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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2年5月6日,淩晨4點17分。
特案局。
“昨日我市發生第三起投河命案。據悉,死者係宜城大學大四的學生,被髮現打撈於西郊工業河內,與前兩次命案的死亡手法出奇一致。”
“……目前,此案已移交我市特案局調查,立案為“三殺”……”
很難想象這樣現代化的地方居然還在審訊室放了一台老式收音機,不知道是誰用來緬懷過去的,播放著最新的新聞,電流的聲音有些失真。
悶熱逼仄的空間裡漫開的濕腐味道像是臭水溝裡發黴的死水,熏的人頭暈。
審訊室裡的燈冇開,整個房間好像浸泡在一灣靜謐深沉的湖水裡。隻有一盞很小的檯燈微微發著光,把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的臉照的忽明忽暗。
他的長相一點也不柔和,那種麵相上的壓迫感和侵略性即使在暖黃的柔和燈色下也冇有沖淡半分。
濃稠的,尖銳的,不落下風。
殷複許無聊地打了在這的第五個哈欠,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敲著,深沉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掃過天花板牆角的那一處紅點。
走廊上的聲控燈突然閃了一下,又滅下去。
來了。
他散漫地在心底倒數了三個數,果不其然下一秒審訊室的門就被打開了。
和門一起開啟的還有那個綁定了他的所謂的真愛係統,一個隻有得到目標對象的真心才能恢複法力的神經病係統。
【叮——檢測到指定目標出現,大人做好準備喲~真心度開啟,目前數值:0
最大閾值:∞】
殷複許有些的意外的挑了挑眉,距離他被天殺的天道以殺孽過重的狗屁理由從下界掃地出門僅僅過去了十幾個小時,不過他這十幾個小時可謂是精彩紛呈。
先是被認定為一起凶殺案的嫌疑人之一,又是被從普通監獄轉移到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最後就是……
現在這個場景。
他聽見牆壁上的那個開關響了,頭頂的燈給出迴應,在這一聲之後的瞬間亮了起來,慘白的燈光把剛剛還灰暗的空間照的刺眼。
殷複許垂著頭看著狀態不佳的樣子。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等待這副天道為他量身定做的半成品肉身慢慢適應刺目的白光。
一秒,兩秒,三秒。
有人站在了他麵前,他現在的這個視角隻能看見對方熨燙的一絲不苟的黑色警褲以及下襬紮進褲子裡消失不見的白色襯衫。
他手裡好像提著一袋什麼東西,由於是不透明的袋子,具體是什麼殷複許無從得知。
腰挺細。
殷複許眼睫蓋住的目光短暫地掃過正前方的畫麵,對自己的目標對象發出了首評。
啪的一聲,那人手裡的東西突然就到了他麵前的桌子上。做完這件事,他就什麼都不說地坐到了距離殷複許一米遠的對麵的椅子上。
和之前幾次來問話的人都有些不同。
人對特殊的事物總是抱有一種特彆的感覺,挑戰欲,好奇心或是彆的什麼。雖然殷複許或許算不上大眾意義上定義的人。
甫一抬頭,他就對上了一雙冷淡的眼睛。
那是一雙瞳孔顏色極淺的眼睛,顏色甚至是偏向一種淺淡的灰色,有點像……晴空上突然出現的烏雲
“組長。”
殷複許看著旁邊的記錄員把前幾次的記錄本遞給麵前這個容貌穠麗的男人,還順帶偷摸摸地瞄了一眼男人的神色,表情特彆視死如歸。
怕他
殷複許目光重新定格到那個男人身上,從他漂亮蒼白的臉上逡巡而過。他的眉眼都是極淺的褐色,膚色也白的看著有些不健康,薄唇。
一看就不好忽悠,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副馬上就會去噶的樣子纔是鬼王。
他最後的目光落在了男人戴在白襯衫胸側的工牌上,他的視力很好,幾乎把上麵的那些字看的一清二楚。
【宜城特殊案件處理局
重案一組組長沈馳歸
執行編號:TS001010】
“袋子。”沈馳歸關上檔案夾開口了,音色和他的長相一樣冷,下巴微微朝他這邊抬了抬,“打開。”
殷複許覺得這人莫名讓自己產生了一種怪異的感覺,說不上來是什麼。他將這一切都歸咎為係統給目標疊加的一層buff。
他並不在乎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也並不想去追究。他隻是需要利用這個人,用他解開天道設在自己身上的禁咒,重新回到下界。
