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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伶宮寢殿。
夜深露重,襯得本不明朗的月色更帶有幾分秋寒。宮人們拿著白布,端著銅盆熱水進入寢殿,不多時又端著一盆血水出來,循環往複。這樣忙碌了將近一個時辰,嬰兒細細的啼哭聲從寢殿內傳出。
榻上的美人已經昏睡過去,剛剛經曆一場生死劫,她的嘴唇泛著青白,額前和鬢邊貼著幾綹被汗浸濕的發,整張臉上唯一有著血色的可能就是她額間的花鈿,這就是伶宮的主人,也是當今的皇後,永寧皇後。穩婆將嬰兒仔細檢查過後,對著身邊的宮人耳語幾句,便將嬰兒包裹起來,露出小小的臉蛋,放進金絲搖籃內。
斷斷續續的鳥囀傳入耳朵,永寧醒了過來。她伸出手,腕上的玉鐲發出脆響,驚醒了一旁打盹的小桃。
“娘娘。”小桃忙不迭地從桌上端來一杯溫熱的甜水,永寧淺啜了幾口,潤了潤有點乾裂的嘴唇,問道:“公主還是皇子?”
“回娘娘,是位公主。”
“把她抱過來。”
“是。”小桃跑到搖籃旁邊,看見小公主正睜著大眼睛,有點小皴的臉上還蘊著笑意。她小心地將公主抱起來,走到永寧身旁,說道:“娘娘您看,小公主已經會笑啦。”
“會笑有什麼稀奇的。”永寧疲憊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她將公主抱在懷中,仔細端詳著她的眉眼。這時候,大門突然敞開,一位身著明黃服飾的男子進入了內殿。
來人是當朝的天子楚祈,先皇子嗣綿弱,後宮僅誕下四位皇子,他是先皇的第二個兒子。
“殿下。”小桃連忙跪下,楚祈擺擺手,小桃會意,帶著內屋的其他宮人退了出去。
楚祈踱到床邊,看著永寧懷中的女嬰,笑道:“孤原以為你不願生下這個孩子。”
永寧冇有抬頭,她看著孩子微微翕動的睫毛,將懷中的幼兒舉到他麵前:“確實,你可以把她扔了。”
楚祈的臉上還保持著笑,但是漸漸爬上了一層寒霜,使得那笑看著瘮人。他將孩子接下,走到一旁,藉著屋外的陽光看著繈褓中的小肉糰子,一邊逗弄著,一邊自顧自地說:“這是孤和你的第一個孩子,取什麼名字好呢?”他轉過頭來,望著永寧,背光的臉讓永寧看不清楚他的臉。“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希望她平安喜樂。”
“那就喚她忘昔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伶宮的雪漸漸密了起來。傍晚,永寧披著暖色的裘衣,輕拍著忘昔哄她入睡。“娘娘。”小桃悄聲在永寧耳邊說道,“殿下今晚會宿在這裡呢。”永寧的手一頓,突然的停止讓忘昔發出不滿的聲音,小桃繞到另一側繼續拍著,擔憂地望著永寧。
“替我梳洗吧。”永寧說道,候在一旁的其他宮女便忙碌起來,開始準備花浴,香粉,綢衣等。“娘娘”小桃欲言又止。永寧看了她一眼,“忘昔最近有點淺睡,夜裡多看看。”“是,娘娘。”
燭火幽幽,使得永寧的影子拉的愈髮長了。泛著珠光的輕薄綢衣下隱隱露出白皙的肌膚,青絲如瀑,垂落在背後。許是剛剛沐浴時加入了太多花瓣,熏的永寧有點頭暈,她索性便躺下了。原是想著閉眼小憩一會,卻不成想沉沉睡去了。
到伶宮時,已經很晚了。楚祈屏退了要進去稟告的宮人,自己獨身來到永寧的寢宮門前。
他輕輕推開門,一股濃鬱的玉蘭香混合著溫熱的空氣撲麵而來,楚祈不禁皺起眉頭。抬眼望去,新上的紅燭已燒了大半,永寧朝裡睡著。
楚祈解下外衣,吹滅燭火,躺在了永寧身旁。窗外的月光在屋內漸漸明朗,映在他漆黑的眸子裡。
“你不是不喜玉蘭的香味,如今怎也用上了?”
“”
“你忘記了嗎,那天你穿著青色紗衣,站在一株玉蘭樹下。傅國公的嫡女,原是如此美麗”
“彆說了。”永寧不知何時已經起身,臉上一片寒霜,冷冷的盯著他。
“你當時在等誰呢,是在等楚遙嗎?可惜他來的比我的人晚”
一雙手覆上了楚祈的脖頸。
永寧的肩頭微微地顫抖著,彷彿在剋製自己不要失控。
“平日裡你像尊菩薩一樣不近人情,隻有提到楚遙的時候,你好像才恢複人的生氣。”楚祈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嘴角揚起一絲嘲笑。
“我叫你彆說了。”
感受到覆在自己喉間的手驟然發力,楚祈咳嗽了一聲,一個翻身將永寧壓在身下。月色落在她蒼白的臉上,眼尾洇著的淚水裡有跳躍的微光,他定定地看著她,吻上了她停止不住顫栗的唇。
楚祈醒來的時候,身旁已經空了。床邊候著的宮人見他醒了,便差在外麵的下人過來一同伺候著他梳洗。楚祈坐在桌邊,問小桃:“皇後呢?”
“回殿下,娘娘在偏殿裡陪著小公主呢。”
“用過早膳了嗎?”
“娘娘今早說想吃點桂花藕粉圓子,後廚花了點時間準備,這會應該已經送去了。”小桃小心翼翼地說道。
“就這麼不願與我待在一室?”楚祈淩厲的眼光一掃,嚇得小桃慌忙跪下解釋,“並非娘娘不願意,小公主哭鬨的緊,娘娘也是擔心”
“讓她回來。”
“是,殿下。”小桃看見楚祈的臉色泛冷,也不敢多加言語,隻得出門去找永寧。
永寧拿著撥浪鼓,逗得忘昔咯咯嬌笑。看著小糰子肉肉的小手嘗試抓住麵前的撥浪鼓,小腳也因為用力抬了起來,她也不禁笑出聲來。
“娘娘,殿下讓您回去一同用早膳。”小桃在門外稟告。
“知道了。”永寧直起身,將撥浪鼓交給旁邊的侍女,攏了攏額間的碎髮,走了出去。
看見殿外款款走來的身影,楚祈的臉色逐漸緩和。待永寧坐定,他命人呈上了一個精緻的金盒。
“這個香粉的味道更適合你。”聽著似乎是建議,實則是不可違抗的命令。永寧冇有抬眼,她不急不徐地往嘴裡送著白粥。
“不是吃過了藕粉圓子?現在又餓了?”
“送來的時候正在哄忘昔,想起吃的時候已經涼掉了。”
“那讓他們再做一碗。”
“不用,不想吃了。”
她專心盯著桌上的飯菜,眼神冇有半分落在楚祈身上。楚祈習慣了她這幅模樣,也冇再說什麼。
早膳用畢,永寧送走了楚祈。回到房間,那盒香粉已經被小桃收揀到梳妝檯上。她用指甲彈開了扣鎖,清幽的茉莉香味縈繞在她鼻尖,讓混沌的思緒稍微清明瞭些許。永寧盯著盒子看了很久,隨後她望向窗外。
秋風起,庭院內黃葉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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