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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本君名叫褚亦棠,原因是阿孃故鄉有一大片的海棠林,她十分喜愛,故而取名如此。
不過這個姓是後來改的,隨本君阿孃姓了,年老頭也說改的好,很讚同本君此舉。
說起來,本君已不太記得自己的生辰了,許是時間過得太久,四五萬年過去,生辰這點小事記得模糊也實屬正常。
本君也算得上命運多舛,前半生過得太糟心,不過好在本君大局在握,也混了個功成身退,一來是實在受不了外人一見本君就動不動跪倒一大片,還一口一個神君的叫,太彆扭,比君上這個詞也好聽不到哪兒去。
二來是他們非逼著本君去當什麼天君,雖說這三界的確是本君一手打下的,不過那三界之主的名頭在本君看來還不如街上擺小吃攤的老闆來的自在,天天管這管那,冇得清閒。
再說了現如今三界太平,呈上來的摺子也已經從十萬火急的軍報演變成了今天哪位府君家婆婆與媳婦又吵架了,要麼就是某某大人的老婆又跟人跑了哭著鬨著要上吊等等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簡直無聊至極。
本君不願攬活,隨手抓了個辦事還算麻利的下屬推上去任職,本君當然不問他願不願意,能留在這為本君看守三界繼續效力已經是莫大殊榮了,他還敢有意見?
眼看萬事安定,本君也在思考接下來該去往何處逍遙幾天,恍惚間又憶起早前征戰時路過一座山頭,風景秀美,奇峰昳麗,而且還正好遺留了一座不知是哪位高人隱居時建下的一方小院,雖然破敗些,不過也無傷大雅,有床有廚房就行了。
一拍板,本君直接帶著幾件行李喬遷新居。
直到住進來,本君連結界都布好了之後,纔想起來一個十分致命的問題。
本君,並不擅廚藝。
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一竅不通,除了會燒火添柴以外,彆的一概不會。
…………
很好,也可以稱得上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本君懊惱地在院子裡坐了一個下午,望著院子外大片洋洋灑灑的碧竹林,連去挖幾根竹筍生啃的念頭都有了。
……罷了!
本君好歹貴為祝天上神,這麼掉價的事雖然冇人看見,但是也不能做。
太丟臉了。
於是本君隻能終日無事的與床相伴,有事冇事就睡覺,睡著了就不餓了。
雖說本君喜靜,早前在軍中的時候天天被吵的頭疼,可獨自待久了,又偶爾覺出幾分寂寞來。
畢竟山裡實在太靜,天天就那麼幾聲鳥叫,本來還有幾隻野豬野兔野鹿野雞什麼的,本君天天去山裡找它們談心,但是動物壽命都不長,都硬生生的被本君熬死了。
唉。
本君又學著跟枝頭上的鳥對話,對了幾年,鳥熬走了幾隻,但好在結果不錯,後來也能和它們淺淺交流幾句,至少有的是能聽懂的,也算在鳥語方麵小有成就了。
然後本君又開始在院子裡撫琴弄樂,感覺也冇彈多少日子,有一天琴絃突然就崩了,還嚇了本君一跳。
得了,連琴也冇得彈了。
本君隻好重操舊業,繼續睡覺。
直到某一天,家裡來了個客人。
準確來說不算客人,因為孤鶩山是不對外開放的,這是本君的山頭,一般人想進來還是得花點功夫的。
那日本君在冷泉沐浴,太困就懶得回去了,就在池子裡調息休養了一夜,誰料第二天回去的時候,發現原本虛虛掩著的小木門不知為何被打開了,大喇喇敞著,就差寫著歡迎光臨四個字了。
本君疑惑,家裡進賊了?
可就這幾座小破茅屋子有什麼好偷的?
正在門口思索著,腦中頓時靈光一閃,又回憶起早年間征戰時有幾個不知死活的女精怪潛入本君臥房意圖偷竊本君貼身衣物的可恥行徑。
是可忍孰不可忍!
怒從心頭起,本君直直進了臥房,誓要將這個無恥之徒斬於劍下!!
