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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無儘荒原上,高挑的短髮女子一刀將鬼劈成兩半,濃密的黑霧自刀痕處擴散,遮天蔽日,連帶著昏黃的天色也被塵霾遮蔽。
黑霧似有腐蝕效果,方眠隻來得及看到女子暴露在外的眼皮迅速消溶,隻餘利劍似的眼在聽到聲音後投來毫無感情地一瞥,像是被凶猛的捕食者鎖定,方眠全身汗毛倒豎,未及反應,無數雪白的紙人憑空出現,阻隔在兩人之間,減弱了那種原始蠻荒的逃生恐慌。
“呼——”
方眠瞬間驚醒,夢中黑與白的拉扯被圖書館明亮的燈光取代,麵前攤開的是一本剪紙相關的書籍,右上角立著乳白色的保溫杯,淺灰色的書包依偎在身旁,迥異於夢境的場景令人心安,滿是冷汗的額頭經空調一吹,傳來細密的寒意,鮮活的感觸略微撫平內心的驚悸。
她閉眼緩了緩,擰開保溫杯啜了一口水,溫暖經食道蔓延,緊張的神經逐漸放鬆。
從書包中抽出紙巾,方眠慢吞吞地擦著額頭,即使仍然害怕,思緒卻上癮般地回憶起夢中景象。
七月纔過去一半,她已經是第十二次夢到那個莫名讓她親近的女子了,每一次的夢都在那個根本查不到的荒原,身穿全套作戰服的女子,青麵煙狀的鬼怪,鋪天蓋地的黑霧,離奇出現的紙人,以及……利劍似的無情眼珠。
方眠並不迷信,隻是每每想到女子總會心悸,為求心安,她開始蒐集夢裡出現的訊息。
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催促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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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即將閉館的廣播打斷了方眠的思緒,她拿起冇看完的書,左手上的手環掃過扉頁印刻的條形碼,選擇借閱,手續完成後將書塞進書包,起身離開圖書館。
室外陽光灼熱,好在有恒溫服不至於令人難受,將書包頂在頭頂遮蔽刺目的光線,方眠隨著人流快步走到了公交站台,在擁擠的人潮中艱難地放下書包抱在懷中,右手摸到左腕的手環打開,上麵顯示1127路懸浮車將於兩分鐘後抵達本站。
看來今天運氣很好,不用在人群中擠太久。這個念頭一閃而逝,方眠的思緒又飄到那個女子身上,她到底是誰?為什麼如此親切?又為什麼,每次想她的時間稍微長一些就會隱隱作痛?
“1127路懸浮車即將到達本站,請前往民心佳園方向的乘客做好上車準備。1127……”
方眠猛地從隱痛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熱烈的陽光和漫天的黑霧好似兩個世界,她定了定神,跟著變動的人群擠到上車的隊列,此時大部分人已關了手環,身後那人刷視頻的聲音在相對安靜的空間內顯得分外清晰。
“主播老家有一則傳說,說呀這世上有一種無麵鬼,它無形無質,冇人知道它怎麼出生的,隻知道它一旦現身,就會選定一個人,吃掉他的靈魂,進入他的身體,從此以那個人的身份活著……”刻意壓低的聲音透著森森鬼氣,方眠皺了皺眉,隱約間彷彿有細微的風掃過側臉,帶來輕微的不適,“今個,主播就帶大家來探秘無麵鬼的傳聞是真是假!要是家人們滿意,彆忘了三連加關注哦!”
不適感越發強烈,方眠忍不住想出聲讓人關掉視頻,好在懸浮車已經抵達,那股不適在上車後因人流分散也消散許多,方眠在靠窗的單人座坐下,手環傳來震動。
【方女士:寶貝,到哪了?晚上吃素麵吧?回來的時候帶包鹽。】
【未醒:上車了,好,還是要原先那款?】
【方女士:對,記得看清楚哦,要無特殊化新增的。】
【方女士:愛你!】
【未醒:好的。愛你。】
方眠笑了笑,年過半百的方女士充滿激情,麵對生活比她熱情洋溢多了。
這趟車要坐半小時,設置好到站提醒,方眠戴上無線耳機播放輕音樂,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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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超市買好鹽,又挑了幾罐汽水,方眠將頭髮紮起,踏入左邊僅供兩人並排行走的小巷——從這裡轉兩個彎就能到自家書店門口,比大路少十分鐘的時間。
五層高的樓棟遮擋了夏日的陽光,使得小巷顯得幽深而昏暗,一步踏進,穿堂風從後往前吹起了衣角,髮絲淩亂地隨風向前,幾縷碎髮更是調皮地糊在額角,好在偏短,不至於遮擋視線。
不見陽光的牆麵向來冰涼,在炎炎夏日倒也可稱得上涼爽,儘管有了恒溫服,清風拂麵的愜意也從來讓人難以拒絕,方眠同樣如此,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小巷在平時向來安靜,方眠享受這種寧靜,可這次不知為何,將將轉過一個彎,她就感覺一絲陰冷從腳麵爬上小腿。
耳機中的音樂舒緩悠長,不像是恐怖音樂可能引發的通感。
方眠遲疑了一下,暫停音樂低頭細看,嵌入恒溫晶片的灰色長褲冇有任何異樣,杏色布鞋也未見破洞,因著不是下班高峰時間,小巷罕見人影,四周雖然靜謐卻並無異樣。
是錯覺吧?近日的夢確實頗為離奇,可她一個前世今生都生活在科學世界觀下的唯物主義者,難道還真相信鬼神之說?更何況,就憑她那向來平平無奇不好不壞的運氣,真有鬼神也不該找上她啊。
猶疑片刻,方眠在關閉音樂和調低耳機的音量中選了後者,加快腳步,手提袋裡的汽水罐撞擊出頗有節奏的清脆聲響,伴著恰在此時進入間奏的音樂,更顯得一清亮一低柔。
不對!
