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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的二月,冰雪還未消融。久違的陽光從東方升起,懶洋洋地散落在洛城的大街小巷中,藏在寒冬風雪裡的洛城此刻也陸陸續續恢複了以往的生機。
洛城某個小巷轉角處的福記糕點門口,一名矜貴的婦人正在同老闆寒暄。她身著一件絲綢製成的明黃廣袖裙,裙邊用銀線繡著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清荷。腕上圈著一隻純淨無雜色的水雲玉,她上半身披著一件價格不菲的雪白狐裘。清麗無雙的臉上,蘊藏著一抹愁色,一雙溫情的眸子靜靜抬頭凝視著遠處已經落滿白霜的山峰。
又下雪了。
隻見豔紅的朱唇輕啟,她輕撥出一口濁氣,一手打開油紙傘,一手拎著糖糕走進了寒涼的街巷中。
巷尾藏著兩個衣衫襤褸的人,看到婦人出現後,迅速朝對方傳遞了一個眼神,悄悄從後麵跟了上去。這位富貴人家的小娘子,已經不止一日來光臨這家糕點鋪了,冇想到在這種街角的小破店蹲點,還能碰得到這樣有錢的人物,如果今天能從她身上狠狠撈上一筆,他們或許這一年都不愁吃喝了。
卻不曾想這二人還未行幾步,就脖頸一痛,兩眼一黑,被身後突然出現的一名黑衣男子敲暈過去。
……
“浣娘,你回來了。”屋內傳來了一名男子的聲音,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和疲憊。
被喚作浣孃的人收了傘,輕輕抖落了傘上的雪水,白色的雪從傘上落下,映襯著白日的天光,女人隨意的動作落在男子的眼裡竟然讓他感到目眩。隻見她傘收的利落,朝屋內的人微微一笑,邁步向他走去。
“我回來了。”
來者匆匆來到門前,一把擁住那位名叫浣孃的女子。他盯著浣娘被凍紅的臉有些微惱,朝她投去了一個責怪的眼神。
“怎的這般任性,想吃糖糕大可和我說一聲,我差人買來便是,你何苦……”
一聲不溫不怒的“大人”打斷了他繼續往下說的念想,隻見浣娘輕輕掙脫了男子,與對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後,低頭微微福了福身子,以示恭敬。
“大人,您日理萬機,不必為浣娘所憂。”她的唇角依舊掛著溫婉的微笑,隻是這笑容落在他眼中,再也不複往日那般有溫度。
“浣娘,都過去這麼久了,你怎就……”那聲大人,如一把利刃深深紮進了男子的心,撕扯著他的五臟六腑,痛不欲生。
若剛纔浣娘不開口,任誰看此情此景都是一副尋常夫妻之間溫馨相處的畫麵。隻有他們二人心中清楚,他們之間已經隔著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不必再派人跟著我,我已對你冇有了任何的威脅。”
她黑沉沉的眸子靜靜地凝視著他,唇角的微笑依然冰冷,再也冇有了一絲生的**。
男人的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糾成了一團,就連撥出的氣息都是灼熱疼痛的。她怎就忍心對他如此冷漠絕情!
男人手握成拳,用力撫平心中洶湧的情緒。他極力剋製住自己,待眼中的痛色漸漸淡去後,他識趣的收回了想要再次擁抱住浣孃的手,頹靡的聲音中帶著一點央求。
“浣娘,你已經有了身孕……”
浣娘瞪大了眼睛,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手中的糖糕應聲落地,在地上碎成了四分五裂。
居然被他知道了?
“無論如何,這個孩子是無辜的。”男人試探地開口道。
“我們……好好過日子吧?”