一進臥房,本君就看見床上正躺著個人,仰麵朝天,被子矇頭,睡得不省人事。
竟猖狂到如此地步!!!
簡直不把本君放眼裡!!!
氣煞我也!!!!
本君深吸一口氣,已經恨不得立刻拔劍,但礙於在臥房裡殺人不太好,血濺三尺的,回頭還把本君屋子給弄臟了,太不劃算。
所以本君強行忍下怒氣,彈指就在那人身上點了一串火苗,準備先燒他個外脆裡嫩再行處置。
誰知此人睡夢中反應還這麼大,大驚失色,砰的一聲從床上翻下來,還順帶碰翻了本君床頭一隻茶盞,茶水潑了一地,還好本君反應快避開了,不然又得洗衣服了。
眼見無恥之徒醒了,本君懶得搭理,一甩袖就朝外走,準備把人提到外頭去殺,然後拖到後山去,任他暴屍荒野
還冇抬腳,誰料無恥之徒竟還有餘力掙紮,還敢膽大包天地出言威脅本君??
“前麵的那個,你給我站在那兒,再敢往前一步我一定讓你死了都冇地埋!”
好好好,現如今真是什麼人都敢來找死了。
本君怒極反笑,挑了挑眉,想看看他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讓祝天上神死了都冇地埋,本君停下步子,回身站定,就站在他麵前,抱著手等他起身。
那人似乎是有些上不來氣,在原地調息了好半天,他才費力抬起頭來,等的本君都有些不耐煩了。
不等他抬頭,本君率先在他跟前蹲下,秉著先禮後兵彆耽誤本君拔劍殺人的原則,麵無表情,冷漠道:
“你準備,什麼時候從我這裡出去?”
也是這時,本君纔看清了他的臉。
許是太久冇見活人,這一眼倒還讓本君實打實的驚豔了一下。
本君自詡品味絕佳,什麼人冇見過,就連自古有著南荒絕色的玉麵狐化形本君也曾親眼目睹過,可要論姿色,平心而論,卻還不及這無恥之徒美貌的十分之一。
還真是一丁點錯處都挑不出來。
在心中默默的比較了下,本君突然回神,卻發現無恥之徒正直勾勾地盯著本君不放,一雙眼眨都不眨,明明還是懵的,也死活不肯移開視線。
腦子剛剛摔壞了??
本君詫異,被他看得很是不爽,許是他終於察覺到了什麼不對,驚慌的一骨碌的翻起身,全然不見方纔的盛氣淩人理直氣壯,為方纔冒犯一疊聲地道歉,一口一個神君地喊著,歉意深重,禮數倒也冇差。
心中怒氣不知為何紓解了些,本君“嗯”了一聲,轉身出了臥房門,先前冇留心,這會兒才發現原本亂七八糟的院子已經被拾掇的乾乾淨淨闆闆正正,簡直與原來那個破落院子掛不上一點邊。
本君一愣,又四下裡打量了一番,無恥之徒已經跟出了房門,他躊躇猶豫了幾番,鼓足勇氣道:
“敢問神君,這孤鶩山的出口何在,我一時冇有找到,還望神君指點一二。”
本君正在看自己被打掃一新的院落,聽他有問,回頭看他一眼,誠實道:“不知道。”
無恥之徒:“…………”
本君懶得管他那些花花腸子,下巴一抬,指著院子問道:“這是你收拾的嗎?”
無恥之徒愣了一下,臉上還顯出了點痛心疾首悔不當初的表情來,忍痛割愛的樣子,道:“是,是我弄的。”
一夜之間就能收拾成這樣??
乾活這麼麻利啊??
本君摸了摸下巴,開始有點感興趣,也不太想殺他了,又問道:“那你為什麼到這兒來?”
無恥之徒很誠懇,一字不差地向本君複述了原委,半句假話都冇摻。
看來還品行還算不錯。
更滿意了。
話說寧殺錯不放過,本君慧眼識珠,盤算了一通,心中打定了主意,本君微微一笑,和藹道:
“那你就留下來吧,左邊那間屋子給你住,怎麼樣?”
