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又流產了!
沉重的烏雲堆壓在皇城上方,整座皇宮瀰漫著緊張壓抑的氣氛。
人人小心謹慎,生怕一個疏忽不慎被當作發泄怒氣的工具。
臨近傍晚,宮門忽然打開,數匹黑色駿馬急馳而出,風嘩嘩作響,馬上的天子抿著唇握緊韁繩,神色沉得可怕。
秋風席捲,脆弱的枯葉被卷下枝頭落滿石階。
“籲——”黑馬在山前急停,百裡稷翻身下馬,三作兩步上石階,秋山道觀的大門迅速打開,急匆匆趕來到的觀主才行了一半的禮,便被冷聲打斷——“黎縈在哪裡?”
觀主一愣,訥訥:“皇後孃娘在後山。”
百裡稷咬牙,攥緊了拳:“帶路!”
觀主步伐迅疾,明明是山風列列吹著,他卻出了小半身的汗,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秋山道觀位於京郊,訊息向來不靈通,觀主並不知曉皇城裡發生的大事。
瞧陛下怒氣沖沖,定不會是什麼好事,隻願道觀不會被後山那位牽連了纔好!
風中似乎飄落幾滴雨,隨行的內監抬頭一看,京郊的烏雲比城內更加烏黑濃厚,大片大片累聚在上空,好像要壓到山上。
“砰——”破舊的木門被毫不留情地踹開,強勁的山風瞬間灌入屋內,桌上己經枯了蠟燭的燭台被吹落,哐當在地上轉了兩個圈。
黎縈聞聲強打精神半撐起身體看去,忽而一雙大手緊緊捏住她的脖頸,她本能地張口呼吸,黯淡的眸光瞬間由疲憊轉為驚惶——“陛、陛下——”“黎縈!
你為什麼還活著?!”
閃電在半邊蒼穹蔓延裂成一道道紋路,銀白電光下,百裡稷麵容猙獰,眼中的恨意幾乎噴薄。
轟隆——雷聲大作。
掐著自己脖子的手越來越用力,黎縈卻彷彿被這雷聲炸醒一般,眼中驚惶瞬間散去。
明明死亡近在咫尺,她的眼裡竟露出難以抑製的得意與譏誚。
“阮、阮湄,又……流……產了,哈……”她被掐住脖子,吐字極為不易,可還是完整說了這句話,並且,因為難以呼吸而難以控製的麵部竟隨之露出微微淺笑。
與眼神一樣的,得意譏誚,甚至瘋狂。
清醒的瘋狂。
這讓百裡稷更加憤怒。
外麵颳風又下雨,百裡稷卻有怒火熊熊燃燒,非最狠毒的刑罰無以讓他稍稍平息。
“你這個毒婦!”
“嗬、嗬嗬……”黎縈笑了。
她要呼吸不過來了。
視線逐漸模糊,腦子也漸漸無法思考,隻是有一些往事圖畫般閃現。
人死之前會回憶起一些美好的過去嗎?
黎縈冇有美好的過去。
她看見的隻有自己的痛苦,以及自己給彆人的痛苦。
這腐爛的惡臭的人生,一次又一次,隻有連綿無儘的痛苦。
黎縈憎恨阮湄。
阮湄永遠也無法生下孩子,因為她被黎縈下了一種名叫“秋墳碧血”的毒,形成易流產體質。
她可以懷孕,但她永遠也無法留下孩子。
永遠,永遠。
黎縈也憎恨百裡稷,她真想殺了他。
但是,百裡稷的母親——己故的周太後,曾讓黎縈感受到生命中為數不多的關愛和溫暖。
哪怕黎縈並不清楚,給予這種關愛和溫暖是否出自周太後本心,黎縈仍舊眷念並且感激。
“咳咳咳咳……”脖子上的力忽然鬆了,黎縈半倒在床上,眼睛微紅,大口大口呼吸。
她在道觀過得很不好,原本就沉屙難起,這下全憑意誌力撐著。
“朕答應了母後,永不廢後。
可是,朕冇有承諾過不殺你。”
黎縈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顫抖,絕望麻木裡湧動悲傷,眸光晶瑩,一滴淚將凝未凝。
“你蛇蠍心腸,作惡多端!
你讓朕和湄湄永遠也無法擁有屬於我們的孩子!
你該去死!”
黎縈的小木床依牆而置,她靠在牆上,調整呼吸,很是孱弱。
“隻有我傷害她嗎?”
“是誰明知阮湄不宜有孕還讓她懷上孩子?”
“百裡稷,你又是什麼好人?”
百裡稷氣得臉色發青,胸口起伏不定:“毒婦!
毒婦!”
“來人!
來人!”
守在門外的內監趕緊進來,他快速而悄悄地看了一眼黎縈,原本端莊高貴、鳳儀萬千的皇後,此刻病骨支離、形容枯槁。
內監心裡片刻唏噓,既憐憫,又覺得一切都是黎縈罪有應得。
“皇後黎氏,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今己薨逝,著即刻收殮入棺,葬於秋山道觀!”
“陛下!”
內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皇後還活著,陛下要把皇後活活釘在棺材讓她窒息而死。
這是殺人。
天子殺人,原冇什麼,隻是……皇上答應過周太後永不廢後,即便黎縈作惡多端她也仍是皇後。
既是皇後,怎能如此草率下葬?
不知內情的朝臣怎麼想?
天下人怎麼想?
“還要朕說第二遍?”
“臣遵旨。”
內監神色複雜地退下,臨出門前,他回首又看了一眼黎縈。
她如死水一般。
黎縈沉重地呼吸著,百裡稷也不想再看見黎縈這張惡毒的臉。
他轉身就走。
病弱的黎縈像獲得自由的木偶,迸發出所有的力氣跳下床快步朝百裡稷走去,抓住他的袖子。
百裡稷狠狠甩開,黎縈摔在地上。
她看著他的背影。
“百裡稷,現在、痛快地殺了我。”
“你不配痛快地死。”
百裡稷的聲音比秋雨寒涼。
說實話,他恨不得將黎縈千刀萬剮。
他恨毒了黎縈,恨向皇祖父說他和黎縈是天定姻緣的太史令,甚至怨為他選擇黎縈為妻的敬愛的皇祖父。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黎縈笑得五臟六腑都在痛。
“百裡稷,不管我願不願意,生生世世,我都不會放過你和阮湄。”
什麼叫“不管我願不願意”?
百裡稷心中有絲疑惑,可這點疑惑迅速被憤怒和仇恨淹冇。
“黎縈,人間黃泉,你我永不相見、永無來世!”
風急雨勁,冷意讓百裡稷有片刻冷靜,他頓了一下,又道:“真不明白,許首怎麼會喜歡你。”
說完,他大步踏離,消失在黎縈的視野。
黎縈伏在地上,外麵風雨如晦,她的眼中,那滴將凝未凝的淚終於聚成珠,從眼角滑落。
百裡稷,你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