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望春心 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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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胡言亂語，大人恕罪。”清晝來不及多想，連忙跪下。頭頂傳來笑聲，她被單手扶起，“放心，恕了你的罪。”

小瓷盒和木條被送到她的手掌正中央，“隻是往後，姑娘要愛惜自己，莫要再跟人打鬨了。”他身上帶著淺淡的雪鬆香，隻是前進一步便包裹了清晝。

“可我……可奴不明白，教坊裡有那樣多的人，您為何偏偏挑中了我？”心中好奇過多，清晝大著膽子直接問出了聲。

薑道之已經轉身回坐於棋台旁，語氣頗為閒散，“想知道？”

“……想。”

薑道之垂下眸子，“薑府深受皇恩，卻人丁稀疏，平白守著這個空宅子也是無趣。我瞧你性子烈，倒是和我薑府人相似。你若來，剛好添添人氣。”

清晝不知真假，但也明白不能輕易忤逆犯上的道理，這裡不比教坊，隻能輕輕應是。

“以後這裡便是你的院子了。”薑道之落黑執白，左右手互博，“禾雲是你的貼身女使，有什麼儘管讓她去做。若她做不得，便來找我。你隻需記得一句話，不必壓著脾氣，隻顧自己高興便好。”

清晝聽得蹙眉，這世上豈會有如此好事？

“……可是奴又能為大人做些什麼？”

“聽說你的舞跳的不錯。”薑道之抬眸，眼裡含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我需要的時候，跳一曲你最拿手的罷，這便是你要做的事。”

聞言，清晝微微鬆了口氣，“是。”

薑道之淺笑，“剛剛為你上了藥，作為回禮，姑娘也該表示一二。”

清晝心中一緊，現場考校不免讓人緊張，她主動摘下徐媽媽為她簪上的珍珠流蘇對釵，輕輕一福，“奴獻醜了。”

她挺直身子闔上雙眸，呼吸幾息後睜開雙眼，目視前方，素手挽了個花之後正式起舞。

當今聖上不愛舞，是以世間人並不重視學舞，甚至宮中的舞坊都削減了人手，遷了一半姑娘在宮外居住練習，專門為宮外權貴獻舞。

無論高門還是百姓，皆事事向官家、向大內禁中看齊，宮中人不愛什麼，宮外人自然也不愛，就連舞娘也受此影響，舞技精湛者日益減少。

但清晝是不管旁人想法的，徐姑姑是她的救命恩人，姑姑讓自己學舞，那她就好好學，姑姑說她有天賦，那她就不能浪費。

今日清晝跳的是最新排練的“蓮放”，她是蓮心，最重要的位置。苦練數月的結果不俗，即使未穿舞裙，也跳出了芙蕖的層層疊疊、肆意綻放。

她身量高，手腳伸放間便格外舒展，舞蹈動作時旋時勾，一張芙蓉玉麵驚心動魄，看著隻覺驚豔。

薑道之眸下劃過滿意，待對方一舞儘，他眼中的精明消失，隻有讚賞，“姑娘舞技極佳，想來必是下了苦功夫。”

清晝垂首欠身，聲音還有些喘，卻掩不住自喜，“我、奴隻是做了本分之事……”

薑道之把棋子全部一一放回棋簍，“以後若不習慣，自稱我即可，你不必害怕。”他站起身，“午時已至，一起用飯罷。”

薑道之一句話，清晝就在薑府中住了下來。

府中人並未因她的教坊出身對她看輕，永遠是敬重有加的模樣，不時還會出言逗弄她，博她一笑。

“清晝姑娘，大內賜了櫻桃，大人特讓我挑來好看的給您送過來。”

一笑意盎然的女使輕叩門扉，得到準許後穩步走來，將梅花式食盒放於桌上輕輕打開，把白瓷碟拿出，“今年的櫻桃少，繞是咱們大人頗得聖眷，也隻有二十顆。這不，全給姑娘送來了。”

正被禾雲看著唸書的清晝一愣，放下文君詞，“怎麼都送我這兒了？大人自己不吃嗎？”

那女使抿嘴而笑，“大人說櫻桃甜，姑娘年紀小，應該是愛吃的。他啊，就不跟小孩兒爭了。”

禾雲聽了也笑，“姑娘快去嚐嚐，彆擱久了大人的心意，這看書也不急於一時。”

“都是洗好了的，姑娘可以直接入口。”

清晝耳尖一紅，順從地放下詩詞集，“……禾玉姐姐送東西辛苦了。”

她走過去，隻見胭脂般水潤鮮紅的櫻桃被整齊擺列在晶瑩白瓷碟之中，顆顆拇指大小，紅白對比之下，看著很是悅目。

“好東西可不能一個人吃獨食，兩位姐姐也嚐嚐罷？我一個人又吃不完。”清晝從未吃過櫻桃，心裡雖然喜歡但也並非自私之輩，自然願意與對她好的人分享。

禾雲忍不住笑了，“姑娘一個人吃好就夠了，若我倆吃了被其他人知道，她們不得也來纏著姑娘要櫻桃吃？咱們薑府的女使那樣多，這二十顆可分不完，您且安心吃。”

“正是這個理。”禾玉亦道，“您快來嚐嚐，若是覺得好吃，以後大人也好多幫您尋一些來。”

清晝聞言雙頰更是飛上紅雲，“大人厚愛，我、我怎麼能承受得起……”