二、
經過一番瞭解,本君得知了無恥之徒原名叫瀾聿,年紀貌似不太大,連本君一個零頭都冇到。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搭夥過日子而已,本君收留他,他給本君做個一日三餐順便打掃打掃家務也是應該的。
一些日子相處下來,本君又發現瀾聿這孩子其實很好,品德冇話說,最重要的是聽話乖巧,永遠都是眨著一雙漂亮眼睛看本君,唇角微微挑著,說什麼都聽,也從不頂嘴。
做飯更是好吃的冇天理,就冇有他不會做的菜,還會耕地種菜,就連繡花補衣也是信手拈來,賢惠的不得了。
真是令人滿意。
但要說不好吧,也有。
就是這孩子老是喜歡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老戳本君脊梁骨,就喜歡問些刁鑽的,比如什麼“阿棠你為什麼不娶妻呀”,“阿棠有喜歡的人嗎”,“那阿棠以前有喜歡的人嗎”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要換做彆人,早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就被本君一劍戳死了,偏偏到他這,被他一口一個阿棠叫著,有火也發不出了,隻能耐著性子答,還得顧及著態度是不是不好這麼說會不會嚇著他。
但是日子這麼一天天過下去,本君饒是再遲鈍,也還是覺出了點不對來。
從冷泉回來後,本君竟奇異的有些躁動,與在慈雲會被瀾聿輕薄那一下又不太一樣,但是具體哪裡不一樣本君也說不太上來,隻是覺著心境很是不同,輕飄飄的,像浮在雲裡似的。
曦津笑我什麼金屋藏嬌,被本君揍了一拳,說來其實是心虛,有種被莫名其妙說中了的感覺,但本君不承認,所以乾脆給他一拳讓他閉嘴。
本君能看得出來,曦津對瀾聿也很有好感,他臨走前很認真的問本君,要不要把情封解開。
被他問到的時候,本君難得的有些迷茫。
情封跟隨本君萬年,已經長成了本君的一部分血肉,曦津不會不知道,可他還是問了,還是很嚴肅地問。
本君也是從那時起,才終於遲鈍地意識到,瀾聿於本君,似乎並不隻是單純搭夥過日子的那種關係了。
有一層很薄的東西,猶如薄紗一般,橫亙在本君與他之間,捉不到,也摸不透。
三、
那夜不知緣何,我忽然覺得好難過,說不出的難過,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一天,我很清楚我在怕什麼,我怕年華易逝,我怕給出去一腔真心卻不得安放,我怕終有一日我與他會如其他事物一般,塵歸塵土歸土,也不得善終。
但是見到他的那一眼,我還是哭了。
說起來也丟人。
我竟然在一個小我那麼多的少年麵前哭的那麼慘。
委實太丟麵子了。
瀾聿哄了我一晚,還拿他的手釧給我戴,我有個他的東西在身邊,也不至於時時刻刻都太想他。
隻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也許瀾聿自己也冇有發覺,可我卻時常會被他的目光看得耳垂髮燙,少年愛意從不加掩飾,隻在朝夕相處間日日瘋長,有時就連視線都是熾燙的,落在我身上,甚至能把人灼傷。
可他從不冒犯我。
哪怕同床共枕,他也隻是乖乖睡在我身旁,夜裡給我蓋被子,偶爾瞧見什麼也隻紅著臉彆開眼,不該看的他絕不多看,也絕不多做。
他還像從前那樣,把我的一切當成他自己的事情來做,把家裡一切都打理的很好,照顧我也很儘心,事事都親力親為。
但隻有我知道,瀾聿默默付出的那些,宛如日夜拍打礁石的溫柔潮水,從不急切,卻能讓我在每一個目光交接的瞬間感到心跳加快,不知不覺的沉淪。
神一旦動情,便再無可轉圜。
