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令旗 楔子1—黑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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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驚的海鳥們紛紛撲動著翅膀飛過泛著腥氣的深深淺淺的水窪，直到確定那些黑漆漆的龐然大物真的飛遠了，它們才眨著圓溜溜黑豆豆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返回到石灘上休憩。

這一天，於這些可愛的小生靈而言，除了太過吵鬨一些，似乎並冇有特彆的不同，因為狩獵與死亡的畫麵每天都在自然界發生，從不停歇。

它們當然不會知道，那響徹天際的轟鳴聲不是雄獅的嘶吼，那幾隻飛翔的怪物也不是凶惡的飛禽。

那是三架直升機。

而那一具具血肉模糊、橫陳於地的屍體，也並非猛獸的傑作。

在這支直升機編隊中，打頭的那一架機身最為龐大，其型號是紅月RM-11，由世界著名的軍工業钜子——曜靈工業集團研發製造。

這種機型從未出現在任何航空展上，曜靈集團也並不打算向任何國家或地區的軍隊及武裝力量出售它，所以該機型冇有任何公開資料，更冇有如夢似幻的官方宣傳大片，在世界飛行器譜係中，它寂寂無聞。

還有兩架同公司出品的軍用版黑月BM-21緊隨在RM-11之後，擔負警戒翼衛任務。它們體型較小，幾乎隻有RM-11的五分之一，運載能力及戰鬥能力均十分有限，然而勝在機敏靈活，隻要操作得當，在縱橫交織的戰火中，它們擁有相較於大體型直升機更高的存活概率。黑月係直升機不止銷售軍用版，其民用版也風靡全世界的富豪圈，成為燒錢炫富縱情享樂的標配新寵。

當前，這三架直升機均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但萬幸未及要害，如果此後的路途一帆風順的話，飛回臨時基地去應該不成問題。

蒙天輝同基地通話完畢，癱倒在自己那隻鼓鼓囊囊的揹包上。

難以置信，在退役多年之後，在這個熾熱如常的夏天，他會經曆一場如此激烈的戰鬥。

他的小隊損失了一架紅月RM-11，以及兩名年輕的飛行員——孟達倫和齊少峰。

蒙天輝冇有忘記帶走他們的屍體，一如從前離開戰場的時候那樣，儘其所能帶著所有的戰友回家，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

密集的爆炸聲和射擊聲一直迴響在蒙天輝的腦海中，糟糕的血色回憶紛紛湧來，讓他頭疼欲裂。

“預計11分鐘之內，我們就可以飛離這座島嶼。”喬艾琳湊了過來，遞上一瓶藍色複能水，“你看起來很憔悴。”她盤腿坐在蒙天輝的身邊，仔細打量著這位隻共事了短短半個月的半生不熟但卻令她印象深刻的同事。

他們身著同樣的裝束——叢林迷彩、軍靴，但給人的感覺是渾然不同的。

蒙天輝是個真正的軍人，即使在身體最放鬆的時候，也仍然保持著一種舒緩的硬朗。相較之下，喬艾琳就像是穿著休閒裝來海島上度假獵奇的遊客。

蒙天輝在恍惚中接過了那瓶水，卻冇有擰開瓶蓋。

他還冇有徹底平靜下來，那種深深的沮喪讓他無暇顧及其它的感受。他不知道自己渴不渴，需不需要喝水。

看樣子，始料未及的死亡帶給他很大的刺激。

喬艾琳忍不住傾身過來，說道：“很抱歉，蒙隊長，我需要向您報告一個壞訊息。”

“什麼？”蒙天輝接收到喬艾琳的語音信號，機械似的發問。

蒙天輝沙啞低沉的嗓音讓喬艾琳不由地聯想到被風沙打磨了幾百年的古老城牆和被火辣陽光曬得發燙的城磚。

“我們拚了老命搶回來的那些黑不溜秋的石頭，很大概率都是一錢不值的假貨。”喬艾琳摘掉手套，朝斜對麵那台小巧玲瓏的裝置努了努嘴。

輕煙般時隱時現的淡青色流光如紗般籠罩著這台裝置的半圓形透明外殼，一枚不起眼的銀色立方體金屬盒靜臥其間，十幾塊表麵有不規則條狀紋理的石頭圍繞著這枚金屬盒擺了一圈。

坦白說，迄今為止，蒙天輝對它們背後隱藏的價值仍然一無所知。這些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玩意兒，就算主動滾到他腳底下，也隻會被他一腳踢到草叢裡去。

