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分類 書庫 完本 排行 原創專區
筆趣閣 > 仙俠 > 鹿鼎記 > 第三十回 鎮將南朝偏跋扈 部兵西楚最輕剽

鹿鼎記 第三十回 鎮將南朝偏跋扈 部兵西楚最輕剽

作者:金庸 分類:仙俠 更新時間:2024-03-27 05:16:34

-

韋小寶和公主隻盼到雲南這條路永遠走不到近頭,但路途雖遙,行得雖慢,終於也有到

達的一日。貴州省是吳三桂的轄地,在貴州羅甸駐有重兵。建寧公主剛入貴州省境,吳三桂

便已派出兵馬,前來迎接。

將到雲南時,吳應熊出省來迎,見到韋小寶時稱謝不絕。按照朝禮,在成親之前,他與

公主不能相見。其時公主正和韋小寶好得如膠似漆,聽到吳應熊到來,登時柳眉倒豎,大發

脾氣。當晚公主對韋小寶說,怎生想個法子,把吳應熊送去見閻王,便可和他做長久夫妻。

韋小寶嚇了一跳,心想假駙馬不妨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做做,真駙馬卻萬萬做不得。公主見他

皺眉沉吟,怒道:“怎麽不作聲了?要送吳就熊這小子去見閻王,是你自己說的,又不是我

想出來的主意。”韋小寶道:“送是一定要送的,是隻不過咱們等個機會,這才下手,可不

能讓人起了疑心。”公主道:“好,暫且聽你的。總而言之,我是跟定了你,我決不跟這小

子同床。你如不送他去見閻王,咱們什麽事都抖了出來。我會跟吳三桂說,你**我。就算

皇帝哥哥再寵你,隻怕吳三桂也會將你斬成了十七八塊。你就先見到閻王老子,算是替吳應

熊做先行官罷!”韋小寶大怒,揮手便是一記耳光,喝道:“胡說八道,我幾時**你

了?”公主嘻嘻笑笑,伸臂摟住了他,柔聲道:“你這狠心短命的小冤家,下手這麽重,也

不怕人家痛嗎?”

這一日將到昆明,隻聽得隊中吹起號角,一軍軍官報道:“平西王來迎公主鸞駕。”韋

小寶縱馬上前,隻見一隊隊士兵鎧甲鮮明,騎著高頭大馬。馳到眼前,一齊下馬,排列兩

旁。絲竹聲中,數百名身穿紅袍的少年童子手執旌籬,引著一名將軍到軍前。一名讚禮官高

聲叫道:“奴才平西王吳三桂,參見建寧公主殿下。”

韋小寶仔細打量吳三桂,見他身軀雄偉,一張紫膛臉,鬚髮白多黑少,年紀雖老,仍是

步履矯健,高視闊步的走來。韋小寶心道:“普天下人人都提到這老烏龜的名頭,卻原來是

這等模樣。”韋小寶見他走到公主車前,跪下磕頭,站在一旁,心中先道:“老烏龜吳三桂

免禮。”待他叩拜已畢,才道:“平西親王免禮。”吳三桂站起身來,來到韋小寶身邊笑

道:“這位便是勇擒鼇拜、天名天下的韋爵爺?”韋小寶請了個安,說道:“不敢。卑職韋

小寶,參見王爺。”吳三桂哈哈大笑,握住他手,說道:“韋爵爺大仁大義,小王久仰英

名,快免了這些虛禮俗套。小王父子,今後全仗韋爵爺維持。如蒙不棄,咱們一切就像自己

家人一般便是。韋小寶聽他說話中帶著揚州口音,倒有三分歡喜,心道:“辣塊媽媽,你跟

我可是老鄉哪。”說道:“這個卻不敢當,卑職豈敢高攀?”話中也加了幾分揚州口音。吳

三桂笑道:“韋爵爺是揚州人嗎?”韋小寶道:“正是。”吳三桂笑道:“那就更加好了。

小王寄籍遼東,原籍揚州高郵。咱們真正是一家人哪。”韋小寶心道:“辣塊媽媽,原來你

是高郵鹹鴨蛋。揚州出了你這個在漢奸,老子可倒足了大黴啦。”

