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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統十年春,新生的大燕王朝表麵上一派祥和。
洪昌城內。
一行三人從城門口的守將手上接過文碟,走進了這座城池。
幾道城中河流彎彎繞繞,河岸邊商鋪小攤林立,熙攘的人流,商販們的大力呦嗬,街頭巷尾端得一派繁華風流景象。
“老大!你快看!”頭戴帽圓臉憨厚的男子新鮮道,他拿起小販盒中的首飾,晃了兩晃,步搖上的金蝶振翅欲飛:“這江南的東西就是好,我要給咱妹買上幾支回去。”
“隨你!老二,我看見耍把戲的了!我倒要看看江南的和京城的有什麼不一樣!”被叫做老大的,卻隻是個十七八歲的英勇少年,一身黑衣短打,身手極為了得,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如遊魚一般擠了過去。
隊伍中剩下的那個瘦高男人,擠進人群著急地喊道:“大哥!你等等我啊!我也要看!大哥!”
耍雜技的是一對爺孫,皆身著布衫。
孫女一個健步跳上梅花樁,單腳支起,老漢在旁邊拋碗,孫女身姿一變,那碗就穩穩地立在了孫女腳底,而後又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每每一個新碗頂上,人群都要發出一陣歡呼,老漢便腳步矯健地上前端著碗收賞錢。
少年毫不吝嗇地從兜裡掏出了幾枚銅錢丟進老漢碗裡,與旁邊帶著孩子看熱鬨的中年男子聊了起來。
江南的雜技確實令少年大開眼界,但更令他打開眼界的遠不止如此。
“這地方可真富啊,京城的百姓都冇有……”瘦高個兒欲言又止,臉上浮現出一抹擔憂,此地如此富饒,居民都有閒錢來養活雜技班子,要真的打起來,後勤軍費都要高他們一個等階。
瘦高個兒不由得憂心忡忡地看向少年。
明明不管從身材,還是樣貌來看,瘦高個兒的年齡都大於少年,可這三人之中卻似乎隱隱以少年為主。
少年遞給瘦高個兒和憨厚男子一人一個糖葫蘆,眯著眼咬下兩顆山楂,完全冇有憂國憂民的神色,反而新鮮地四處張望。
他嚥下山楂,木簽指向街道一方:“走,咱們去那邊看看!”
憨厚男子也興奮地應道:“走!”
二人都同意了,剩下那個人自然也就隻有同意的份。
三人還未動身,少年身邊突然撞過一個衣衫襤褸的孩童,小童一溜煙跑遠,少年動作一頓,手摸向腰帶邊,摸了個空,少年挑眉道:“偷我錢袋?”
憨厚男子一聽,立刻火冒三丈:“什麼!大膽!我這就給老大搶回來!”
憨厚男子猛地衝了出去,少年也噙著笑跟上。
二人都跟上了,剩下那個瘦高個兒自然也隻得跟上。
三人都是身手了得之輩,江南城鎮的街道修得窄,白牆黑瓦之間,小童專門盯著犄角旮旯的小道走,瘦小的身軀靈活得像隻猴。
少年途徑小巷,眉眼一動,手勢示意,剩下二人立刻心領神會,三人兵分三路,各自追擊而出。
孩童喘著氣揪著錢袋,滑鏟進一小販桌下,鑽進巷道,他跑了幾十米,似乎聽不見身後追兵的聲音,扭頭間步伐速度放慢。
他嘀咕道:“甩掉了?”
巷口突然出現一個人,來人是一個瘦高的青年,小童一驚,轉身欲走,又被突然冒出來的憨厚男子逼退,小小一個被前後夾擊。
他咬緊牙關,猛地衝向牆壁,藉著助跑的衝勁攀上牆,剛爬上牆頭,靈活亂蹦的兩條腿一頓,失落地垂了下來。
隻見天光之下,英俊的少年叼著木簽,他身後頂著刺目的太陽,陰影落在他清俊銳利的眉眼,端得一副五陵少年風流貌,他瀟灑地一揚下袍,蹲了下來,朝傻眼的小童露出一個得意的,意氣風發的笑容。
少年慢條斯理道:“小孩,哪塊混的啊?敢偷小爺我的錢袋?”
小童吞了口唾沫,尷尬地傻笑道:“大人,午好。”
拎著小童的衣領,少年躍下牆頭,三人將人圍堵在小巷裡,小童識相地把錢袋雙手奉上,賠笑道:“各位大人,小人隻是餓得難受所以才……”
憨厚男子氣呼呼地叫道:“餓得難受也不能偷錢啊!你居然敢犯到你爺爺我手上!”
他一邊說著一邊擼起袖子,顯然要教訓教訓這小偷兒。
“大圓!”少年抬手製止,憨厚男子不明所以,乖乖停了手後些許委屈道:“老大,這小孩他……”
“他不是一般人。”少年打斷道,他端詳著小童,雖然身著一身破舊的乞丐服,但他雙目有神,手腳得力,話語流暢,一看便是好生養育過的,並非那種由城內幫派把控的盜童。
“說說吧,將我引到這裡作何?”他方纔飛簷走壁之時已經觀察過了附近的地形,民居大概分佈瞭然於胸,引他來此之人並冇有惡意,這條小巷位於城中主乾道附近,四通八達,前後周邊都冇有設伏的好地點。
小童聞言一驚,雙眼發亮:“您果真猜到了!”
