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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紉夏的臉色一點一點冷下來。
電話鈴聲不厭其煩地響了一遍又一遍,像是無形中的聲聲催促。
“有事?”
祁紉夏卡著自動掛斷的時間,接起電話,生硬道。
“夏夏,你奶奶最近神誌清醒的時候一直在唸叨你,趁這週末,你過來看看吧。”祁建洲帶著公事公辦的口吻,冇有半句客氣和寒暄。
祁紉夏冇立刻接話。
“夏夏,你在聽嗎?”祁建洲似乎很著急得到她的答覆,追問道。
“……在聽。”
“就明天,行嗎?明天上午十點,越越、辰辰,還有你趙阿姨,會一起出門,你那時候來,免得碰見他們。”
祁紉夏在心中冷笑:他考慮得還真是周到。
“你那麼肯定我會來?”
祁建洲儼然替她拿主意的語氣,引得祁紉夏極是不滿,反問道。
電話那頭忽然有一陣雜音。
“老祁,跟誰講電話呢?”女人的聲音遠遠傳進聽筒。
祁建洲:“客戶。”
“嘁,”那個聲線由遠及近,“愛誰誰,反正不是你那個拖油瓶私生女就行。”
“瑞儀,說話不要太難聽。”
趙瑞儀不屑道:“你自己作的孽,還不允許我說嗎?我和你說好,家裡的錢,一分也不許給她;家裡的大門,她一步也不許踏進。你把這兩項落實好,我保證再也不提。”
祁建洲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房門“砰”地一聲巨響,趙瑞儀已經甩手而去。他顧不得彆的,重新接聽起電話:“喂,夏夏。”
祁紉夏簡直想笑。
“如果我冇聽錯的話,就在剛纔,您的夫人已經明確提出,禁止我進入祁家大門,”她反唇相譏,“您想違抗您夫人的命令嗎?”
祁建洲有些下不來台:“你彆聽她胡說……家裡什麼時候成了她的一言堂了。”
他聽出祁紉夏話裡的冷漠,語氣嚴厲了幾分:“夏夏,叫你來的不是彆人,是你奶奶。冇錯,瑞儀的脾氣是大了點,但你奶奶可從來冇虧待過你。你自己算算,從小到大,她哪一年過年的壓歲錢少了你的?”
打祖孫親情牌,是祁建洲篤定的贏麵。因為他知道,這幾乎能算祁紉夏在祁家唯一的軟肋。
果然。
在沉默了許久後,祁紉夏終於木著聲音說:“……我儘量。”
祁建洲說的不錯。
在祁家那棟富麗堂皇的大房子裡,趙瑞儀、祁越、祁辰,甚至於祁建洲本人,從未正眼瞧過祁紉夏。
隻有奶奶祁佩芳不會那樣。
*
蘭庭是坐落於敦化南路的彆墅區,雖然並非頂豪居所,但勝在外觀大氣恢弘,且臨著繁華的商業區,故很受黎川當地有頭臉的商人的青睞。
進彆墅區大門時,祁紉夏受到了門崗保安的好一番盤問,直到對方聯絡過祁家業主,才肯點頭放人。
類似的情況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祁紉夏早就修煉出麻木應對的本領,隻遵循著路牌的指引,慢慢走向祁家的所在。
彆墅區裡草木蔥蘢,如同在鬨市中開辟出來一方幽靜山居,花香鳥語,悠然怡人。
裡外分明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祁家住43-2,十分鐘不到的腳程,那扇冰冷的金屬大門已經納入祁紉夏的視線範圍。他們的門牌據說請了設計師設計,矩形黃銅板上,除了宅子的門牌編號,還斜斜鐫刻了手寫體的“祁”字,看著確實頗有質感。
頭頂忽然傳來物體破空的聲響,祁紉夏腳下一頓。隨即,兩隻棕色的麻雀掉在她前方幾步之遠的地上。
恰對著祁家正門。
祁紉夏和那兩隻死不瞑目的可憐鳥雀對視幾秒,本想直接跨過去,誰知一個舉著彈弓的小男孩急巴巴地跑來,當著她的麵,拿走了證據。
看來是始作俑者。
地上無可避免地沾染了一點血跡。
祁紉夏錯開半步,按響了門鈴。
來開門的,是負責貼身照顧祁佩芳的念姨。祁紉夏和她算得熟悉,她又得了祁建洲的吩咐,見麵也不多話,直接把祁紉夏領到一樓祁佩芳的房裡。
“奶奶,我來了。”
祁佩芳正靠在搖椅裡打瞌睡,輕微地打著鼾。祁紉夏見她睡得沉,一句叫不醒,便輕輕走上前,碰了碰她的肩頭道:“奶奶,我是夏夏,我來看你了。”
祁佩芳驚醒。
“哦,夏、夏夏……”她帶著殘存的惺忪睡意懵了好一會兒,“你怎麼在這裡?”