吳三桂和韋小寶並轡而行,在前開道,導引公主進城。昆明城中百姓聽得公主下嫁平西

王世子。街道旁早就擠得人山人海,競來瞧熱鬨。城中掛燈結綵,到處都是牌樓、喜幛,一

路上鑼鼓鞭炮震天價響。韋小寶和吳三桂產騎進城,見人人躬身迎接,大為得意。但轉念又

想:“這樣如花似寶的公主,又騷又嗲,平白地給了吳應熊這小子做老婆,老子還千裏迢迢

的給他送親,臭小子的豔福也忒好了些。”又感憤憤不平。吳三桂迎導公主到昆明西安阜

園。那是明朝黔公沐家的故居,本就祟樓高閣,極儘園亭之勝,吳三桂得到公主下嫁的訊息

後,更大興土木,修建得煥然一新。吳三桂父子隔著簾帷向公主請安之後,這才陪同韋小寶

來到平西王府。

那平西王府在五華山,原是明永曆帝的故宮,廣袤數裏,吳三桂入居之後,連年不斷增

添樓台館閣。這時巍閣雕牆,紅亭碧沼,和皇宮內院也已相差無幾。廳上早已擺設盛筵,平

西王麾下文武百官俱來相陪。欽差大臣韋小寶自然坐了首席。

酒過三巡,韋小寶笑道:“王爺,在北京時,常聽人說你要造反……”吳三桂立時麵色

鐵青,百官也均變色,隻聽他續道:“……今日來到王府,才知那些人都是胡說八道。”吳

三桂神色稍寧,道:“韋爵爺明鑒,卑鄙小人妒忌誣陷,決不可信。”韋小寶道:“是啊,

我想你要造反,也不過是想做皇帝。可是皇上宮殿冇你華麗,衣服冇你漂亮。皇上的飯食向

來是我一手經辦,慚愧的緊,也冇你王府的美味。你做平西王可比皇上舒服得多哪,又何必

去做皇帝?待回我到北京,就跟皇上說,平西王是決計不反的,就是請你做皇帝,您老人家

也萬萬不乾。”一時之間,大廳上一片寂靜,百官停杯不飲,怔怔的聽著他不倫不類的一番

說話,心下都怦怦亂跳。吳三桂更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如何回答纔是,尋思:“聽

他這麽說,皇帝果然早已疑我心有反意。”隻得哈哈的乾笑幾聲,說道:“皇上英明仁孝,

勵精圖治,實是自古賢皇所不及。”韋小寶道:“是啊,鳥生魚湯,甘拜下風。”吳三桂又

是一怔,隔了一會,才明白他說的是“堯舜禹湯”,說道:“微臣仰慕皇上儉德,本來也不

敢起居奢華,隻不過聖恩蕩浩,公主來歸,我們不敢簡慢,隻好儘力竭力,事奉公主和韋爵

爺,待得婚事一不定期,那便要大大節省了。”心想這小子回北京,跟皇帝說我這裏窮奢極

欲,皇帝定然生氣,總得設法塞住他的嘴巴纔好。

哪知韋小寶搖頭道:“還是花差花差,亂花一氣的開心。你做到王爺,有錢不使,又做

什麽王爺?你倘若嫌金銀太多,擔心一時花不完,我跟你幫忙使使,有何不可?哈哈!”他

這句話一說,吳三桂登時大喜,心頭一塊大石便即落地,心想你肯收錢,那還不容易?文武

百官聽他在筵席上公然開口要錢,人人笑逐顏開,均想這小孩子畢竟容易對付。各人一麵飲

酒,一麵便心中籌劃如何送禮行賄。席間原來的尷尬惶恐一掃而空,各人歌頌功德,吹牛拍

馬,儘歡而散。

吳應熊親送韋小寶回到安阜園,來到大廳坐定。吳應熊雙手奉上一隻錦盒,說道:“這

裏一些零碎銀子,請韋爵爺將就著在手邊零花。待得大駕北歸,父王另有心意,以酬韋爵你

的辛勞。”韋小寶笑道:“那倒不用客氣。我出京之時,皇上吩咐我說‘小桂子,大家說吳

三桂是奸臣,你給我親眼去瞧瞧,到底是忠臣還是奸臣。你可得給我瞧得仔細些,別走了

眼。’我說:‘皇上萬安,奴才睜大了眼睛,從頭至尾的瞧個明白。’哈哈,小王爺,是忠

是奸,還不是憑一張嘴巴說麽?”吳應熊不禁暗自生氣:“你大清的江山,都是我爹爹一手

給你打下的。大事已定之後,卻忘恩負義,來查問我父子是忠是奸,這樣看來,公主下嫁,

也未必安著什麽好心。”說道:“我父子忠心耿耿,為皇上辦事,做狗做馬,也報答不了皇

上的恩德。”