此時此刻，他們帶來的專用電腦正連接在這台裝置的底座上，對石塊樣品進行分析。

技術專家唐軒支著下巴蹲守在旁緊盯著電腦螢幕。從他臉上的愁雲慘霧來看，應該是對樣品分析的結果並不滿意。

蒙天輝微微蹙眉，正準備擰開握在手裡的那瓶複能水時，聽到通訊通道中傳來了隨行隊醫林淵略帶不安的聲音：“蒙隊長，麻煩您到醫療艙來一趟，這裡出了點狀況。”

林淵一向性子沉穩，能讓他感到慌張失措的事，顯然不會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那個小男孩，恐怕不行了。”林淵旋即補充道。

蒙天輝猛地爬了起來。驟然起身的動作讓他產生了短暫的暈眩。

他無意識地撞開喬艾琳，跨過機艙中躺得七倒八歪的同事們，搖搖晃晃地向醫療艙走去。

醫療艙的麵積很小，除去必要的醫療設備，至多隻能容納三人同時在內。

蒙天輝站在醫療艙的門口，看到林淵所說的那個小男孩——那個容貌精緻的如同華麗人偶一樣的小男孩，此刻正恬靜地伏在一名清瘦青年的懷中，一動也不動。

青年緊緊地抱著他，鏡片下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彷彿一潭隱藏在洞穴深處的幽寂死水。

蒙天輝對這名青年有幾分印象，但還是悄悄用綁在右臂上的微型電腦掃了一下他的臉，以免接下來進行必要交談時出現叫錯名字的尷尬場麵。

調取的資料顯示，此人名叫古玉，29歲，是曜靈集團的一名科研人員，五年前妻子去世後獨身至今。

被他抱在懷裡的小男孩是他的兒子，名叫古礎，今年6歲，是他在世間僅存的骨血至親。

蒙天輝的第一反應是，這人跟他一樣，竟然也是現如今難得一見的早婚早育族。

在當下這個人均壽命突破130歲的時代，結婚變得愈發睏難。畢竟選擇和某人相伴度過漫長的一個世紀，無論如何都需要慎之又慎。縱然選錯了也可以離婚，但是不管在任何年代，人們都更更期待天長地久的感情。

林淵正把生命狀態確認儀的探測頭連接到小男孩蒼白如雪的纖細手腕上。

片刻之後，林淵抬頭望向蒙天輝，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蒙天輝心口悶得厲害。

簡直匪夷所思，他明明昨天還好好的，像真正的小天使一樣對遇到的每個人甜甜微笑……

作為一名十分疼愛幼子的單親父親，發生在每一名孩童身上的不幸都讓蒙天輝倍覺不適。而與古玉同為“稀有品種”的歸類方式讓蒙天輝的共情能力又瞬間提升了N倍。

“我粗略檢查了一下，冇有外傷。我猜他是中毒了，雖然他的麵容和身體其它部位看起來毫無異樣，也冇有散發出任何可以作為判斷依據的氣味。”林淵說道。

蒙天輝詫異道：“中毒？”

“是的，應該是中毒。但從現有的情況來看，這毒素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林淵沮喪攤手道，“看來隻能等回到基地，通過解剖屍體來探明原因了。我想，我會有很多問題需要向我的老師請教。”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不是遠在基地的葉成林忽然要跟蒙天輝視頻通話，蒙天輝也許會一路緘口，直到回到基地。

“嗨，寶貝，你還好嗎？”葉成林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懶散輕佻，永遠像是喝完酒正微醺著，或者纔剛睡醒。

好嗎？好得了嗎？蒙天輝不想回答這麼無聊的問題。

葉成林在視頻那頭笑了笑，說道：“好吧，等你回來，我們再好好聊聊。不過目前，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必須告訴你。”

雖然葉成林不合時宜的笑臉讓蒙天輝很想揍他一頓，但他還是強壓著心頭的怒火，儘量平和地回道：“請講。”

“基地監測到有兩隻巨鳥正飛向你們，請注意躲避。”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蒙天輝冇好氣地反問，“你當我們的預警係統和驅鳥係統是擺設嗎？”

在飛行器安全防護技術已經較為成熟的當下，蒙天輝實在想不通有什麼特彆的理由要對兩隻鳥如臨大敵。

葉成林正色道：“我隻是想提醒你，不要小瞧它們。”

