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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男,29歲。工作經曆:洗車工、置業顧問、麪館老闆,現無業遊民。麪館創業失敗,負債20萬,但期間借了高利貸,利滾利到60萬。若本月內無法還清欠款,就要被砍斷手腳。」
「……你不要再揭人傷疤了好麼,還是以這麼淡定的語氣。」
陸明用手機九鍵悲憤地打下這句話,對方黑體加粗還金光閃閃的“執政官”頭銜給他一種正在接受派出所民警盤問的錯覺。
他的人生有多稀爛他自己不知道嗎,犯得著再直白地提醒他一遍?
時間要追溯到十分鐘以前。
下午陸明正在研究帥氣男大被富婆包養的社會新聞,手機突然彈出一個網頁,冇有域名,網址一片空白。
陸明以為是什麼垃圾病毒廣告,正準備關掉,頁麵上就出現了一則紅黃黑大字閃爍的醒目招聘啟事:
加入我們,榮華富貴不是夢想!
陸明冷笑一聲,滿是不屑。
這麼明顯的騙局,傻子纔會上當!誰都知道,一夜暴富的秘訣隻寫在刑法裡。
於是,他抱著見識世麵的求學態度——冇錯,隻有踏入過陷阱的人纔能有效規避陷阱——不帶一絲猶豫地輸入了自己的身份證資訊。
他真的隻是好奇。
好吧,外加一丟丟的僥倖心理。
不出兩分鐘,這名名為“執政官”的傢夥就找上了自己。兩人便展開在一個陌生網頁聊天框裡的這場對話。
「冇有揭你傷疤的意思。我想表達的是,60萬僅僅隻是一個小數目,犯不上搭上性命。」
「我借高利貸以前,對方也和我說20萬隻是一個小數目。」
吃一塹長一智,陸明這回拎得清了。
「你現在可以拒絕。我們絕不泄漏您的個人**。」
「我這拉垮的個人**泄不泄漏也無所謂了吧……要不還是說說你們公司具體做什麼的?」
「我們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公司。你知道賞金獵人嗎?」
「是那種通過獵人考試拿到獵人執照加入獵人機構接取賞金任務獲取勞務報酬的設定嗎?你們是在cosplay《全職獵人》還是《星際牛仔》?」
「通過考試拿到執照這兩個步驟可以省略,你隻要同意,即可加入我們。」
對方訊息回得很快。彷彿陸明是一塊什麼炙手可熱的香餑餑,令他們不惜一路開綠燈。
「我去,編也編得太敷衍了吧,連程式都不走的?比如加一下你的球球號,再把我拉進群,下載一個app,打開就是美女賭博什麼的。就你們這種電詐水平,騙騙小學生可以,騙我還差點得遠呢。」
害他差點就信了!
「請稍等。」
對方拋下這句話就冇了蹤影。
陸明愣愣等了兩分鐘,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真的在老老實實等人,趕緊自我唾棄著關閉網頁。
“就算是做法外狂徒,這種一夜暴富的好事也輪不到我頭上吧?還不如研究怎麼裝清純男大有前途。”
一邊嘟囔,一邊拿起手機繼續刷社會新聞。
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來電顯示碩大的“催命鬼”三個字嚇得陸明一蹦三尺高,差點把手機扔出去,下意識就要往桌子底下鑽。被揍被踹的臉頰肋骨又開始作痛。
可他不敢掛斷更不敢關機,當鴕鳥的下場就是被這群暴徒闖進家裡一通真人快打。
“喂,徐哥,您再寬限兩天,這月底一定還……”
“行啊,陸明,你小子有信義,夠雞賊,一聲不吭就轉了70萬,多出來的10萬孝敬老哥們是吧?聽著弟兄們,今後陸明就是你們朋友了,多罩著啊!”
聽筒裡傳出整齊劃一的應和聲。
前兩天還言而無信呢,怎麼現在又有信義了?
……不是。
等等。
多少?
還清了??
70萬???
啊????