韋小寶架起了腿,說道:“是啊,我也知道你是最忠心不過的。皇上倘若信不過你,也

不會招你做妹夫了。小王爺,你一做皇帝的妹夫,連升八級,可真快得很哪。”吳應熊道:

“那是皇上逃鄺浩蕩。韋爵爺維持周旋,我也感激不儘。”韋小寶心道:“我給一隻小烏龜

你做做,不知你是不是感激不儘?”送了吳應熊出去,打開錦盒一看,裏麵是十紮銀票,每

紮四十張,每張五百兩,共是二十萬兩銀子。韋小寶又驚又喜,心想:“他出手可闊綽得很

哪,二十萬兩銀,隻是給零星花用。老子倘若要大筆花用,豈不是要一百萬、二百萬?”

次日吳應熊來請欽差大臣賜婚使赴校聲閱兵。韋小寶和吳三桂並肩站在閱兵台上。平西

王屬下的兩名都統率領十名佐領,頂盔披甲,下馬上台前行禮。隨即一隊隊兵馬在台上操

演。藩兵過儘後,是新編的五營勇兵,五營義勇兵,每一營由一名總兵統帶,排陣操演,果

然是兵強馬壯,訓練精熟。韋小寶雖全然不懂軍事,但見兵將雄壯,一隊隊的老是過不完,

向吳三桂道:“王爺,今日我可真服了你啦。我是驍騎營的都統,我們驍騎營是皇上的親

軍,說來慚愧,倘若跟你部下的忠通營,義勇營交手,驍騎營非大敗虧輸,落荒而逃不可。

吳三桂甚是得意,笑道:“韋爵爺誇獎,愧不敢當。小王是行伍出身,訓練士卒,原是

本份的事兒。”隻聽得號炮響聲,眾兵將齊聲呐喊,聲震四野,韋小寶吃了一驚,雙膝一

軟,一屁股坐倒椅中,登時麵如土色。

吳三桂心下暗笑:“你隻不過是皇上身邊的一個小弄臣,仗著花言巧語,哄得小皇帝歡

心,除此之外,又有什麽屁用?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居然晉封子爵,做到驍騎營都

統,欽差大臣,可見小皇帝莫名其妙,隻會任用親信。”他本來就冇把康熙瞧在眼裏,這時

見了韋小寶這等膿包模樣,更是暗暗歡喜,料想朝廷無人,不足為慮。閱兵已畢,韋小寶取

出皇帝聖諭,交給吳三桂,說道:“這是皇上聖諭,王爺給大夥兒讀讀罷。”吳三桂跪下接

過,說道:“是皇上的聖諭,還是請欽差大臣宣讀。”韋小寶笑道:“他認得我,我可不認

得他。我瞎字不識,怎生讀法?”

吳三桂一笑,捧著聖諭,向著眾兵將大聲宣讀。他聲音清朗,中氣充沛,一句句遠遠傳

了出去。廣場上數萬兵將屈膝跪倒,鴉雀無聲的聆聽。聖諭中嘉獎平西王功高勳重,勤勞王

事,鎮守邊陲,扶定蠻夷,屬下諸將士卒,俱有辛績,各升職一級,賞賜有差。待聖諭讀

完,吳三桂向北磕頭,叫道:“恭謝皇上恩典,萬歲萬歲萬萬歲!”眾兵將一齊叫道:“恭

謝皇上恩典,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次韋小寶事先有備,冇有吃驚,但數萬兵將如此驚逃詔地的喊了出來,卻也令他心

旌搖動,站立不穩。回到平西王府,吳三桂便跟他商量公主的吉期。韋小寶皺起眉頭,甚是

不快。

吳三桂道:“下月初四是黃道吉日,婚嫁喜事,大吉大利。韋爵爺瞧這日子可好?”韋

小寶心想:“公主一嫁了給了吳應熊,這我假駙馬便做不成了。”說道:“這似乎太侷促些

了罷?公主下嫁,非同小可,王爺,你可得一切預備周到纔是。不瞞你說,這位公主很得太

後和皇上寵幸,有什麽事馬虎了,咱們做奴才的可有大方便。”吳三桂一凜,心想:“你故

意刁難,還是在勒索賄賂?”笑道:“是,是。全仗韋爵爺照顧,有什麽不到之處,請你吩

咐指點,我們自當儘力辦理。初四倘若太急促,那麽下月十門也是極好的日子,跟公主和小

兒的八字全不沖剋,百無禁忌。”韋小寶道:“好罷!我去請示公主,瞧她怎麽說。”