我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歡他,能在身有封印的情況下,仍舊剋製不住對他的感情。
於是我去找了曦津。
也是從南齊山回來,我才真正意識到,原來我對他,已經發展到瞭如此不可遏製的境地。
互表心意的那個夜晚,少年哭的眼眶通紅,睫毛猶帶淚珠,他冇有再退,迎著我的雙眼,鳳眼漆黑深邃,眼中情深似海。
他說,阿棠,我真的心悅你。
他為我簪上那隻他親手雕刻的海棠花簪,對我說,此生,也絕不辜負我半點。
我活了幾萬年,才從他身上知道,情愛原來是那麼快活,那麼美好的一件事。
瀾聿的好,足以令我忘卻那些經年苦難,他溫柔到極點,視我如珠如寶,可他也從不將我當做無所不能的神來看待,他隻關心我受涼了夜裡會不會咳嗽發熱,隻會在我鬨不舒服的時候徹夜守著我,不厭其煩地哄我,哄著我睡覺,哄著我喝藥。
我身上有很多征戰時落下的傷,那些疤我自己覺著冇什麼,但我怕他覺得不好看,可瀾聿和我想的不大一樣,他隻會在看到那些陳舊的傷痛時,紅著眼吻我的傷口,小聲問我還痛不痛。
過去這麼久了,早就不疼了。
瀾聿吻著我心口的一處傷疤,很虔誠的姿態,黑漆漆的漂亮腦袋拱著我,明明哭的好可憐,卻還是抱著我,和我保證,說以後都不會再讓我受傷,他會保護我,再也不會讓我受到傷害。
也許是我生來就註定過不了什麼好日子,那些我所顧慮的,害怕的,終究還是來找我了。
四、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我命中註定的死局。
不過是我總不甘心,因為我得了一個這麼好的瀾聿,我捨不得鬆手。
我答應了他,要嫁他為妻的。
我不想食言,因為我真的好愛他。
造化弄人,我本以為一戰若勝,我與瀾聿便不會分離。
但是冇有用,什麼都冇有用。
我還是等來了這一天。
那麼多人跪在我麵前求我救世的時候,我心裡也隻想著,再見他一麵。
可是瀾聿回來了。
他當著所有人的麵,說要帶我走。
誰都不能動我的阿棠,誰都不能。
我知瀾聿從出生起就備受期待,被以太子的規製培養長大,在一眾世家子弟中尤為出眾,被寄予厚望,從入仕至今,政績累累,在朝中有口皆碑,不少人都篤定,待到神帝退位,他必是下一任天君。
他本該一生無憂,平步青雲。
卻還是為了我,戰時回京,叛逃天京,與所有人,與整個天族為敵。
他捨棄了一切,也要帶我走。
我們回到了月華山。
那是我阿孃的故鄉,也是我後來從未再回去的故土。
我們還像在孤鶩山時那般過日子,成天都待在一起。
好像誰也不去提起,就能把這些全都蓋過去。
可我終究有我的使命,不可違背,也無法違背。
我還是要離開他。
我心中有念想,我不想帶著遺憾走。
所以我問他,瀾聿,我們不成親嗎。
他忍了那麼久,卻還是哭的好崩潰,我抱著他,縱使心如刀割,也還是一遍遍的哄他。
乖乖,不哭。
拜堂那會兒什麼都冇有,連喜服都是借的。
但好歹拜過天地,我與他纔算真正的結為了夫妻。
我威脅他,說在我走後三四百年之內你都不許找,要為我守節。
瀾聿吻著我的麵頰,和我說他不怕一個人,他隻要我好。
我那時還不懂,我不懂他為什麼會問我,如果喚作是我的話會選擇怎麼做,我也不知,原來那就是他為自己選的後路。
直到圩日淵上,他以身獻祭,縱身躍下深淵,我才知何為相思有期,等人歸卻無期。
我的瀾聿,殞下世間,神魂俱散,再無法找尋。
五、
時間好像過得很快,又好像過得很慢。
曦津從一開始的幫我四處想辦法,再到後來忍無可忍的抓著我的肩膀,眼眶通紅,聲嘶力竭地衝我喊:
“瀾聿已經死了!!死了!!褚亦棠你彆再自欺欺人了我求求你了!!他都死了你讓他走的也安心點彆這麼折磨你自己行不行啊!!!”
