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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他走出去,隻見外麵開過來一輛嶄新的汽車。司機穿著體麵的西裝,下了車,恭恭敬敬地替我拉開車門。“請大小姐上車。”我回頭看看顧大少,他微笑著點頭。我遲疑了一下,手扶著車門冇上去。“我還有些事情冇交待……”顧大少笑道:“能有什麼急事,我讓人替你去交待一聲就是了,在閩城,咱們顧家說話還是有分量的。”他催促道:“先上車吧,爺爺和阿爹,還有二叔二嬸,二哥三哥都在家裡等著見你呢,都等了十四年,還有什麼事比這個更急?”想想也是。我隻得先上了車,又說道:“我有個貼身丫鬟叫丁香,煩勞大哥安排人跟她說一聲。”我頓了頓,又說道:“她也是做男人打扮。”顧大少點點頭,“晚點我安排人接她過來。”車開得很快,一路往顧家駛去。我坐在車上,也有些近鄉情怯。十四年啊,我被偷走的這十四年時光,我的家裡人都是怎麼度過的?汽車比馬車要快得多,很快就到了顧府。車還冇停穩,就見府門口黑壓壓的一大片人,都在那兒守著。一個個脖子伸得老長,踮著腳尖,望眼欲穿。司機先下了車,替我拉開車門。我才一隻腳邁下車,顧老爺子一馬當先就拄著拐衝上來,先是拉著我的衣袖,翻開左胳膊,低頭把那塊胎記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後又翻我的頭髮。翻完瞬間就老淚縱橫。“這就是我的寶貝若若,胎記和以前一模一樣呢!額頭上的美人尖那麼明顯,頸窩上方一寸多的地方還有一個不明顯的旋,就是我的若若啊!”他丟開柺杖,一把把我給摟在懷裡。“我的寶貝若若啊,爺爺可算是在有生之年又見著你啦!”一箇中年美婦在邊上一邊抹淚一邊勸慰道:“老爺子稍微悠著點,若若這不是回來了嗎,還怕看不夠麼。先讓她進了門,拜見她阿爹和阿叔,還有幾個兄弟,都等了她十多年……”顧老爺子一邊顫顫巍巍地抹淚一邊點頭。“是是是,先進了門再說。”眾人簇擁著我進門,門口卻擺著一個老大的炭火盆。一個年長的老傭人躬身說道:“大小姐,快從這火盆上跨一下,先左腳,再右腳,去去外麵的晦氣!”老爺子嗤道:“什麼晦氣不晦氣的,回了顧家,往後全是福氣,我們若若擁有的,必定都是最好的!”他雖嘴上這麼說,倒也冇攔著我。我於是乖巧地在火盆上跨了兩下,進了顧家門。顧大少在邊上介紹道:“這是爺爺,這是阿爹,這是你二叔二嬸……”我阿爹是個清瘦的中年人,五十上下年紀,白麪微須,兩眼很有神采。二叔比他稍微胖些,穿著舊式的長袍馬褂。我這才知道,原來我阿爹是老爺子的長子,我是他的獨女。家裡還有三個哥哥一個弟弟,都是二叔二嬸的兒子,是堂兄弟。這麼算來,我是顧家長房唯一的血脈,也難怪顧家這麼寶貝,人都不在還年年要做生日。我一一見了禮。我這還是一身男人裝扮,梳著男人頭,個個叫我大小姐,怪離譜的。二嬸見狀,馬上安排道:“先帶若若進去洗個澡,換件衣裳再來說話吧。”顧家傭人很多,馬上有年長的女傭過來,帶我往西邊的院子去。進了院子,她就跟我介紹道:“大小姐,這就是您住的院子,您以前小時候就住這兒,家裡幾位老爺少爺們都盯著呢,讓每天過來打掃。你看看要是有什麼不習慣的,再吩咐我們。”我站在院子裡,茫然四顧。寬敞乾淨的院子裡,幾乎一片落葉、一根雜草都不見。院子裡種著各種好看的花花草草,已經開春,一片芬芳鬱馥。桃樹杏樹都已經長得很高,杏花底下搭著鞦韆架,上麵一絲塵土都不見,乾乾淨淨的,就好像住在這兒的小女孩剛剛纔使用過。這遺失的十四年,如果我一直都住在這裡,該有多好?女傭引我進門,屋裡也打掃得很乾淨,屋裡薰著暖香,床帳整潔乾爽。床上鋪著粉紅色西洋印花的床單,桌上陳列著花瓶,瓶裡插著兩枝新鮮的杏花,還帶著露水,一看就是早上現摘的。案上放著從我手裡買的汝窯盤,盤子裡放著幾隻佛手,散發著清新的柑橘香氣。屋裡的主人,就好像從來不曾離開過。“大小姐,沐浴的水已經燒好了,您自己到這邊來選一套喜歡的衣裳?”女傭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跟著她往邊上的廂房走去,門推開的瞬間,我愣在那裡。滿滿噹噹的一屋子衣服,都像成衣店裡一樣,被小心翼翼地整套整套掛起來。從很小的尺碼,到後麵逐漸變大,各種款式各種顏色的都有。所有的衣服都是嶄新的,但有漿洗過的痕跡。我從這些衣服裡,清晰地看到了一個富裕又溫暖的大家庭裡,對於一個走失的小女兒歸來的殷切期盼和赤誠的愛。我問:“這都是我的衣服嗎?”女傭笑著點頭。“當然了,這都是幾位老爺和少爺們給大小姐準備的。每年都買,一年四季的都有。每年立春的時候就會吩咐我們把大小姐春天的衣服整理清洗出來,立夏的時候就準備夏季的衣物。就怕哪天大小姐忽然回來了,家裡連衣服都不曾準備,委屈了大小姐呢!”從四歲到十八歲,每年的四季衣物,都一套一套地掛在這裡。十四年,我冇有回來,可那些衣服,卻都一件不落地掛在這裡。女傭指了指前頭幾套尺寸小些的衣服。“這幾套,都是大太太在的時候親手給做的。大小姐走失以後,大太太哭壞了眼睛,看不清了,可每年還是堅持要親手給大小姐做四套衣服,每一季一套……”五歲的,六歲的,七歲的,八歲的。她偏愛淺粉色和淺碧色。到九歲那年的夏天以後,就冇有這兩個顏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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