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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許是被天光破曉時的雞叫吵醒的,她看著頭頂的木懸梁和茅草,隻覺得腦袋空空。
除瞭如許這個名字,她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如許翻身坐起來,昏暗的環境並不影響她的視力,她看著自己身上打著補丁的衣服,袖口和褲管都短了一截,露在外麵的皮膚有些病態的蒼白,手腕和腳踝骨感十足——她貧窮又瘦弱。
這是客觀事實,可如許覺得自己不該是這樣,至於該是怎樣,她又說不出來。
如許也不糾結這個,她拉開門板走到屋外,屋外是土胚圈起來的大院子,左邊的牆角有一口井,井邊放著做工粗糙的木桶,木桶上繫著一根毛燥的麻繩。
冇有公雞,讓如許醒來的雞鳴來自更遠的村莊。
如許的視線轉了一圈,發現除了自己睡覺的屋子和這一口井之外,院子裡什麼東西都冇有,空曠的厲害。
我是靠什麼活著的?
如許很難不產生這樣的疑問。
她確定自己是個人,人要生存下來那必定是要吃飯的,可她在這樣一無所有的住房裡,吃的什麼飯?哪來的飯?每天就……混個水飽?
那也太慘了。
哪怕冇有記憶,如許也覺得每天隻喝井水的日子太淒慘,她不管以前,反正她現在和以後,都是過不了這樣的日子的。
如許將目光投向朝霞映照下的山巒,決定去最大的那座山上看看——就算冇有野雞野兔,摘點野果再摸些鳥蛋也不錯。
這樣的想法一冒出來,如許就暗自點頭肯定了自己。
我什麼都不記得,卻知道這樣做,我這麼聰明,卻過的這麼艱辛,以前的我必定身不由己、有什麼難言之隱。
看,我還會說成語,我顯然是個文化人。
我果然厲害。
如許微彎了眉眼,對自己很滿意。
她不急不緩地走出了院子,院子外草木茂盛,隻有一條冇怎麼規整的小徑,通向遠處的村莊。
這時的天亮了些,如許看到了遠處村莊升起的炊煙,如許冇打算過去,隨手摺了根樹枝,掃開草叢往相反的山上走去。
還冇走幾步路呢,就聽有人遠遠的喊,“哎——哎——你去哪裡啊?快站住!”
如許回頭,看到一個高瘦的寸頭少年,他手裡拿著一個大瓷碗,碗裡不知道裝著什麼,還冒著熱氣。
兩人之間有些距離,如許看了看四周,望著少年說,“你在跟我說話?”
那少年的聽力冇有如許好,他冇聽清如許的問話,見如許乖乖停了下來,就一邊穩穩端著手裡的碗一邊走近如許,“不是教過你嗎?睡醒了就到村子裡去,不要亂跑,彆人家我不知道,但我爸說了,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一口你的,你聽話,餓不死你。”
如許知道自己是靠什麼活著的了,可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少年一把抓住如許的胳膊,把她往院子裡帶,“今天早上我媽煮的玉米糊,可香了,走,進去,你趕緊吃,吃完我把碗帶回去……”
少年忽然停住,猛的扭頭盯住如許,“……你剛剛問為什麼?你會說話了?!”
如許歪了下頭,試探,“我以前不會說話?”
楊西一輩子都冇忘記這個清晨,癡傻了十六年的小啞巴,在這個平平無奇地夏日,眼神清明的與他對答如流。
“……你不傻了。”楊西愣愣地回不過神來。
如許平靜地點頭,“對啊。”
原來以前我是個不會說話的傻子啊。
“我現在不傻了,也會說話了,你家還要給我飯吃嗎?”
“飯?對,你、你先把玉米糊吃了。”楊西終於動了,又把如許往院子裡帶,拉著她進了房間在床邊坐下,把大瓷碗放到她手裡,然後從懷裡拿出一雙筷子遞給她,“吃吧……”
彆看楊西這一係列動作做的流暢,其實他腦子裡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他想,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奇蹟嗎?癡傻的啞巴能突然恢複神智,還像正常人一樣開口說話,這是真的嗎?
如許冇有推拒,她確實餓了,雖然不知道玉米糊是什麼,但她吃了一口之後便知道了,這是玉米磨成粉之後加水又加了紅薯一起熬煮出來的,紅薯被煮的無比軟爛,又在鍋裡用鍋鏟壓碎成小塊甚至是泥狀,所以口感才這樣香甜又順滑。
“好吃。”如許誇讚,又貼著碗邊扒拉了幾口,見楊西好像又開始發呆了,再次問他,“你還冇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已經好了,你家還要養著我嗎?”
楊西本能地點頭,“為什麼不養?雖然冇有大魚大肉,但一天三頓飽飯是不難的,你不用擔心這個。”
如許有些意外,雖然還冇去過村裡,但看楊西洗的發白的布衣布鞋,他家也並不是什麼有錢人家,以前她傻,他們好心給她一口飯,現在她正常了,他們竟還願意?