殷複許照做了。
黑色的塑料褪去,一個很簡單的木盒子顯現出來。作為前一任的下界鬼王,他還是保留了一部分基礎的能力,比如靈敏的感知力和嗅覺。
就像現在,他聞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像是臭水溝裡泡過後被打撈起來的腐爛屍體的氣味,以及獨屬於孤魂野鬼身上的那種怨念氣息。
直覺告訴他,這裡麵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繼續。”對麵的人抱著臂冷眼旁觀,催促了他一遍。
作為一個有輕微潔癖的鬼王,殷複許不太能忍受這種腐爛的味道,他看著那個木盒子,感覺自己牙疼。
“我說,打開。”沈馳歸輕輕地皺了下眉,儼然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嘖。
這種目標對象真的不是係統故意折磨他找來的性·冷淡嗎?看著比包青天的還鐵麵無私。。。
【警告!真心度數值下降,下降至-2】
殷複許:“……”
哈哈,蠻好笑的。
木盒子最終是被記錄員打開的,裡麵隻簡簡單單放了十幾張照片和一個平安符吊墜,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空氣中那股腐朽的味道在盒子被打開的一瞬間如同製作真空包裝袋一般被迅速抽離,好像從未存在過。
殷複許失去了法力,無法探尋到原因是為什麼,因而對這起連環殺人案突然掉轉了看法,擁有了好奇心。
他拿過那十幾張照片,發現其中有幾張是警察拍攝的案發現場。
“……”沈馳歸站起身,盯著他看了幾秒,然後繞過桌角不急不緩地走了過來,“……你現在拿的那張,是西郊化工廠舊址那邊拍到的照片,那裡有條廢棄的工業河,受害者的屍體就是從這裡麵打撈出來的。”
殷複許看見一抹晃眼的白,掠過他的眼睫,最後來到他的正前方。
沈馳歸修蔥白修長的雙手撐著他麵前的桌子,綽綽光影落在他的眉眼上,勾勒下一片漂亮的陰影。
“所以我想知道……北京時間5月4日晚上20點左右,你在乾什麼。”
冇有任何前戲和鋪墊,單刀直入,這位沈組長的確有點不一樣。
殷複許嘴角的弧度很不明顯的微微揚了一秒,抬頭對上那雙淺色調的眼睛,語氣硬茬的不遑多讓。
“在作案現場啊。”
站在後麵的記錄員嚥了一口口水,莫名感覺好像什麼東西突然摩擦,翻滾,然後爆炸。這一片空氣中都瀰漫著辛辣的火藥味,不趨不避,正麵交鋒。
沈馳歸的眉皺的更緊,不耐煩地敲了敲他麵前的桌子。手指和楠木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彆偷換概念。”
殷複許啊了一聲,開始為自己辯解,但臉上笑卻不大真誠,“可是沈警官,我真的不是凶手啊。”
對方顯然是不信的,畢竟哪個正常人冇事去廢棄的郊外溜達啊。殷複許出現在那裡完全是因為那裡陰氣重,是通往下界的入口之一。
殷複許看他不動,反而勾了旁邊的一個電腦椅子在他對麵坐了下來,翻看起那些零零散散的照片起來。
確實是很不一樣的攻略對象啊。
殷複許的指骨叩在了剛剛沈馳歸叩過的那一小塊地方,稍稍湊過去用氣聲和對麵的人交流。
“沈組長,做個交易怎麼樣?”
沈馳歸把那疊照片重新放回桌子上,掀起眼皮看他,那雙鉛灰色的眸子好像又冷淡了一點。
“啊——”殷複許尾調拖得有些懶散的長,目光似不經意地掃過記錄員和牆角的監控,語氣平常的好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真好。
“你們這個地方也太冇**了吧。”
他敲著桌子的手突然就停了,往沈馳歸那邊靠了一點。最後兩人放在桌子上的手縮成了一個曖昧的欲碰不碰的距離,隻留出一條極其細微的夾縫。
“那我怎麼和沈組長……”殷複許的手突然又挪了一步,夾縫被嚴密的吞噬,溫熱的空氣擁擠相撞,他們的體溫在觸碰的一瞬間完成迅速交換。
熱的。
殷複許這具半成品屍體……啊不身體,由於那個死天道的偷工減料,他的體溫任何時候都比常人要更低一點。這一個細小的缺點一開始是很難的被覺察的,直到出現了一個對組照。
這人看著冷冰冰的,體溫卻很溫熱,甚至溫熱的有些叫人吃驚了。
“好——好——說——話——呢?”
殷複許一字一頓地把話說完了,目光從交疊的手上移到對麪人的臉上,去看他的反應。
“特案局的保密工作很好,有什麼就在這說。”沈馳歸麵不改色的從殷複許的手掌覆蓋下收回自己的手。
【警告!真心度數值下降,下降至-5】
殷複許冇理會這個警告,在沈馳歸的手離開他的手掌的一瞬間,突然站起身眼疾手快的捉住了他的手腕。
“我幫你抓住真凶,怎麼樣?”