“姑娘當然承受得起。”禾雲輕按她的肩膀讓她坐在圓凳上，“往日姑娘冇來，大人總是不笑的。朝堂人心難測，黨派互相傾軋之事屢見不鮮，咱們大人雖有才乾卻也難以安身，整日更是板著個臉，心裡憂國憂民，就連睡覺也難。”

餘光見清晝正認真聽著，她話鋒一轉，“但自從姑娘來了，一切都不同了。您常常為大人跳舞、陪大人聊天，咱們大人的笑也多了，心情也好了。所以才說，您是薑府最好的姑娘，哪裡承受不起這點櫻桃了？”

清晝低頭抿唇，“可我除了跳舞，確實什麼都冇有做啊……平日裡大人隻來我這兒下下棋，聽我念唸書，很少跟我說話的，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他更高興些……”

清晝這人在教坊是張牙舞爪，但一有人對她好她反而不知所措，麵對恩人般存在的薑道之更是像個鵪鶉一樣。左不過是他說一句，自己做一句，隻有順從冇有主動。

禾雲禾玉默契十足，兩人齊齊坐下，圍在她的身邊。

“大人喜靜，姑娘這樣就極好。要想讓他高興也簡單，您多花些心思就成了。”

“大人喜歡看您跳舞，那您便把各類的舞蹈跳的更精細不就成了？”

“大人平日裡也愛讀書，府中藏書頗多，日後我常帶姑娘去看好不好？”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不時向清晝口中投喂櫻桃，直把清晝說得頻頻點頭。

等到兩人說完自己想說的話，清晝才輕聲問出了自己一直以來都在思索的問題，“姐姐，我在未進府的時候曾聽人說過，人人都說大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擇手段……”

清晝蹙眉說話，二禾在她不注意時默默對視一眼，安靜聽她繼續道:

“可這一個月接觸下來，我卻覺得大人隻是不愛說話而已，並冇有外界傳言的模樣。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人說大人不好？”

禾雲微微一歎，“姑娘，您要知道流言猛於虎。大人是正直奉公的好官，自然會有奸邪媚上的小人看不慣，他們結黨營私散佈流言。年深日久了，這假的也成了真的，您說是不是？”

“可不是這個理？”不等清晝迴應，禾玉又道，“從前您未入府，我們還悄悄兒打聽過您呢。結果，聽到的都是囂張跋扈、得理不饒人的混賬話，那時我們怕極了，但一見到您的人，我們就發現——傳言不可信。”

禾雲似歎非歎，“忠直耿介之臣要想走下去是很難的。姑娘有所不知，明國公家因為出了位寵妃便藉著先帝的光橫行霸道，如今官家登基選賢舉能，他們便眼紅難忍，對大人這樣的好官便極儘打擊。若姑娘也信了外頭的話……”

清晝連忙開口，“我自然是不會輕信他們的，隻是這些人太多了，就連教坊姑姑也是如此說的，我一時糊塗罷了，不能當真的。”

“大人常說，千金易得知己難求。姑娘隻要能像我們姐妹一樣明白大人的不易就是最好的，從前不懂事不打緊。”

禾玉和藹，輕輕壓住她揪成一團的雙手，“再過幾日便是大人的生辰了，姑娘可想好了該如何做？”

“嗯，想好了。”清晝放下心中顧慮，點頭笑道，“我可以跟你們說，不過你們可不能告訴大人。”

“願聞其詳。”禾雲禾玉笑著離近了些。

“我進府半月後便想好了，隻是還未試過……”

“她為我編了一支舞？”修長手指一頓，隨後薑道之繼續落筆，“你們可曾看她跳過？”

“不曾。”在清晝麵前溫柔可親的禾玉此時隻有嚴肅認真，“清晝心有顧慮，不敢在您麵前表現。今日送完櫻桃，屬下和禾雲便與她仔細談了許久，之後，她便安心了。”

“原來是有點腦子的，我原先還以為她隻是個草包美人。”薑道之嘴角上挑，“看來，暫時不用挑第二個人了。”

禾玉亦是笑道，“大人放心，清晝姑娘耳根子軟心也軟，三句話就能讓她把心倒過來了，日後咱們仔細培養著，把她的心定下來並非難事。”

“嗯，她最近書讀的如何？那本書可看完了？”薑道之並未抬頭。

“文君詞看完了一大半，禾雲正在抄錄易安詞，估摸著等到下個月便能用上了。”禾玉想了一陣，答道。

薑道之硃筆沾血墨，“隻讓她學些閨閣詩詞即可，易安詞裡的夏日絕句、漁家傲莫要讓她沾染，同類詞亦然。——她不需知道這些。”

“屬下明白。”禾玉頓了頓，“不過今日過後，清晝姑娘可能會多多打擾您。”

“無妨，藉此，我親自指點她一二倒也不錯。”薑道之語氣莫測，摻雜嘲諷冷笑，“官家登基近十年，什麼樣的美人冇見過？不特殊一些，他也不會多瞧一眼。”

“你和禾雲費心了，日後大計成，你們的位置，我自然不會吝嗇。”薑道之思及未來，心中鬆了鬆，白日的疲累終於消散一些。

“就算冇有官位，屬下也必當為您肝腦塗地。”禾雲躬身拜下，恭敬又鄭重，“府中去了的每一條性命，屬下都會永世不忘。”

薑道之用硃筆寫下“殺之”二字，“自然。”

“血債血償，我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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