猛地抬頭,愣愣地回答:“啊,算是一本文學批評集。”
“納博科夫……”他歪著頭看書脊,“我似乎隻讀過他的《洛麗塔》。”
“是,我也很喜歡那本。”
很奇怪地,我們就這樣聊了起來。書籍,詩人,甚至聊到了康德。我原本總是羞於與外人談論這些的,那天卻覺得和他聊得開心。
“不過,我是化學係的。”他這樣說,伸手拿過水杯抿了一口。
“啊,那你很厲害,我理科很不好。”我覺得他在炫耀,不由有些憤憤。
他看了我一眼,愣了愣,突然輕笑出聲了。
於是我和L就這樣相識了。
那一天我們聊了很久,一直到芸姐急著回家燒晚飯,大概聊了三四個小時。畢業後我就再也冇有和誰說過這麼久的話了,他揮手和我告彆後,我一個人坐在咖啡店的椅子裡發愣。
那個時候我還有男友,這裡暫且叫他K。是本科時大我三屆的學長,關係不冷不熱,從未說過太多話。他也在申城工作,在建築行業卷生卷死,自顧不暇,我們難得見麵。那天晚上,我們其實約了晚飯。一頓飯大多是沉默,或者聽他說一些工作上的煩心事,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才畢業三四個月就辭職,日後有什麼打算嗎?”K突然發問。
“我還冇有想好,大概還是想唸書吧。”我拿著白瓷勺攪著湯碗,他腸胃不好,我們總是去吃一些湯湯水水的東西。
“也好,那你想好考哪裡了嗎?”K一邊用手機回著工作資訊一邊問我。
他總是需要在吃飯的時候處理工作訊息,我看著他的頭頂,對比發旋處比上次見麵時稀疏了冇有。
“嗯?”我有些冇太聽清,不太在意地喝了口湯。
“學校呢?在申城念嗎?”他放下手機看我。
學校……我突然想到下午那個言笑晏晏的男孩來。
如果我也去F大唸書的話……我搖了搖頭,不敢繼續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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