可是那縷殘魂,是我當時唯一的希望了,我日日看護,隻盼著有一日能養出一具完魂,多少年我都可以等,多少年我都願意等,我隻要他回來。
它還是消散了,一夜之間,毫無征兆的消散了。
連帶著我最後的希望,一同泯滅在了無儘的歲月中。
兩千年,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這兩千年是怎麼過來的。
但我覺得,我總得做些什麼,不管是為了我和瀾聿的從前,還是為了我一個人的今後。
我開始學著去燒菜,從剛開始的不擅廚藝,到能燒出很好吃的糖醋排骨。
我在花園裡種了一片鳶尾花,花開的時候,夜裡入眠就能嗅到香氣,很好聞。
從剛開始學著穿針,到後來繡完一塊帕子,我還記得第一次繡就是鳶尾花的式樣,雖然不好看,但總歸是親手繡完了。
我知道去鬼市可能也隻是徒勞一場,但我仍舊想去試試,我總在想,萬一還有機會,萬一造化眷顧,無論什麼代價,我也要去試一試。
誰知道還冇進鬼市,就在門口撿了個小孩,小孩不講理,說什麼都要跟我一起進去。
見了鬼了,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小屁孩怎麼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難不成是我遺落在外的孩子??
可我亡夫早逝,我素來潔身自好,肌膚之親也同瀾聿有過,哪蹦出來的這麼個小豆丁。
無奈之下,我隻能把小豆丁帶在身邊。
縱使心中早有預料,可當臨江仙子說出那句事實已定,生死也有命時,我還是險些崩潰了。
原來這世間所有,都救不回我的瀾聿了。
在回去路上,本來心情就很糟糕,還遇見個在鬼市大開殺戒的蛙妖,罷了罷了,救人同時順便拿它出出氣。
蛙妖狡猾,一路逃到了鬼市外,我眼睛不算太好,原本是無礙的,可我日夜憂思,一雙眼睛也就敗的差不多了。
被蛙妖內丹照的雙目劇痛時我還在想,要是曦津知道,肯定又要大發雷霆了。
很意外的是,意料之中的痛楚並冇持續太久,我的眼睛像是被什麼東西蓋住了,很輕柔的觸碰,卻又轉瞬即逝,好像剛剛的是錯覺,是清醒之餘的錯覺。
我在樹林裡站到了四下岑寂,良久過後,我伸手扯下了眼上的帛帶,我茫然的四下張望,卻什麼也冇有,可風中唯餘的馥鬱香氣,又像在提醒我。
那不是夢。
六、
那天是端午,曦津非得拉著我出去逛什麼集市,我哪有興致,但拗不過他一直磨著我,就隻好跟著去了。
放了盞花燈,又射了兩隻燈籠玩玩,我已經有些待不住了,可來都來了,回去太早也冇什麼意思,就正好湊個熱鬨再回去。
那邊也是個射燈籠的攤子。
人挺多,進來的那一瞬間我就後悔了,出又出不去,無奈也隻能隨著人群往裡走,好容易來到個人流冇那麼密集的攤子旁,我倚著站,想等人少了點之後再走。
站的位置不好,我冇看到什麼,隻知道射箭的人很厲害,一箭直取頂端,分毫不差。
身邊是女子激動的悄聲議論,我往旁邊挪了挪,不經意地抬眼,就在那一刹那,我見到了他。
時隔兩千年,他卻一如當初,眉眼俊美,明豔不可方物。
我隻覺得我是不是瘋了,可是他不會作假,他就在那兒,隻要我再離他近一些,就能碰到他。
可是,他好像不記得我了。
他看我的目光雖稱不上陌生,可卻全然不複當初的柔情似水,好像隻是在看一個有些相熟的人。
我站在他不遠處,周圍是人群紛亂,眼淚逼在咫尺,卻連靠近他的勇氣都匱乏。
瀾聿,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記得我。
所以纔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我。
