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前便聽聞,這江鳶的孃家乃是幽州的富商,十八郡的生意裡十之有八都是江家操盤,真正的富可敵國。
看來所言非虛。
“為什麼給我?”
“因為蘭昭姐姐救了央央的命!”
馮葭笑著搖搖頭:“我救你並冇有其他企圖。”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央央漂亮的小臉皺在一起,“我隻是純粹地想要感謝姐姐,不然我現在還被那些壞人矇在鼓裏!而且,也不單單隻是為了感謝姐姐,我還希望……”
馮葭挑挑眉:“希望什麼?”
“希望……可以和姐姐做朋友。”陳央央的聲音細如蚊衲。
“我不需要這些。”馮葭無視鬆槐和青書地擠眉弄眼,聲音淡淡道:“而且你交朋友,就是給她奉上金銀?”
陳央央愣了愣。
驀地想起了什麼,她低下頭,臉跟著垮下去,肩膀一聳一聳地:“蘭昭姐姐對不起……因為以前我就是這麼做的,小時候我冇有朋友,隻有陳思妍願意跟我玩,可是她總是不高興,對我愛搭不理,後來我發現隻要送她首飾或者金銀,她就會立馬高興起來……所以我以為……我以為人人都是這樣的……我……我……”
陳央央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馮葭伸出手抬起她的臉,一顆滾燙的淚水滴在手背上,不由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怎麼還哭上了?
“彆哭了。”馮葭遞給她一方帕子,輕拍她的脊背。
陳央央咬著嘴唇,紅腫的眼睛看著她。
馮葭轉身,出了杏園,旁邊就是府裡看戲的搭台,她拾階而上,陳央央提著裙子跟在後麵,下人們則識趣地隻站在高樓以下。
從高樓往下望,可俯視小半個京城,風光獨好。
“你看到了什麼?”馮葭問。
陳央央順著馮葭的視線看過去,道:“當鋪、胭脂店、首飾店、還有很多馬車,很多人,唱戲的、聽曲的,出門玩樂的,應有儘有……”
馮葭歎息一聲:“滿耳笙歌滿眼花,滿樓珠翠勝吳娃,因知海上神仙窟,隻似人家富貴家。”
“陳姑娘,你從小在京城長大,從小耳濡目染便是我大曆都城的富饒和繁華,可是你知道我嗎?”馮葭看著她,“我從小被父親拋棄,扔在石城,那裡可不比京城,是個窮山惡水之地,或許我說這些你不能體會,但是你應該也聽說了羊城的旱災吧?”
陳央央怔怔地點頭:“我聽父親說過,這一次羊城的旱災持續了幾個月之久,且冇有好轉的跡象,朝廷束手無策,父親也因此煩憂許多!”
馮葭遙遙望著天際:“我從石城來時途經羊城,看到了那裡的災民,他們都是世世代代在羊城種地的百姓,種地便是餬口的營生,可是一場旱災,地裡顆粒無收,她們隻能餓著肚子,眼巴巴地等著皇城裡的救濟糧,可是那麼多的災民,救濟糧從京城運往羊城,又經過層層盤剝,真正能分給他們的又剩多少?”
“往往一家四口的一天的糧食湊在一起,也不過一碗糠麩!”
“糠麩?”陳央央瞪大眼睛,“可是那不是給……”
馮葭嘴角牽起一絲冷笑:“在京城,糠麩確實是給豬吃的,可是到了羊城,卻是比金銀更珍貴的救命糧!一碗糠麩一家四口根本不夠吃,他們便挖草根,吃樹皮!甚至是食鳥糞!因為鳥糞裡有未消化的穀物,可是那麼多的搶著吃,很快,連鳥糞都吃儘了,怎麼辦呢?”
陳央央緊緊皺起眉頭,一顆心都揪了起來:“該怎麼辦呢?”
“陳姑娘,你聽說過易子而食嗎?”
陳央央想到畫麵,不經意地流出眼淚,她輕輕抽泣了一下,不敢確定地說:“我曾在書上看過,前朝也曾遇到過災荒,那些人餓得實在受不了,她們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便將剛出生的孩子交換著吃掉……”
“可是那是書上說的,我以為不是真的……”
馮葭搖搖頭:“書中所說全是真的,陳姑娘,不僅如此,他們甚至生吃活人!”
“活人!”陳央央嚇得尖叫一聲,手裡的帕子都掉在了地上。
“所以鬨災荒的地方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無論做什麼,都不要一個人行走,因為你不知道會不會遇到餓得受不了的人,他們眼睛發綠,為了填飽肚子撲上來對你撕扯啃咬,”馮葭長長地歎息一口氣,“或許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不能稱為人了,而是牲畜,或是野獸!”
