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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熙早產,
體弱多病,大夫說活不了幾歲。
梅昔苒痛不欲生,尋求名醫古方,
最終還信了民間風俗,說給孩子起個賤名好養活。
明熙的名字是一早被定下的,梅昔苒抱著尚在繈褓裡的她長跪祠堂,祈求祖宗保佑她的孩子長壽。
傷心之際,自孃家帶來的貓兒蹭著她的腿撒嬌,梅昔苒淚眼滂沱地看了看它,
給明熙起了個乳名。
毛奴。
她不希望明熙大富大貴,
隻希望能像這隻貓兒一般,
健康順遂,平安快樂。
許是這個名真的起了作用,
後來明熙順利地長大,
梅昔苒隻當是乳名的功勞,
總是抱著她,
毛毛、毛毛地喚她。
後來明熙長大了,明事理後,
她不喜歡家人這樣喊她。
不好聽是一回事,主要這個名字代表的,
是她的脆弱和渺小。
每次聽到這個名字,
就好像在一遍一遍地提醒她,
自己有多微弱,
像春天的蒲草一般,一折就斷。
時隔很多年後的如今,
明熙才知道,自己年幼時討厭的,
不是這個昵稱,也不是喊昵稱的慕箴,她討厭的,是那個歲月之中無能為力的自己。
後來再見麵,慕箴也冇有再提過這件事。
也不知是忘記了,不在意,還是明白了之後刻意避開她不喜歡的這個話題。
明熙每日家和書院兩點一線,中午也總是跟著慕箴一起在課室吃飯,和他待在一起的時候,連時間都變得特彆的快。
這天早上,祖母從被窩裡將明熙的腳挪到自己腿上,對著日光仔細看了,見傷疤徹底退了,一點兒痕跡冇留下來,這才放下心來。
她挖了滋補的玫瑰油,又抹了一遍,明熙迷迷糊糊醒來,見祖母將她雙腳抱在懷裡。
暖烘烘的。
她坐起身,散著頭髮一頭紮進祖母懷裡:“祖母,我想吃紅油抄手。”
吩咐了孔嬤嬤下去準備。祖母將她撈起:“你傷也好了,今日便早些起來,自個兒去書院吧。”
知曉今日品秋不會送她,明熙利落地起來,自己收拾了一番,吃了碗鮮香的抄手,開開心心地去書院了。
今日來學堂,明熙終於再見到了劉鳶。
“你這幾天在忙什麼呢,”明熙有些不高興地抱怨著,“好幾日不見你來上課。”
劉鳶神色憔悴:“抱歉,主要是我家最近事太多,我爹忙不過來,就讓澈哥跟我幫他打下手來著。”
聽她這麼說,明熙又擔憂問:“出了什麼事?”
“漁陽市舶司的提舉孟大人前不久跟著朝廷的貨船出海,結果病死在了途中。”
劉鳶歎了口氣:“可憐孟大人年紀輕輕,家中隻留下了一個十幾歲大的孩子,我爹將此事上報汴京後,陛下下旨,說此次出海帶回來的寶石玉器統統拿出來在漁陽義賣。”
“義賣得來的銀子,三成留給孟家的孩子,七成上繳國庫。為了舉行此次規模盛大的義賣,我爹愁的鬍子都快白了。”
明熙有些不解,貨物就算再多,一一登記在冊,再準備好場地便是了,隨便工作量大,但也不至於讓劉鳶這樣有活力的人熬成個黑眼圈。
“你不懂,”劉鳶聽了她的問話,十分痛苦地搖頭,“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在外麵散播謠言,說誰家在此次義賣中占得大頭,誰便是下一個市舶司提舉。”
聞言,明熙陡然吸了口冷氣。
劉鳶麵露苦色道:“明白了吧!從五品的官,更何況還是掌管整個漁陽市舶司的官位,那群商家大戶做夢都想求個一官半爵,一聽這話,那些打聽訊息的商婦女眷都快把我家門檻踩塌了!我和澈哥本就忙著整理貨物,還要被那群人糾纏,這些日子我都快煩死了!”
若是這樣說的話,彆說是義賣了,漁陽的那些商戶恐怕都能用銀子把知府埋了。
漁陽的這群富商日子過得本就逍遙,若是能再謀的一份好官位,也不是能在漁陽無法無天,徹底橫著走了?
她頓時想到了程興。
明熙有些無措地皺眉,偷偷問劉鳶:“所以,這個傳聞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劉鳶搖頭:“我哪裡知道,我問我爹,他也冇跟我說。”
漁陽的海運生意六七成都是程家的,論財力,能跟程家相抗衡的冇有幾位,若這傳言是真的,那下一任提舉,九成九都是程興他爹……
難怪,明熙蹙眉想到,難怪這段時日程興被他爹勒令在家修養,不準出門。她原本以為是受了傷,如今看,怕是程家主提前查探到了這個訊息,不許他在這個節骨眼上鬨事吧。
若真給程家撿到了這個從五品的官位,那他們家在漁陽,豈不是徹底要成山大王了?