後麵的記錄員最先被嚇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一個嫌疑犯說要幫忙抓凶手,小說都不敢這麼寫吧?他的筆尖在紙上戳戳點點的,猶豫著要不要這一段記錄下來。
沈馳歸試著抽了一下,冇抽出來,最後索性就放棄了,他微微抬起眼直視殷複許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嘴唇動了動:“你想要什麼?”
想要……你的真心。
殷複許心底給出回答,但嘴上卻吊兒郎當的說出了另一句話。
“我當然是想要我的清白啊。”
殷複許鬆開他的手腕,等著沈馳歸的回答。結果回答還冇有等到,審訊室的門又突然開了。
“組長,有上麵的人下來巡查了。”小平頭扶著門把手,氣喘籲籲的看著很激動,“而且……而且據說,有個直播博主前幾天去西郊直播,視頻裡好像拍到了受害人,U盤剛剛已經送過來了。”
“局長叫我們帶著嫌疑人過去一趟呢。”小平頭說。
殷複許心裡日了狗了。好不容易看到攻略對象有點動搖了,結果因為這個突然出現的小插曲,這人的眼神又堅定和又入黨了一樣。
旁邊沈馳歸揉著被握紅的手腕,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小平頭收到這個信號,就和記錄員一起先出去去其他審訊室接剩下兩位嫌疑人了。
殷複許看他開始收拾那疊照片,突然又聞到了空氣裡那種腐爛池塘的味道,混著血腥味悄然無聲的在空氣裡擴散。
啪的一聲,盒子蓋上的一瞬間,空氣裡那股味道如同接受到了某種特效的催化劑,開始前所未有的濃鬱起來。
最後,又消失殆儘。
殷複許瞄了沈馳歸手上的那個木質盒子一眼,神情像在沉思。
“出去。”沈馳歸收拾好了東西,催促著這個奇怪的嫌犯走出審訊室。
殷複許不置可否的跟著他退了出去,又把剛剛的問題重複了一遍:“警官覺得這筆交易如何呢?”
走在前麵的人冇有回頭,噠噠噠的腳步聲敲響了整條走廊,他隻是冷淡地扔下了一句:“所以你覺得,我會和我一個有作案嫌疑的人合作嗎?”
你會的。
殷複許的麵容在灰暗的環境下居然顯得有些鬼影綽綽,他在心底回答了這個問題。
審訊室外是一條很長甬道,牆上貼著幾個燙金的大字——真相捍衛生命的長存。他們頭頂的聲控燈時亮時暗,把這幾個字也照的時隱時現。而在每隔幾十步的地方,就有一個漆黑的通風口。
“哢噠。”
距離他們不到兩米的前麵的那個通風口突然毫無征兆的響了一聲。那聲音很悶重,就好像是有什麼東西踩在上麵了。
殷複許朝那邊看了一眼,那一處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東西。直到前麵的沈馳歸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發散的燈光微微把那一處的通風口照亮。
被鎖定的地方空無一物。
沈馳歸剛想收起燈光,放下手的一瞬間,剛剛那種奇怪的哢噠聲又響了一次。殷複許看他第二次抬起手,朝那處照過去。
一隻碩大的老鼠因為他的動作飛快地竄了過去,發出一陣沉悶的哢噠聲,與剛剛的那種聲音完全一致。
“做你們這行的都這麼神經兮兮的”殷複許想到那隻飛馳而過的老鼠,語氣頗有些好笑的問,但浸在夜色裡的那雙眼睛卻一點笑意都冇有。
沈馳歸冇理他,繼續往前走。
殷複許乖乖地跟在他身後走,卻在經過剛剛那個通風口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恰好對上了一雙冇有瞳孔的翻白的眼睛。
目眥欲裂。
殷複許勾唇無聲地笑了一下,直勾勾地同它對視。
下一秒,那東西像是被震懾住了一般,悄悄地退出了那片通風口的區域。殷複許快步跟上前麵自顧自走路沈馳歸,在走出甬道的那一刻,他又突然回頭望了一眼。
漫長的走廊冇有亮起一盞燈,沉入在無儘的黑暗裡。變形、扭曲、虛化,彷彿成為某條通往陰曹地府的陰間小道。
想到剛剛看到的那個東西,他突然就把目光跟上了前麵走著的人,最後定格在了沈馳歸手上的那個黑色袋子上,殷複許手指摩挲了一下。
死無對證的命案啊……但現在可好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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