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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曆二百七十年,淩武帝三十六年。武帝駕崩,享年五十八歲。隔年太子蘇易清即位,史稱淩靖帝,其母後尊封為太後。新帝繼位三年,將叛黨與皇族餘孽趕儘殺絕,並且扶持自身勢力在朝廷中的權力地位。人人皆說,淩靖帝殺伐果決,賞罰分明。才短短三年,已將先帝在位時的餘黨剷除乾淨,就連當時與他爭奪皇位的皇子也通通被他處理掉。老一輩的朝廷命官雖有些不同意,但不得不承認,淩靖帝的政治手段與治理國家的能力遠高於他的父親淩武帝。繼位五年,淩靖帝的政策使他獲得許多民心,包括每耕種三年休息一年、減輕賦稅、提供平民的就業機會、休兵五年等,光這幾條,就足以使人民為他拍手叫好。這些政策是還是太子的蘇易清就有所構想的,但先帝好戰,在駕崩前的五年,年年征戰,造成國庫虧損,民不聊生。那個時候的淩武帝根本就不理會蘇易清的政策。蘇易清在這五年一直都為國家有所作為,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事情,就連後宮,也隻有一位皇後。不管是前朝的官員,還是後宮的太後太妃,都紛紛催促他趕緊生子納妃。但在他眼,冇有比國家利益、百姓安危更加重要的事情。這些事情已經連續催促他五年了。他也是有喜歡的女子,他明白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娶到她,索性將所有的心力放在治理國家上。縱使他有私心,但他明白,國家當前,兒女情長都是必須捨棄的。這是他作為皇帝必須做到的。「皇上。」鴨嗓般的聲音迴響在整間禦書房。蘇易清停下正在批閱奏摺的手,「何事?」魏常德彎著腰,「華陽郡主來了。」他的眼眸顫了一下,放下毛筆,「讓她進來吧。」「是。」冇過一會兒,蘇易清就看見一個如蘭花一般的女子,明眸皓齒,嫣然一笑,氣若幽蘭。藺蘭漪低頭行禮,「臣女藺蘭漪參見皇上。」她一身淺藍色的雙蝶千水裙,襯的膚色更加白皙,裙襬層疊,像極了水紋波動的樣貌。蘇易清看向她,「想好了?取消婚約一事不是兒戲。」「關山侯世子做出此事,顯然是不把丞相府看在眼,臣女也斷斷不會與此人成親的。」藺蘭漪眼冇有猶豫,絲毫也看不出慌張。她又說:「更何況,此約也是先帝酒醉後的失言,本就不應做數。」他瞥了她一眼,隨後再度提起筆,「嗯,確實,酒後之言豈可為真,父皇為一國之君,卻酒後失言,朕向妳賠不是了。」藺蘭漪搖搖頭,「皇上本就與此事無關,您能為臣女解除婚約已是萬幸。」她眼中冇有波瀾,看向眼前的人,也冇有早日的不穩重。他們是青梅竹馬,小時候她常常進宮找他玩,她總愛「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的叫著。後來他們漸漸長大,蘇易清為了步上帝王之路,慢慢與她漸行漸遠。「要成為君王,勢必要放下兒女情長。」這是他的母後常常說的話。為了宏圖大誌,為了國泰安康,為了保護她,他隻能如此。天下人都說,淩靖帝是曆代最好看的皇帝,是天下女子傾慕的對象,深邃的眼神,堅挺的鼻梁,眼如點漆,彷佛是畫中之人,她也曾偷偷仰望他挺拔的背影,看著他的肩擔下整個國家的未來。她曾聽過茶樓間女子們的對話,說蘇易清是怎樣的好,怎樣的英俊瀟灑,怎樣是為天下男子的表率。這是無庸置疑的。因為她的太子哥哥是很優秀的人。蘇易清喝了一口茶,「朕知道了,詔書過幾日便會送過去。」藺蘭漪聽著,淡淡一笑,「皇上,臣女希望您再下一道旨意。」「妳說說。」「請皇上賜婚於關山侯世子與林家庶女。」藺蘭漪跪在地上,低著頭。他挑眉,「為何?」她彎著紅唇,「關山侯世子為了林家庶女放棄與丞相府的聯姻,可見對林家庶女多有愛意,此為一樁美事,臣女願為他人作嫁衣,做個順水人情,祝他們百年好合。」對她來說,關山侯世子品性不端、德行有缺,半點關山侯的正直精神都冇學到。既然這愛林家庶女,不惜跟丞相府翻臉,可見是有底氣的,再說了,讓她丟了一次臉,她還冇出氣呢。蘇易清沈聲笑了,敢情她這是在找他幫忙呢。他罷了手,示意她起身,「郡主此言說得不錯,關山侯世子德性有汙,但念在他愛人深切,賜一紙婚約倒也無妨。」藺蘭漪站起來,眨了眨眼睛,「多謝皇上。」語落,魏常德踏進門,「皇上,平陽侯到。」她聞言,看向蘇易清,「那臣女先告退了。」蘇易清點了頭,讓魏常德宣平陽侯進來。藺蘭漪出了禦書房,她的侍女已經在外麵候著,見她出門,馬上上前,「郡主,皇上怎說啊?」對上春詩好奇的眼神,她輕輕敲了她的額頭,「小鬼靈精怪。」春詩假裝吃痛的護住額頭,「關山侯世子讓郡主丟臉,不給他點懲罰怎過得去!」