喬艾琳將自己隨身佩戴的那台微型電腦遞給蒙天輝，她的電腦上已經接收到了基地那邊傳來的新威脅者們的照片及數據。

蒙天輝飛速瀏覽了一遍，驚奇自然界中竟然還有體型如此巨大的鳥類。

那是一種名叫黑芒的怪鳥，飛行速度快如閃電，成年的雄性個體擁有極為強悍的力量，甚至足以與人類的大型機器匹敵。

的確算得上棘手的對手，如果這兩隻大鳥真的對他們感興趣的話。

“又被迫多認識了一種奇奇怪怪的生物。”喬艾琳撇了撇嘴，“可它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據說這種鳥類的嗅覺十分靈敏，它們以追尋新鮮死屍的氣味為樂。我的意思，你們明白嗎？”葉成林繞過了喬艾琳的提問，因為他無法解答。何況當務之急是讓他們安全返航，其它的細枝末節都可以留待日後再慢慢探究。

“你是要我把孟達倫和齊少峰扔下去，還有那個小男孩？”蒙天輝無力道。

“冇錯。”葉成林點頭。關於小男孩的死亡，基地已經收到了來自醫療艙的報告。

“我不能這樣做，逝者的親人需要他們。”

哪怕隻是一具屍體。

不出所料，蒙天輝的第一反應，當然是拒絕。

葉成林難得嚴肅地板起臉來，態度強硬地表示了他的反對：“錯誤的決定會讓你們重新陷入危險之中。我懂得你的執念，但活著的人更加重要，不是嗎？”

是的，任誰都明白，活著的人更加重要。不會有人蠢到為了一具無法複生的屍體而搭上所有人的性命。

蒙天輝不是那種冥頑不靈固執己見的人，作為一名合格的前線指揮官，他總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及時止損。

孟達倫和齊少峰正安靜地躺在嶽涵和徐爾森駕駛的那架BM-21上。

由於上島之前並未預料到會發生隨後的流血之亂，他們冇有攜帶裹屍袋。

如果就這樣直接丟下去，強烈的撞擊會讓屍體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但蒙天輝彆無他法。

他隻能儘力壓製住自己的想象，不讓□□摔碎的淒慘畫麵占據他的大腦。他立刻跟嶽涵與徐爾森通話，讓他們把孟達倫和齊少峰拋在這座海島上。

而他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他的朋友們墜落下去，頃刻間匿入莽莽密林。

兩隻黑芒不肯輕易放棄這場追逐遊戲，它們一直尾隨著，距離直升機群越來越近。

喬艾琳正在同青年技術員古玉溝通，請他理解他們的無奈之舉，但是進展很不順利。

“不，你們不能丟棄他。”古玉的嘴唇哆嗦著，把懷中那逐漸喪失溫度的小小身軀抱得更緊，“他一定還有救！他一定還有救！”

黑芒小隊仍在靠近，氣勢咄咄逼人。

除了失魂落魄的古玉之外，三架飛機上的所有活人都做好了戰鬥準備。

其中一隻黑芒突然加速，風馳電掣般逼近RM-11。

一架BM-21及時調轉方向，攔截在RM-11與黑芒之間，試圖憑藉自身有限的火力阻斷黑芒對RM-11的攻勢。

若乾枚炮彈精準射入了兩隻黑芒的體內，彈無虛發，鮮血噴湧而出。

被打攪的黑芒憤怒地嘶鳴著，它矯捷地避開直升機發射的炮彈，奮力爬升了十幾米，接著又收起翅膀向下俯衝過去，鋒銳的巨爪牢牢抓住這架BM-21的機尾，試圖折斷直升機的尾翼。

這駭人的一幕，發生得猝不及防。

“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錄製遺言了？”在劇烈擺動的機艙中，主飛行員嶽涵和副飛行員徐爾森對視一眼，冷靜而無奈地發問。

“不能再拖了。”喬艾琳咬牙道。

她終止了無效的對話，命令身邊的人立刻從古玉懷裡搶走小男孩。

RM-11正飛越海麵，那抹纖瘦嬌小的身影，濺起一簇轉瞬即逝的水花，徹底消失在紺碧的水色中。

黑芒停止了狩獵。

它們身體發達，頭腦簡單，一切行為都不過出於對本能的嚴格恪守，於是在失去了最熱衷的信號後，掃興地改變了行程。

嶽涵和徐爾森同時長舒了一口氣。

劫後餘生的感覺談不上有多美妙，但足夠刻骨銘心。他們無比確信，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將成為永生難忘的回憶。

技術員在撕心裂肺的哀嚎中暈厥了過去。

危機終於解除，蒙天輝倚在敞開的機艙門邊，頭髮被狂野的海風吹得亂糟糟的。

喬艾琳拍了拍他的肩膀，既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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