猛地刹住腳步,方眠隻感覺神經劇烈一震,心臟在滿是壓抑中艱難跳動。
不對!太輕鬆了!
她向來體質偏弱,腳步聲從來沉重,從未有過這樣輕巧得彷彿禦風的時候!
方眠皺眉仔細回憶,她常走這條路往返於家和超市,對巷中的事物爛熟於心,即使夜間行走也從未出現這種情況。
到底哪裡有問題?
對照著記憶中的影像,方眠用目光一寸寸在小巷梭巡過去。
多處剝脫的橙紅磚石牆麵,小孩調皮畫下的印記,久未清掃的灰跡雨漬,牆根的青苔和鬆動的磚石,一切都和往常一般無二。
方眠輕輕鬆了口氣,就說建國已兩百多年,她從未聽聞過靈異之事,顯然那些都是虛構的,科學纔是世界的底層邏輯。
是自己因著夢境疑神疑鬼了,回去好好休息幾天,不要想這些了。
放下警惕,方眠攥緊了手中的袋子,預備快速穿過小巷。
唰——
一陣陰風猛然從後襲來,方眠心跳如擂鼓,腦海中隻餘“危險!”兩字高速刷屏,高度緊張的神經無力傳遞準確信號,隻得僵在原地。
禍不單行,耳機中的音樂恰好切換到一首激昂的古典樂,方眠本就緊繃的情緒再度受驚,小腿上的陰冷感又在此時突然出現,倏然上竄,使得膝蓋像冇了骨頭似的瞬間軟倒,和手中的汽水一同磕在地上,疼得方眠心內尖叫,一隻耳機掉到地上,另一隻搖搖欲墜,帶來強烈的不適,而臉部肌肉卻如殭屍一般無法驅動。
陰風乘勢追擊,一上一下兩相夾擊,方眠感官被迫放大到極致,全身的毛孔都好似觸到了陰冷的氣流。
原本還在活躍刷屏的思緒也瞬間空白一片,身體陷入了危險的僵直中,唯餘左邊掛著的耳機中微小但激情的旋律帶來並非負麵的刺激。
不!她不能這樣等死!
激昂的旋律使方眠得到了一點清醒,上下牙齒狠狠一碰,舌尖的刺痛和口腔內瀰漫的血腥味喚醒了麻木的神經,但身體仍然難以動彈,隻能眼睜睜感受著陰風的逼近。
我……我還能做什麼?
目光四下尋掃,四周就那麼些東西,滾落一地的汽水和鹽十分顯眼,方眠眼睛瞬間一亮,據說鬼怕鹽!
可鹽袋已經掉到幾步開外,方眠有些失落,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她根本無法控製身體,更彆說撲過去拿到鹽!
冷靜!冷靜!想想鬼還怕什麼!
一邊咬牙跟恐懼搶奪身體的控製權,一邊死命回憶,方眠拚命壓榨著寥寥無幾的玄學知識。
狗血、桃木、太陽!
對,鬼怕光!
一絲希望升起,方眠視線落到手環上,手電筒光鬼會怕嗎?不管了,就當活馬醫了!
“小百小百,打開手電筒!”
驟然亮起的白光吞噬了方眠的視線,一片白芒導致視覺失去作用的感覺極差,方眠微微蹙眉,很快又被巨大的喜悅掩蓋掉難受——死裡逃生使得腎上腺素激增,在這般危險的情景下生出快感,混和著絕地求生的慶幸,讓方眠飄然若在雲端,恍惚間她似乎聽到了尖銳的鳴叫,周身的陰冷感也隨之消失。
狠咬一口下唇,讓大腦重歸冷靜,方眠不敢耽擱,稍稍適應光線後就連滾帶爬地撲向鹽袋,本就搖搖欲墜的耳機在這般激烈的動作下再也支援不住,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方眠哪裡還有精力注意它,隻顧著將左手移到頭頂讓光將自己整個包裹,右手哆嗦著拿起鹽袋,手口並用,撕扯好幾下才造出一條長開口,粗氣直喘,攥緊鹽袋她終於放鬆了一些,有餘力觀察周圍的情況。
仍然是那條小巷,冇有音樂的環繞後更顯安靜,牆麵褪去鮮亮的橙紅色泛舊乏光,彩色的兒童塗鴉更為顯眼,牆角些許青苔綠得暗沉,一前一後兩個拐角透出些許光線,除了狼狽倒地的她和手環明亮的光線,毫無異處。
方眠長出一口氣,難以抑製的喜悅充盈全身——她活下來了!
輕微活動手腳,確保自己完全掌控身體了,方眠爬起來,打算藉著光的威懾衝出小巷。
出去就報警!方眠咬咬牙,不幻想自己能一人殺鬼,但借警察的勢找回場子還不行嗎!
隻是一步還未邁出,方眠一個激靈,一大片雞皮疙瘩拔地而起,強烈的違和感瞬間席捲全身。
不對!現在還不到六點,天色怎麼這麼昏暗!
方眠僵硬著抬頭,頸椎一節節拔高的“哢嚓”聲如在耳邊,頂部昏黑的天色讓她血涼了半截,腦海中隻剩下了三個字。
鬼打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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