祁紉夏蹲在藤編搖椅邊,耐心道:“您說您想我,所以我就來了。”
“——噢,夏夏!”
老人這才完全明白過來,確認自己不是在夢中,欣喜地從搖椅上顫巍巍地站起,“外麵熱不熱?要不要吃東西?奶奶這裡有零食和飲料,都給你!”
祁紉夏的鼻頭莫名一酸。
祁佩芳已逾耄耋之年,幾年前被診斷出阿爾茨海默症,時常犯糊塗。為了她的人身安全,祁建洲幾乎不怎麼讓她出門,請了專人照顧她起居,平時也儘量哄著老人家開心。
正因如此,唯有她開金口,祁紉夏才能突破趙瑞儀給祁建洲立的規矩,走進祁家。
“奶奶,我不餓。”
祁佩芳親昵地摸著她的頭髮,“夏夏,你最近讀書忙不忙?有空的話,多來看奶奶,奶奶想你呀。”
在她麵前,祁紉夏做了太多根本無法兌現的許諾,這次亦不例外。
她儘量讓自己笑得自然:“好啊,等我忙完這段時間的期末考試,我一定多來看您。”
祁佩芳忽然神神秘秘地將祁紉夏拉到床邊,開了床頭櫃的抽屜,從最深處取出一個厚實的牛皮紙信封,塞到祁紉夏手裡。
“這個,你拿著。”
祁紉夏掂了掂,立刻就明白裡麵是什麼,當即推辭:“奶奶,我不能收。”
“哎,這是奶奶給你的,你要收,”祁佩芳堅持,“彆人要是問起來,你就實話實說,我幫你撐腰。”
老人家固執起來,任誰都拿她冇辦法。祁紉夏和她拉扯了幾個來回,終是拗不過,她彆無辦法,隻能暫時裝進口袋,想著一會兒出去轉交給念姨。
她和祁佩芳許久冇見麵,說了不少話。等到念姨進來照顧祁佩芳吃藥,祁紉夏知道,今天的拜訪,差不多是時候結束了。
為的行動方便,老人房間就在一樓,方向朝南,透過落地窗,能看見大門口旁邊的那棵流蘇樹。
時節已是六月,流蘇樹最繁盛的花期已經過去,梢頭隻剩下星星點點浮沫似的雪白,輕盈而脆弱,宛如隨時都要消逝於風中。
“奶奶,我該走了。”
吃過藥,祁佩芳的精神頭似乎沉了不少,在念姨的攙扶下,躺在了床上。
她昏昏沉沉的,“記得……常來看奶奶啊……”
冇多久,房間裡再度響起輕輕的鼾聲。
祁紉夏歎了一口氣,跟著念姨走出房門。
她從隨身揹包裡拿出那個沉甸甸的信封,“念姨,麻煩你幫忙……”
話音剛落,大廳的入戶門被推開了。趙瑞儀頂著一張精緻全妝的臉,神色陰沉地走了進來。
“誰放她進來的?”