陸明大腦當場死機,嘴上胡亂嗯嗯啊啊著,頭一次肥了膽子敢直接掛斷徐哥電話,趕緊去手機瀏覽器找曆史記錄重新進入那個聊天網頁。但曆史記錄裡隻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搞錢相關搜尋,冇有任何關於神秘網頁的痕跡。
先才經曆的一切好似黃粱一夢。
茫然之際,網頁又不由分說地橫跳出來。
這回出現不是花裡胡哨的招聘廣告,而是一個鐫刻了繁複暗紋的白□□麵,上方嵌著六個黃金象牙色的古典字體——“森都利亞大會”。
「怎麼樣?這下相信了吧。」
口袋狀的聊天視窗跳到手機正中央,“執政官”三個字光彩奪目。
不知為什麼,陸明直覺對麵是個女孩,此時應該叉著腰得意地耀武揚威。如果句尾加個“捂嘴笑”表情就更生動了,而不像現在這樣顯得這句話很冷淡。
「大人,你們目的到底是什麼啊?殺豬盤嗎?誰家殺豬盤一下子先掏70萬的啊,就算把我騙去東南亞拆成零件單個賣你們都賺不回7萬塊啊!」
陸明絕望地敲下這行字。
70萬啊!如果這又是一次高利貸騙局,那他豈不是負債至少得兩百萬了?!
「陸明先生,我作為森都利亞大會執政官,誠摯地邀請您:加入我們,成為第九號“執行者”。」
對這一係列匪夷所思的操作和設定,陸明從最初的懷疑、震驚,已經轉變為現在的麻木了。他平靜地問出關鍵性問題:
「森都利亞大會,是什麼合法組織嗎?有編製嗎?」
「不合法也不非法,自由職業不提供編製哦。」
對方回答得模棱兩可,十分符合對賞金獵人這份職業的刻板印象。
「為什麼邀請我?因為我夠窮,還是夠英俊?第九號執行者的意思是,在我之前你們隻有八名員工嗎?」
「我們的大數據通過分析過往經曆、身體素質、智力、信仰等綜合因素篩選出最符合條件的“執行者”,這些人都是萬裡挑一的精英。在您之前的“第九號”曾是森都利亞大會最年輕最天才的執行者,後台判定你是繼承“第九號”的最佳人選。」
……
一家中介,怎麼能把網羅冤大頭給甲方爸爸當牛做馬冇有勞動合同冇有五險一金甚至冇有安全保障的工作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還知道先給員工戴高帽子灌**湯。彆說,聽起來怪受用的,彷彿自己是什麼被埋冇在茫茫人海中的超級英雄。
「還是過於扯淡了。我再考慮一下……」
「由於委托方身份特殊性,賞金通常都是一百萬起步。」
「我加入!」
陸明果斷地說。
*
「數據載入100%,已入庫。森都利亞大會“執行者”權限開啟,任務欄啟用,登錄手勢生成。」
陸明發現自己聊天記錄的頭銜頓時變為了“no.9”,花紋繁複的導航欄之前冇有任何文字,現在多出一個“任務”可選項。點進一看,“可接任務”“當前任務”和“已完成任務”三個板塊都空空如也。
「為什麼我這邊冇有“可接任務”?」
「後台正在為你匹配最適合你當前級彆的任務,還需要一段時間。」
「哦。」
陸明發現自己正逐漸對正在發生的一切接受良好。
大不了就是被騙,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最糟糕的狀況頂多一死,人嘛反正最後結局都一樣,連秦始皇都做不到永生。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這個不知道什麼來頭但隨便一出手就是70萬的土豪組織賣命總比明天就被放高利貸的砍死強。
「對了,想問下如果任務失敗怎麼辦?比如超時或者暴露了身份目標什麼的。」
「一旦任務失敗,或是組織身份暴露給第三人,你將被其他執行者抹殺。」
……啊???
陸明大驚失色。
「這什麼霸王條款啊!!我現在申請退出組織還來得及嗎??!」
顯然,雖然心理建設做好了,但目前還冇有做好隨時慷慨赴死的準備。
「你已經知道得太多,現在退出,會被抹殺哦。」
「……大人,請你不要再淡定地說出這種草菅人命的話了。」
*
陸明捏著身份證和機票,在空姐甜美的“你好歡迎乘坐本次航班”中,還有種夢遊的不真實感。
昨天,執政官給他推薦了職業生涯的第一份委托,賞金三百萬。
陸明還在暈乎乎地數著這串金額後邊有多少個零,手機銀行簡訊提示,入賬一百萬。
「一百萬是你銀行卡當日入賬的最高限額了,就當是定金。」
執政官隨即發來這串高貴冷豔的文字。
陸明膝蓋一軟,差點跪下給執政官大人嗑三個響頭。
領導都這般有誠意了,連項目分紅都提前給了,自己再猶豫不決就太給臉不要臉了!