憨厚男子摸摸頭,得意道:“那是,這可是我大哥!長安……”
“閉嘴,聽大哥說話。”瘦高個兒忍無可忍拍了下這呆子的頭。
憨厚男子大圓委屈地閉上嘴。
小童朝少年抱拳:“我家主人讓我給您帶幾句話。”
“什麼話?”少年挑眉。
“春風一夜到衡陽,楚水燕山萬裡長。
莫道春來便歸去,江南雖好是他鄉。”
少年一愣,字謎?
“請您行事務必小心,”小童恭敬地鞠了一躬;“話已經全部帶到,恕小子告辭。”
小童抬步離開,瘦高個兒瞥了一眼小童的背影,朝小童的方向努努嘴,詢問地看向正摸著下巴思考字謎的少年,少年隨手比了個手勢。
憨厚男子便點點頭,放輕步子跟了上去。
少年手指把玩著那根糖葫蘆的竹簽,神色不明。
瘦高個兒湊近:“殿下,那個小孩背後的人什麼意思?”
少年相比起少年這個通俗的大眾稱呼,他還有一個更加知名,更加特彆的名字,大燕王朝新帝,燕熾。
燕熾拍了拍擔憂的瘦高個兒的肩膀道:“子德,不管他什麼意思,總之洪昌太守周令言目前的立場,可能需要我們深思。”
徐鬆登時瞪大雙眼:“周老匹夫居然敢勾結瑾王!”
燕熾眼一眯:“周令言到底是什麼立場,仍需我們親眼見證,但那個字謎的意思,如果我冇猜錯的話,李琰應該在他們那裡。”
徐鬆一愣:“李琰不是已經死了嗎?”
大燕開國皇帝突兀暴斃,作為太子的燕熾趕鴨子上架登基,父親死得太過突然的後果,就是本該平定的天下人心再次沸騰,首當其衝便是原本深受父親信賴的父親胞弟,燕熾的親叔叔,手握重兵鎮壓江南匪患的瑾王,他占據江南富庶地帶,又曾與父親一同南征北戰,坐擁偌大聲望。
有些時候,看一件事情,並不是看人想不想做,而是看能不能做,做不做得到。
一旦瑾王反叛,試圖稱帝,對於新生的大燕來說比定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
李琰是燕熾登基後任命的江南巡撫,隻可惜此人才高,運道卻不好,勸瑾王的話稿早已打好,還冇見到大名鼎鼎的瑾王,人卻在洪昌一帶失去蹤跡,倒進了江南這處渾水譚,壯誌難酬。令人唏噓。
這讓燕熾一方很難不認為李琰死在了瑾王手裡,瑾王當真有意叛亂。
回憶起過去,燕熾微微歎了口氣。
“走吧,就讓我們好好揭開周太守的皮,看看裡麵是個什麼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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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娘子!我回來了!”
冬青興致勃勃衝進廂房,廂房內拉著簾子,昏暗的環境下燃著點點紅燭,一隻白皙的,纖細的手握著一支湖筆,手在空中一頓。
屋中人淡聲道:“冬青,事情可辦妥了?”
冬青下意識定住腳步,勉強維持住沉靜的表情,可興奮依舊從孩子稚嫩的眉宇間跳出來,他壓低聲線:“放心吧娘子,一切都辦妥了!人我也帶過去了!”
屋中人沉默片刻,問道:“那人呢?”
冬青得意地叉腰:“當然是您的彆院呀!那裡可佈置著天羅地網!一腳踩進去了可是神仙難逃!”
“當我不知道他們有人跟在我身後嗎!我當時一個躍步!兩個筋鬥……”
冬青一邊洋洋得意地說著,一邊手腳比劃得起勁。
屋中人笑盈盈地瞧了半晌,突然道:“出來吧。”
暗中的人身體一僵,額間冒出幾滴冷汗。
冬青話一頓,立刻警惕地圍靠在屋中人身邊。
“門外的壯士,小女子誠邀您進屋一敘。”
暗中的人腳步一頓,冷汗浸濕背脊。
燭火在搖曳,門咯吱咯吱響了幾聲,一人高馬大,約莫一米八七的健壯男子從門邊走進,那人一臉憨厚淳樸,帶著頂氈帽。
方大圓沉聲道:“敢問娘子您到底有何意圖?”
隻見眼前的屋子裡隻擱著一張長桌,長桌上擺著副千裡江山的畫卷,長桌後是一個人,一個美人,一個穿戴皆著白,在燭火下熠熠生光的美人。
那渾身裹著白的,不似凡人,不食煙火的美人將手中的筆放下,緩緩抬頭。
方大圓一愣,世人都說江南的美人柔情似水,連骨頭都是水做成的,可眼前美人,她卻有一雙似是多情,卻是無情般的,寒潭一般的眼睛。
她是如此的遊刃有餘,那雙冷冽的眸似乎已經看透了方大圓內裡的所思所想,將他整個人完全剖析殆儘,她就定定地瞧著他,方大圓在那兩個瞬間渾身發冷。
她甚至知道她的手下會把自己引過來!手下自傲自己把他甩了!可他方大圓又跟那個手下有什麼區彆!不同樣跟個傻麅子一樣撞進了眼前人的圈套!
埋伏在庭院裡的人想必現在已經帶好了弓箭,帶好了刀槍,他一代名將方大圓就要在今天死在這裡!
方大圓麵色逐漸悲憤起來。
屋中的美人神色扭曲一瞬,隨後她眉目一舒展,那冷冽的風就在瞬間化成了春水:“我無意殺你,這周邊自然冇有埋伏。”
方大圓後退半步,滿臉愕然:“你怎知我在想什麼!”
宋月吟微微一笑。
還能是怎麼知道的,係統唄。
腦子裡的【造反係統】,簡稱小反,高興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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