馮葭將視線重新落在陳央央身上:“所以陳姑娘,你我是不同的,你是生長在這京城的富貴花,而我卻是貧瘠地裡,夾縫生存的野草,我們的經曆、見聞、所受之教育完全不同!就連看問題的角度也完全不同!”
“你還記得我剛剛所問嗎,你站在這裡看到了什麼?”
“你說你看到的,是這座京城的富貴煙雲,而我看到的,卻是出門狗肉臭,路有凍死骨!”
“陳姑娘,你能共情那個叫陸覃的女學生,可以看出來你是個善良的人,如果你也去過羊城,親眼見過旱災的殘忍,一定也能與我想到一處,所以我這麼說,並非故意抬高自己,指責你看問題看得淺顯,而我深奧,而是告訴你,你我的角度不同,立場也不同!”
“你冇有去過羊城不是你的錯,恰恰相反,那是你的幸運。你在京中生活富足,雖然母親早亡,可父親也還算疼愛你,你還有外祖做靠山,他們都在時刻關心著你,可是我不一樣。”
“我姨娘早亡,父親不疼,祖母不愛,手足不親,在這世上煢煢孑立,形單影隻,你大概也聽過我的凶名,我殺刁奴,鬥嫡母,逐長姐,短短兩個多月,從一個不受寵的庶女爬到現在這個位置,可見我並不是一個好人,陳姑娘,所以我這樣的人,你還願意跟我交朋友嗎?”
陳央央整個人愣住。
馮葭的嘴角上揚,帶著一點嘲諷的色彩,而後轉身,離開,然而一雙手卻忽然握住她的手臂,緊緊的,彷彿用儘力氣。
馮葭僵住。
陳央央低下頭,非常愧疚而且自責,大大的眼睛裡蓄滿了眼淚:“蘭昭姐姐……我……我從來冇有想過你是這樣過來的……我……我很心疼你……”
她晶瑩的眼淚像珠子一樣,一顆顆地砸在地上,語無倫次道:“我很笨,功課也不行,論心機也比不過彆人,我將那些金銀捧給你,不是為了炫耀自己有多好生活!而是因為!因為……我隻有這些東西了!世人都喜歡金銀,所以我把它都帶過來給你,我隻是……我隻是希望蘭昭姐姐你可以高興!”
“如果你不喜歡那些,我馬上就找人搬走,如果你不喜歡那麼笨的央央,那我就變得聰明一些!我會努力的!”陳央央抬起頭,“蘭昭姐姐,我想讓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你那麼厲害,很多人都會喜歡你!我也喜歡你!”
“我也會努力,可以成為姐姐的靠山!”
“成為我的……靠山?”馮葭錯愕地喃喃,一股暖流從心底蔓延上來,她冰凍的心有了一瞬間的升溫。
“做我的靠山很累的。”馮葭搖頭苦笑一聲。
“我不怕累!”陳央央把自己的一顆真心捧到馮葭跟前,“蘭昭姐姐,我也會向你證明!我們是一樣的!你看過的風景!和你想問題的角度!我會一點點去接近!我終究會跟你站在一處的!”
言罷,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忽然拎著裙子,噔噔噔地跑遠了。
樓下的一眾仆從跟著陳央央離開,馮葭回了杏園,看著滿地的箱子、匣子,每一個打開都是沉甸甸亮閃閃的,不由一陣扶額。
“姑娘,怎麼辦?”青書也是頭疼,“方纔讓陳姑娘全部帶回去,可她就是不聽,執意要送給姑娘,拉都拉不住!”
“算了,先搬進院子裡吧。”
幾個下人立刻左右開弓,一箱一箱地往院子裡運,鬆槐上前一步歎口氣:“那丫頭跑的可真快,還冇來及的問她耳環是怎麼回事呢!”
“你覺得是她做的?”
鬆槐立刻道:“她?給她點恩惠就樂開花的小女娘,一點心機都冇有,哪裡會有害人的手段!”
馮葭笑了笑:“估計這耳環被她送給那位陳家大小姐了。”
“你說陳思妍?”
馮葭點頭,“你找個時間,盤問盤問她。”
鬆槐立刻點頭:“明白!”
正說著,外頭匆匆跑過來一個小廝,揚聲道:“姑娘!蕭妃娘孃的貼身公公來傳話了,讓您去宮裡一趟,轎子都已經在大門口候著了!”
“來得還真快!”鬆槐低聲腹誹。
馮葭站起來,卻隻是淡淡一笑:“走吧,進宮。”
鬥蕭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