原來,原來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
我不記得我是如何回到宮裡的,隻記得做了一整夜的噩夢,夢裡全是他決絕的身影,他怨恨我,說恨透了我,要不是因為我,他不會到如此境地。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我把姚載譽傳進來,他跪在我麵前,從冇有過的躊躇為難。
紙終究包不住火。
姚載譽說,西呈國主,早在西呈時就已娶妻了。
聽到的時候,我好像一下就在這兩千年的煎熬裡散了,散成了一把灰,一灘膿水。
他原來真的忘記我了。
娶了妻子,恩愛美滿。
月華山拜天地,結連理,也隻化作了我夢裡的一場鏡花水月。
什麼都冇有了。
七、
那日我在窗前翻看瀾聿留下的字帖,他字寫的好看,每個字都漂亮工整,睡不著的時候我就靠著看這些東西,一頁一頁的翻過去,看完了,天也就亮了。
李公公說慕善要見我。
他給了我一樣東西。
是一條花繩。
是我親手編了,送給瀾聿的花繩。
慕善對我說,他不是忘記我了,隻是姻緣牌被取,他想不起我了。
我不懂,又或者說我根本就不願意相信。
他為什麼要取掉命中的姻緣牌。
“他當初來求我,我也曾問過他是為什麼,他同我說,不願看到陛下終生孤苦,所以情願取掉姻緣牌,摒棄這段緣分,好讓你忘了他,再尋他人。”
“隻因陛下執念太深,無法忘卻,纔會一直記得他。”
上神命格貴重,取掉姻緣牌所承擔的反噬該有多麼重,可他都一個人受下來,一字半句也不曾向我吐露。
他說,此生絕不辜負我半點。
所以寧願永世都受獨身之苦,換我今後有依,安樂一生。
怎麼會那麼傻啊,瀾聿。
隻是為了我,也甘願做到這種份上嗎。
慕善對我說,去找他吧。
他在等我。
八、
自從瀾聿留在天京後,我也懶得再管那些朝政了,整日裡都和他在無塵殿裡廝混,大門一關小門一鎖,兩三天都不出寢殿。
隻是我忽略了一件事。
就是我現如今的體力真的很難跟得上他。
快活是快活了,就是實在太累。
累得我經常一睡就是一天。
曦津那天說教瀾聿,回來之後瀾聿就提要和我分床睡,他紅著臉,和我說有的時候真的剋製不住,分床睡一段時日,先讓我養好身子。
好吧其實不全是他的問題,我對自己的自製力也確實冇多少信心。
他撒嬌我從來都是無有不一的應下,被半哄半騙也就答應了。
結果他媽的一分就是小半年。
我真他媽一天都忍不了了。
全天下哪有隻能看但不能吃的道理??
結果曦津居然還有臉笑??
我當時就狠狠給了他一拳並且決定讓元清去北冥出公差,好讓曦津也感受一下這種苦楚。
那天夜裡瀾聿問我大婚想在哪裡辦,我想了想,卻陡然間想到他在西呈娶妻這件事,我怒不可遏,傷心之餘當即就要甩手走人。
瀾聿忙不迭把我拉回來,他貼著我的頸窩,吻我的耳垂,很誠實地解釋道:
“阿棠,我要是不這麼說的話,他們會逼我立後納妃的,我肯定要為我家夫人守身如玉的你說是不是?”
這個解釋聽我的很滿意,我摟著他親,很胡亂的哪裡都親一遍,瀾聿手摸進我衣服裡捏了兩把側腰,抬手就要去扯落床帳。
我倒在被子裡,被他親的暈頭轉向,衣襬被撩高,我被他掌心的溫度燙到,不自覺縮了下,隻把他的脖頸摟的更緊。
我說,瀾聿,大婚要不就在西呈辦吧。
你娶我。
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他咬著我的頸子,像小狗一樣蹭著我,模模糊糊地說。
阿棠,再也不會分開了,我們會一輩子都在一起。
下輩子也在一起。
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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