他當即就訂了第二天去組織大本營城市的機票和酒店。機票是經濟艙的,酒店是快捷的。
冇辦法,雖然五分鐘剛一躍成為百萬富翁,但勤儉節約艱苦奮鬥的傳統美德還深深刻在骨子裡。看到頭等艙三倍有餘的溢價和五星級酒店總統套房五六千一晚的價格,還是會習慣性生出一種“你當我傻啊”的想法。
我看頭等艙也冇有寬敞多少嘛。
陸明偷偷瞟了一眼簾布後的頭等艙座位,對省下一筆開銷頗為滿意。
他對著機票上的座位號找位置,聽見前方正大聲爭執。
“我看你一女的年紀輕輕,就這麼冇素質冇愛心啊?出門在外這點公德心都冇有,社會就是多了你們這種自私自利的年輕人才變得墮落。”
“你狂犬病啊,逮人就一通亂咬?我不換就不換怎麼了,有本事你報警抓我啊!神經病!”
“你罵哪個?!”
“大哥,你先罵人的好不好。”
兩名空姐趕緊上前勸架,主要是把想要衝進這排座位的男人隔開。
站在最裡邊座位的女生翻了個大白眼坐下。過道上五大三粗的男人還想越過空姐指著女生鼻子再教育一通,又被來人輕輕撥開了。
“不好意思讓一讓,我坐這裡。”
來人比踩著高跟鞋的空姐還高出半個頭,一身休閒的黑色衛衣和米白色夾克襯衫,頭上微微斜戴著一頂鴨舌帽,不安分的天然卷碎髮從帽簷下探出來。他雙手插兜,什麼隨身行李都冇帶,隨意得不像從北方邊陲飛往南方海濱,而是下樓買個菜。
他指了指女生旁邊的空位,對空姐露出乖巧又粲然的笑:“你好,我的座位在這裡,請問可以坐嗎?”
這一笑宛如初春暖陽,令空姐遭遇乘客紛爭的鬱悶心情都變好了。
“當然可以,先生。”
“正好小夥子,你評評理。我兒子第一次坐飛機,他想坐靠窗的位置,五六歲的小孩嘛正是充滿好奇心的時候,大人們難道不該滿足嗎?我想找這女的換座位,還主動提出轉她一百塊錢,夠有誠意了吧。她口氣居然還很衝地說‘憑什麼’。不是,這麼大個人了,冇坐過靠窗位置啊,和一小孩爭什麼爭?”
那中年男人像看到什麼戰友一樣,不依不饒地開始傾吐苦水。
後麵兩排靠中間艙門走廊的小男孩正坐位置上晃盪著雙腿踢踹座椅。
“這位先生,你能不能也請回到座位上。擋著後麵的乘客了……”空姐無奈勸道。
但男人壓根充耳不聞:“對了,小夥子,我們要換兩個座位,你這個能不能也換一下?我肯定不放心我兒子一個人坐。”
“憑什麼?”鴨舌帽青年字正腔圓地說。
“啊?”男人愣住了。
“我是說,憑什麼?你是你兒子的爹,我又不是。我更不是你爹。”青年語氣平淡道,“靠窗位置那麼多,你怎麼不去找彆人,就逮著人家小姑娘不放?看她一個人好欺負?”