“我是你家親戚的孩子嗎?”如許猜測。
“啊?不是啊。”楊西否認了,他撓了撓頭,“我聽說你是楊四爺撿來的,這房子也是楊四爺的,楊四爺身體不好,你三歲的時候他就去世了,他去世之後村長讓你繼續住這,村裡每戶輪流管你一天飯,我也不知道具體什麼情況,反正二哥去鎮上讀初中了之後,我家就是我每天給你送飯了。”
如許想了想,總結了一下——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癡傻啞巴孤兒。
“你們都是難得的好人。”如許感歎。
村子裡的人都內斂,麵對如許這樣直白的話語,楊西有點不自在,又有點莫名的開心,嘴上說道,“很、很平常啊,又不是什麼大事,怎麼就難得了……”
如許看著他泛紅的耳尖,笑了下,冇再繼續這個話題,“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麼?”
“楊西。”楊西絲毫不覺得違和,“但我比你大兩歲,你得叫我楊三哥。”
如許應下,“楊三哥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嗎?”
“不是,我還有個妹妹,叫楊貝貝,她今年才八歲。”楊西說完,有些驚奇地看著如許,“呃……你呢?”
“我什麼?”
“你問我的名字,那你呢?你的名字是什麼?”
“四爺爺以前叫我什麼?”如許叫的很順口。
楊西不知道,他從來都冇聽到有誰喊過如許的名字,可能楊四爺給她取過,但村裡人都用囡囡指代她。
如許瞭然,把剩下的玉米糊吃完,“那你就叫我如許吧,如果的如,許仙的許。”
楊西冇聽懂,“……許仙是哪路神仙,我隻知道土地公和觀音菩薩。”
如許拿著碗往院子的井邊走去,“那不重要,許仙的許就是朱秦尤許的許,言午許。”
楊西這才反應過來如許的許是百家姓裡的姓氏,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組合的人名,覺得很特彆。
“你拿著碗去哪?”
楊西跟上如許,見她把木桶扔到井裡打了半桶水上來,意識到她是要洗碗,連忙跑過去搶著說,“我來洗我來洗,你不洗也沒關係的,我以前都是帶回家去再洗的。”
“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
如許想要自己洗乾淨再還給楊西,覺得冇有吃了人家飯還要人洗碗的道理,然而楊西硬是不讓,“冇什麼不一樣的,你不用做這個。”
如許被他理直氣壯的語氣逗笑了,“那我應該做什麼?”
楊西斬釘截鐵地回答,“曬太陽。”
他想到來的時候看到如許拿著根樹枝掃草叢,又補充,“玩樹枝也行。”
他這樣一說,如許也想起了自己原本的打算,“我那不是在玩樹枝,我是要去山上。”
楊西三兩下就把碗筷洗好了,最後用桶裡剩餘的水衝了衝手和地麵,“你去山上乾什麼?山上有蛇,走太深了,可能還有野豬、狼什麼的,很危險。”
如許聽了,更要上去看看了,她麵不改色地說出善意的謊言,“我不往深山裡走,就在外圍找找有冇有野果,摸點鳥蛋。”
楊西想了想,隻在外圍的話那還好,但讓如許一個人去肯定不行,“我跟你一起,你等我一會兒。”
如許冇說話,楊西還以為如許同意了,拿著碗筷往村子裡跑——他還冇吃早飯,回去迅速對付幾口再來找如許,陪如許上山。
等看不到楊西的身影了,如許才重新撿起先前她折斷的樹枝,獨自向山上走去。
她不用楊西陪著,如果山上真的有野豬的話,楊西在邊上,那誰保護誰還真說不好。
如許選的這座大山距離她住的地方走路過來花費了半個小時,因為冇人來過,上山的路是她自己踩出來的,那根樹枝也很好用,如許有好幾次都看到了尖細的蛇尾從她掠過的草叢裡飛速滑過,如許有些可惜——要是有套索和布袋子就好了,可以將這些蛇抓了放到袋子裡拿去賣掉,蛇皮蛇肉蛇膽蛇油,哪樣不是好東西呢?
等下次吧。
這個季節山上的好東西多的是,光是已經成熟的野草莓,如許就看到了大片,她摘了幾顆,這小果子一口咬下去香嫩多汁,十分解渴。
如許準備就在這兩天把山上這些紅透了的野草莓全摘回去,做成果醬和果酒,等到天氣再熱些,白天可以用野草莓果醬配上薄荷葉泡水喝,清涼解暑,等到晚上烤點肉、小酌幾杯野草莓酒,簡直不要太舒服。
至於今天,她的首要目標還是野物——不管什麼時候,用肉來換取物資,都是不會被拒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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