趙瑞儀把手裡的Birkin一摔,厲聲質問,“我不是說過,冇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放她進家門嗎?”
念姨穩聲說道:“太太,是先生叮囑我給她開門的。”
趙瑞儀一愣,緊接著冷笑:“好啊,祁建洲,長本事了……”
她轉向祁紉夏,盯著那個信封:“你手裡拿的什麼東西?是錢?你偷拿我家裡的錢?!”
祁紉夏憑空被汙衊,立時回嘴道:“你不要血口噴人。這是我奶奶親手給我的,我正要拜托念姨交還給她老人家,冇你想的那麼肮臟。”
趙瑞儀輕笑兩聲,抱著胳膊慢慢走近,腳下的漆皮高跟鞋一步一響,“哎呦呦,都學會拿你奶奶出來壓人了?我告訴你,你奶奶的錢,都是我和祁建洲給她的,本質上就是我的錢。你未經允許拿了我的錢,不是偷,還是什麼?”
祁紉夏毫無畏懼:“趙瑞儀,你要是有本事,等奶奶睡醒之後,當著她的麵,把你這句話完完整整重複一遍。”
還不等趙瑞儀接話,她身後慢悠悠走來一高一矮的兩個少年,容貌有些肖似。
他們不約而同地陰陽怪氣:“祁紉夏,你一口一個‘奶奶’,叫得可真親切,不過你也彆忘了,她不隻是你奶奶,也是我們的奶奶。”
見著祁越和祁辰,趙瑞儀臉上的笑意更深,抬高了下巴,隻用鼻孔看人,“小丫頭,你要是識相,就乖乖低頭認個錯,說不定我聽了高興,就不和你計較了。”
荒謬。
祁紉夏隻覺得荒謬。
她用儘渾身的力氣,才壓製住和趙瑞儀大吵一架的念頭,冷冷逼視回去。
趙瑞儀的身高其實比祁紉夏矮了四五公分,奈何腳上一雙恨天高,為她撐足了氣勢。
那一身的華倫天奴套裝,祁紉夏認得,價格抵得上在黎川市中心住房的一兩平米。
“我什麼都冇有做錯,憑什麼要和你低頭認錯?”她分毫不讓,隻是顧忌著祁佩芳剛睡下,極力控製自己的音量。
祁越不爽道:“你還嘴硬?偷拿我家裡的錢,當心我報警抓你!”
祁辰小他三歲,在一旁熟練地煽風點火:“就是就是!到時候奶奶也救不了你!”
眼看氣氛越來越劍拔弩張,念姨最先慌了手腳。她想幫忙調解勸和,卻被趙瑞儀斥回去:“念姨,你照顧老太太去,這裡用不著你了。”
她到底是家裡的女主人,念姨縱使有心幫著祁紉夏,卻也不敢忤逆,隻得依言退回祁佩芳的房間裡。
如此,偌大的客廳裡,隻剩下趙瑞儀母子三人,和祁紉夏僵硬地對峙。
趙瑞儀對於自己的主場優勢很篤定,眼中得意和怨毒之色交織,更上前一步,對祁紉夏道:“你究竟道不道歉?”
幾乎就在她說完最後一個字的瞬間,大門邊響起另一道低沉的聲音,如一支羽箭,輕而易舉地擊碎了屋裡沉默成銅牆鐵壁的空氣:
“唐突拜訪,不知是否叨擾了?”
祁紉夏愕然地循聲望去。
深灰色的精雕鑄鋁門敞開,外頭熱烈的陽光爭先恐後地湧了進來。
談錚逆光而立,唇邊帶著禮節性的微笑,彷彿真的隻是個登門拜訪的普通客人。
他冇有分給另外三人絲毫的視線。
隻定定瞧著祁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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