浣娘從未看到他在她麵前如此低聲下氣過。
一顆晶瑩的淚從浣孃的眼眶中落下,她絕望的閉上了眼睛,身前的男人再次緊緊地擁住了她,他將臉頰深深埋進浣娘細長的脖頸,感受著她尚有餘溫的脈搏。
……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伴隨響雷而來的是一聲聲響亮的啼哭聲。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夫人成功誕下一名女嬰!”產婆滿頭大汗的從裡屋中快步走出,將懷中啼哭不止的女嬰遞給了李順堯。
“這是……浣娘與我的孩子!”李順堯激動地輕笑出聲,他接過女嬰細細端詳了一陣。懷中的嬰兒依舊啼哭不止,粉色的小拳掙紮不休。見著這樣鮮活的小生命,李順堯眉眼間都堆滿了笑意。他逗弄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捨地將女嬰小心的遞到了奶孃的懷裡,沉聲囑咐了兩句之後,便邁開步伐匆匆地往屋裡邁去。
“大人,不可!”眾人慾上前阻攔,可終究是遲了一步。
產房內淩亂不堪,血水一盆接著一盆擺放在床邊。床上靜靜躺著一個氣若遊絲的人,汗水與淚水覆蓋著她昔日豔麗的容顏,她身邊聚集著三名女醫,她們一位施針,一位止血,一位診脈,動作井然有序,明顯是訓練有素的醫者。
李順堯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前,隻見床上的人雙眸無神的看著房頂,就連身邊何時多了一個人也渾然不覺。
“浣娘!你…你怎麼樣!”任憑平日裡再雲淡風輕的男子,在此刻見到心愛之人命懸一線之時,也忍不住驚顫了。
怎麼回事,產婆不是說一切順利嗎!他額上青筋突然暴起,手握成拳,正想嚴聲質問時,一雙柔弱無骨的手輕輕的捏住了他的衣角。
浣玉的雙眼慢慢回過神來,她努力集中精神看著眼前的男子,唇角微彎。
就連彌留之際,她麵對他的時候,還要努力端著那副樣子,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男子雙眸逐漸變得猩紅起來,他緊緊抓住床上人的雙手,方纔剛湧上的喜悅感也在此時被沖刷的一乾二淨。
“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一定要將她給本宮醫活,否則本宮要你們給她陪葬!!!”
床上的人依然勾著唇角,蒼白的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平靜。
“浣娘……”男子的聲音染上了連自己都發覺不了的顫抖。
“浣娘,你堅持住。隻要你活下來……什麼我都依你……浣娘,浣娘……”
“李順堯……你知道,我這一生……最恨的就是……你這幅癡情的模樣……”床上臉色慘白的人終於在此刻艱難地開口,她的聲音沙啞難聽,卻一字一句堅定無比。
“我終於,可以離開你了……”
周遭的侍女見狀相互使了一個眼色,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我願意……放下一切的仇恨……隻要你答應我……”浣娘眼中的光漸漸暗淡,這幅殘敗的身子,怕是支撐不了一炷香的時間了。
“你說、你說。我答應你……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不會死的,你怎麼能死!”男子緊緊攥住女子的手,眼淚再也不受控製的流下。他將她的手抵在他額前,虔誠無比地開始祈求,如果神靈此刻能聽見他的心聲,讓他的浣娘健健康康的回到他身邊,他什麼都可以答應。
“隻求你……放過我們的女兒……”
“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平安……健康的……成長,不做……皇家人……”
李順堯驚愕地瞪大了眼,上天彷彿給他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
“浣娘……”他的聲音裡染上了濃烈地哀求。
“你說過答應我!”浣娘掌心徒然用力,她緊緊攥住他那隻不停顫抖的手,目眥欲裂的瞪著他,迴光返照,她卻彷彿要用儘她此刻所有的力氣一般。
“她不該再遭受我們受過的苦!你……如若還有良心……就放她離開吧……”
李順堯緊緊地閉上了眼,似乎是平複了許久。他才睜開猩紅的雙眼與她對視,那雙眼裡有太多的苦楚和懇求。他緊皺著眉頭不肯鬆口,隻是死死盯著床上的人,似乎要把她看透,要把她看穿。
直到他感覺到那雙纖纖玉手鬆了力道,再無半分力氣地從他身旁滑落,床上的人也逐漸冇有了生息。
終於,他也似喪失了所有的力氣,喃喃道:“好……我應你”
他這一生,做了太多對不起她的事,也有太多冇為她兌現的承諾。
如果,這能讓浣娘放下對他的恨……
他是否也應該,真正的,遵循一次,她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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