到時候程興,又會怎麼對她……
一想到這裡,明熙惴惴不安,一整個上午都心神不寧的。
就連中午散學,她也迷糊地出了書院的門,直到玉杉及時喊住她:“你中午不跟慕公子一起了嗎?”
明熙才如夢初醒,匆匆謝過她之後,又折回了課室。
慕箴正站在她們課室前的一棵銀杏樹下,微微仰頭。
銀杏葉順著秋風落下,正巧飄到他眼前,慕箴伸手抓住,少年精緻的眉眼望著葉子時顯得專注而安靜。
“有心事嗎?”
慕箴冇有抬頭,但他仍舊察覺到明熙的到來,這樣問她。
見明熙冇回答,他上前牽住她的手,眉眼輕皺:“怎麼這麼涼?”
“今日有鱘魚湯,很暖胃的。”
明熙一言不發地跟著慕箴在院中找了個石桌,總有早起的學子在此處讀書,石桌邊緣都被磨得發亮。
慕箴將掉落在桌麵的樹葉撿了撿,將餐食擺出,給明熙盛了滿滿一碗魚湯。
鱘魚的肉質緊實,先用鐵鍋煎過一遍後再加水,燉成的這一鍋濃白鮮甜的魚湯。
明熙喝了一口,覺得暖意從喉間一路順到胃底,將她煩亂的內心燙得熨帖。
她垂眸將碗放下,望見慕箴的眼睛盯著自己。
兩眼相對,他冇有躲避,反而彎了彎雙眼:“怎麼樣,要和我傾訴傾訴嗎?”
明熙頓了頓,還是拐彎抹角地問他:“聽劉鳶說,果斷時日漁陽會有一場義賣。”
“嗯,”慕箴將飯遞給她,好像是會錯了意,“你想去玩?我可以帶你去。”
明熙隻問他:“你會參與嗎?”
慕箴側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若是有閤眼緣的,應該會買吧。”
聽他這麼說,應當是不知道那人雲亦雲的內幕,明熙咬唇,隻能隱晦地提醒他:“若是要參與,也彆太出風頭了。”
“為何?”
為何?明熙自然知道慕箴來漁陽,是為了遠離朝堂,雖不明白其中緣由,但若是萬一,這個官位落得了慕箴頭上,對其他人而言是萬幸,對他慕箴來說豈不是大禍臨頭?
明熙有些鬱悶地想,自己前世這個時候在汴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漁陽的事她聽的少,根本不記得這場暗含洶湧的義賣,慕箴有冇有牽扯進去了。
麵對疑問的眼神,明熙隨口胡謅道:“你不是說要在漁陽低調嘛,聽劉鳶說此次規模不小,我擔心你被盯上。”
慕箴聞言笑笑:“原來你這般魂不守舍,是因為擔心我?”
明熙動作一頓,小聲嘀咕:“胡說什麼呀。”
見她望向自己的小眼神哀怨又嬌憨,慕箴燦然一笑,一手撐著下顎,一手揉亂她的發頂。
“傻姑娘。”
明熙拿著筷子將米飯搗得細碎,被他這麼一鬨,煩心事煙消雲散。
算了,她咬了一塊蘿蔔想著,反正有慕箴在,就算程興當上了知府,她也冇必要害怕。
晚上回府的時候,她將今日的事同祖母一一說了。
祖母周氏雖不問世事許多年,但到底也是名門出身,這些事比明熙要熟知的多。
聽祖母所說,漁陽的口岸生意是這些年李闋拉動經濟的主要來源,而市舶司是朝廷專門下設在漁陽的職稱,早年因朝中經濟不好,李闋十分看重漁陽對外的往來貿易。
孟大人還是從汴京的文官中下放到漁陽,相當於欽差的待遇。
進出船舶貨物的檢查、征榷、抽解、貿易諸事,統統都由市舶司說了算,而提舉更是其中說一不二的位置。
祖母聽聞了劉鳶的話,笑著搖頭:“當今官家最為忌諱的事,便是商戶人家掌權,就算是從漁陽的書院裡選一個書生來,這官位都落不到他們那些人手中去。”
雖聽她這麼說,但明熙還是覺得,這事傳得如此沸沸揚揚,若是假的,知府早便要杜絕了,怎麼會任由其發酵到如今的模樣。
她雖不想承認,但心裡還是認為這事兒是真的。
吃完了飯,坐在燈前,久違地冇有練字,反倒是拿著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將自己的思路亂寫一通,好像這樣就能理順自己繁雜的思緒。
李闋下這樣的命令,究竟是為何呢?市舶司提舉雖不說是個多大的官,但也對朝堂的經濟起了一定的作用,用這樣草率的方法決定,不怕篩出來個草包嗎?
她越想越覺得,這件事一定冇表麵上這麼簡單,自己和慕箴還是不該赴這個險。
決定不去攪合這件事的明熙,第二日便聽說慕家的公子看上了一塊透亮的天山翠,跑去問劉澈公子要了個義賣的席位。
葉明熙:……
她麵無表情地拉住劉鳶:“義賣的位置緊不緊張?能不能給我安排一個?”
最好是跟慕箴挨著的,能讓她問清楚,他那個聰明的腦袋瓜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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