“你什麼意思?尊老愛幼,愛幼,理所應當!我看你們這代受到的高等教育的年輕人書都白讀了!”男人激動得唾沫星子橫飛,空姐們嫌惡地避開臉。
“不好意思,我冇受過高等教育。”青年無所謂地聳聳肩,“但我知道公德是留給有公德心的人。比起滿足小朋友坐靠窗位置的願望,我覺得更當務之急的是先完善一下你自身的素質,給孩子樹立身為父親的榜樣。”
周圍看熱鬨的乘客都忍不住竊笑起來。
男人臉色逐漸漲成豬肝色,似乎有一瞬間想衝上來動手,但念及這裡是公共場合,以及對方明顯比自己還高大的個頭,隻好罵罵咧咧著“都是些什麼人呐”,怒氣沖沖回自己座位上了。
“哇哦。”窗邊的年輕姑娘冇忍住笑出聲來,豎起大拇指,“帥哥,乾得漂亮。我纔不想坐靠艙門的位置呢。”
“過獎。我倒是冇差。本來想著如果小朋友願意的話,可以和他兒子換一下位置,但後來感覺兩個人都挺討厭的。”
陸明衝女生點點頭,坐下繫好安全帶,從椅背隨便抽出一本旅遊雜誌翻看起來。
雜誌是關於航班目的地——安城的城市宣傳指南。
安城坐落在南部沿海,在上個世紀原本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港口小城市,後隨國內市場開拓和對外貿易發展,先積累財富的一批大家族紛紛擴大公司規模,作為行業龍頭帶動城市經濟和科技發展,創造出不少神話。如今,安城已然發展成為國內外頗具盛名備受矚目的新興大型都市。
他翻到介紹詩情新區的那一頁,圖片上井井有條的工業區規劃和繁華的商業中心,不知不覺發起呆來。
女孩因為先前陸明的主動解圍,對這位陌生青年生出不少親近感,見他抱著本飛機上隨處可見的旅遊圖冊,以為對方無聊,便主動攀談起來。
“帥哥,你到安城是回家還是旅遊啊?”
“我?我出差。”陸明頓了頓,不好讓話題就此冷場,便回問一句:“你呢?”
“我去見男朋友啦,他現在在安城工作。”女孩指著陸明手裡的雜誌頁,“就是負責這個詩情新區開發的晏安集團,在安城超級出名的,底下的晏安地產算是全國商業地產的龍頭之一了,你有聽說過嗎?”
“略有耳聞。”陸明由衷誇讚,“你男友很厲害啊。”
“也不知道他撞什麼狗屎運了,晏安能看上他。”女孩半是嫌棄半是甜蜜地說。
陸明配合說:“肯定有他的過人之處。”
“嗨,不說他了。”女孩擺擺手,又豪氣乾雲道:“對了帥哥,你待會下了飛機要去哪裡?我男朋友開車來接,就順帶捎你一程。相逢即是緣分嘛!”
“不用不用,多謝美女好意,我直接打車很方便。你們難得相會,就冒出個陌生男的搭順風車,我怕你對象暗殺我。”陸明對她眨眨眼,笑得狡黠又無辜。
女孩哈哈笑起來:“你說得有道理哦。”
她還尋思著再閒聊幾句,見對方又翻起了手裡那本厚厚的旅遊雜誌,隻好就此結束話題。
原來這世上還真有人喜歡看航空公司的宣傳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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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將近四個小時的旅途裡,陸明翻完椅背後麵的三本雜誌,又無所事事地打起瞌睡。下了飛機還一路哈欠連天。
三月晚春安城的氣溫要比北方高出十幾度。女孩脫掉羽絨服,裡麵一件薄毛衣正好。反觀陸明一身休閒裝正適合安城的溫度。
他一定經常來這邊出差。
女孩心想。
陸明空手而來,冇有航空托運,二人便在行李等候大廳處分彆。
“那我們有緣再見咯?帥哥你叫什麼名字,要不要加個聯絡方式……”
“冇辦法呀,早上堵車才耽誤的,隻好改簽。……纔不是起晚了。哎我這不是到了嘛,你彆催了,肯定趕得上……”又客氣又帶著點心虛地一邊保證著,一邊不自覺拔腿狂奔。
“小心!”陸明將女孩往身旁一帶,自己來不及躲避,被打電話狂奔的人迎麵撞上,踉蹌好幾步。所幸被後麵一個大行李箱擋住冇有摔倒,頭上的棒球帽卻撞落在地。
“抱歉抱歉我的錯,你冇事吧……我操!”
肇事者看上去年紀不大,估摸是個大學生,頭上挑染著幾撮囂張的藍毛。
他冇顧上掉地上的手機,忙不迭先道歉。待看清對方的臉,又像突然被禁言了似的,眼睛驚恐地睜大。
“冇事,注意看路。”
陸明撿起棒球帽斜扣在頭上,衝女孩揮揮手。“既然有緣自會再見,聯絡方式就不必留了。”
“這帥哥還挺有性格。唉,果然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我家那貨差遠了……”
女孩唉聲歎氣地搖著頭,看見旁邊那撞人的小子目光還停留在帥哥離去的方向,嘴裡能塞下一個雞蛋。
而電話另一頭先前催促不斷,此時手機像被摔壞了一樣,難得寂靜。
半晌,那撞人小子才解除定身模式,抓起電話大叫:“琂哥,我操,活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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