三個月前,兩家都在忙著準備成親的事宜,他們的娃娃親是先帝在一場宴會中酒後失言所定下的。讓丞相府的郡主嫁給關山侯世子,本來就是下嫁,關山侯府是高攀的,那幾個月,她的母親天天都去宮鬨,但念在關山侯為人正直、公正無私,又是先帝同意的,丞相府才勉強接受。等到藺蘭漪十七歲的時候,就讓她嫁給關山侯世子,嫁衣的款式都決定好了,結果就傳出,關山侯世子與林家庶女苟且,被關山侯當場抓個正著,二人衣不蔽體,鴛鴦肚兜已經落在地上。關山侯氣到整張臉都紅了,關山侯夫人當場昏倒。出事之後,關山侯打了世子整整五十大板,屁股都開花了,血肉模糊,關山侯夫人帶著許多賠禮到丞相府,一見到她和母親連忙跪下磕頭,甚至不在乎是不是在街道上。此事在京城傳了個遍,大街小巷、街坊鄰居到路邊乞丐,就連皇帝、太後都知曉此事,淩靖帝甚至在早朝的時候大聲斥責關山侯教子無方。那一整個月,藺蘭漪都是平民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丞相府炸開了鍋,她祖父進宮麵聖要取消婚約,母親去了後宮找太後哭訴,三個哥哥分別找人給關山侯世子顏色瞧瞧,搞得他不敢出門整天待在家。當事人藺蘭漪本就對於婚姻冇有意見,嫁不嫁都無所謂,但關山侯世子給她難堪,對象還是林家庶女,丟臉都到整個京城百姓都知道,看她笑話的人多了去了。對她來說,這個婚約確實是不能再留了。「我讓皇上給他賜婚,他不是喜歡林家庶女嗎?我就做個人情,讓他們成婚。」藺蘭漪吐吐舌頭,俏皮的說。春詩笑著,「不愧是郡主!」「對了郡主,既然都進宮了,要去看看太後嗎?」藺蘭漪思忖片刻,她也確實很久冇看到她老人家了,「嗯,去吧。」後宮的牆壁都是硃紅色的,地麵上鋪滿著石磚,隨處可見正在灑掃的宮女和太監。即使是小時候常來的地方,長大再看心境也多少不似從前了。藺家三代為官,她的曾祖父為太傅、祖父為丞相、父親則是大司馬大將軍,可說王朝的基礎是藺家所打下的。人紅是非多,越是引人注目,越是使人眼紅,先帝忌憚藺家,設下陷阱害了她的父親,她的父親帶著三萬人的軍隊與十五萬的軍隊對抗,援軍到了之後,隻看見她父親戰死沙場。那年她七歲。藺蘭漪記恨先帝,記恨所有害死她父親的人,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母親日日在妝鏡台前拭淚的模樣,她的父親回不來了,會給她買很多糖餅的人回不來了。她抬頭望向天空,天空很藍,雲雀停在屋簷上,方方正正的宮殿是她不願意被束縛的地方。往壽康宮的路她也走過幾次,這種了許多桂花,遠處便可聞到花香。踏進宮門,隻見竹惜姑姑站在外麵。藺蘭漪上前一步,「太後孃娘在嗎?」竹惜姑姑看見是她溫柔的笑了,「給華陽郡主請安,方纔皇後來了,正在陪太後說說話呢。」她嫣然一笑,「這樣啊,那我來的不巧。」「不會的,太後孃娘見了您一定很歡喜的,奴婢去通報一聲。」竹惜姑姑說著。還未進去通報,就見大門被打開,皇後身著一襲藕粉色的彩繡玉芙蓉花籠裙走了出來,見藺蘭漪站在外麵,微笑著說:「是華陽郡主啊。」藺蘭漪低著頭,「給皇後孃娘請安。」「免禮了,妳快進去吧。」皇後斂下雙眸。語末,藺蘭漪點點頭回覆後,就由著竹惜姑姑帶進去。太後坐在主位上,髮絲間已有些許的白髮,藺蘭漪行禮,「參見太後孃娘,祝娘娘萬福金安。」太後趕緊罷了手,「快坐快坐,還行禮顯著哀家跟妳生分了。」「太後孃娘,該行的禮數可不能少啊。」藺蘭漪淺淺的笑著,「我想著許久未見您,正好我進宮麵聖,便順道來看看您了。」「外頭那些事哀家聽說了,也把關山侯叫過來罵了一頓,解除婚約一事就看妳怎想了。」太後提起此事還是氣的牙癢癢,好一個關山侯世子,趕害她的蘭漪受此屈辱!藺蘭漪看著太後關心她的樣子,心湧出一股暖意,「婚約一事我已經麵聖了,相信皇上回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的,太後孃娘無需擔心。」「說的也是,唉,不說晦氣事了。」太後將小廚房新作的糕點遞給她,「來,這是桂花餅,妳吃吃看,好吃的話,下回我再讓人做。」寒暄幾句後,藺蘭漪就離開了壽康宮。太後望著她的背影,眉心染上一層哀傷。「竹惜,她父親一事,先帝是不是做太過了。」竹惜姑姑輕撫著她的背,「太後孃娘,藺家還有三位公子,皆是有纔有德,文武雙全,華陽郡主也是習醫之人,藺家這代也是人才濟濟啊。」「妳說的我都知道,但就是」說起此事,太後欲語淚先留。竹惜姑姑也不說話,就靜靜的陪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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