回安安阜園,已有雲南的許多官員等候傳見,韋小寶收了禮物,隨口敷衍幾句,打發他

們走了。想起來到雲南之後,結義兄長楊溢之卻未見過,便差人去告知吳應熊,請楊溢之過

來一見。楊溢之冇來,吳應熊卻親自來見,說道:“韋爵爺,父王派了楊溢之出外公乾未

回,不能來伺候爵爺。”韋小寶好生失望,問道:“不知他去了何處?幾時可以回來?”吳

應熊臉色微變,說道:“他……他去西藏,路途遙遠,這一次……韋爵爺恐怕見他不著

了。”韋小寶見他似有支吾之意,心想:“他說話不儘不實,在搗什麽鬼?”問道:“不知

楊兄去西藏辦什麽要事?去了多久?”吳應熊道:“也不是什麽要緊大事,西藏的喇嘛差人

送了禮來,父王便命楊溢之送回禮去。還是前幾天走的。”韋小寶道:“這可不巧得很

了。”送走吳應熊後,越想越覺這件事中間有些古怪,他們明知自已跟楊溢之交情甚好,自

己來到雲南,正好派楊溢之陪伴接待,怎麽遲不走,早不走,自己剛到雲南,吳三桂便派楊

溢之出門,倒似故意不讓他跟自己相見。當下叫了趙齊賢和張康年二人來,命他們去和吳三

桂父子的侍衛喝酒賭錢,設法打探楊溢之的訊息。

這晚他和公主相見,說起完婚之期已定了下月十門。公主道:“我限你在婚期之前,送

吳應熊這小子去見閻王,否則的話,我在拜堂之時大叫大嚷,說什麽也不嫁他。”韋小寶心

情本已不佳,聽她這麽說,更是怒火上衝,一跺腳便出了房門。公主搶上拉住他手,被他重

重一甩,出房去了。公主大哭大叫,他隻當冇聽見。坐下半晌,甚感無聊,叫了十幾名侍衛

來擲骰賭錢,這才心情暢快。賭到半夜,趙齊賢和張康年走進房來。韋小寶拿起一把骰子,

還冇擲下,見到二人,笑道:“現下是黴莊,要下注乘早。”趙齊賢道:“副總管吩咐的

事,屬下查到了些訊息。”韋小寶道:“好!”骰子擲下,翻牌吃了天門,賠了上門下門,

拉了二人的手來到廂房,問道:“怎麽?”

趙齊賢道:“回副總管的話:那楊溢之果然冇去西藏,原來是犯了事,給平西王關了起

來。”韋小寶皺眉道:“犯了什麽事?”越齊賢道:“屬下跟王府的衛士喝酒,說起識得這

個姓楊的,想請他來一起喝酒賭錢。一名衛士說:‘打楊溢之嗎?得去黑坎子。’我問他黑

坎子在哪裏。旁的衛士罵他胡說八道,愛說笑話,叫我別信他的。”韋小寶沉吟道:“黑坎

子?”趙齊賢道:“我們知道其中必有古怪,跟他們喝了了會兒酒,就分了手。回到這裏,

向人一問,原來黑坎子是太監的所在,才知楊溢之是給平西王關了。到底犯了什麽事,我怕

引起疑心,冇敢多問。”韋小寶問:“黑坎子在什麽地方?”趙齊賢道:“在五華宮西南約

莫五裏地。”韋小寶點頭道:“是了,兩位大哥,你們到外麵玩玩去罷,代我做莊。”趙張

二人大喜,徑去賭錢。二人知道代他做莊,輸了算他的,贏了有紅分,那是大大有好處的差

使。

韋小寶悶悶不樂,尋思:“楊大哥定是犯了大事,否則吳應熊不會騙我,說派了去西

藏。若非大罪,他爺兒倆定會衝著我的麵子,放了他出來。吳應熊已經撒了謊,我若再去說

情,他們一定死賴到底,多半還會立刻殺了他,毀屍滅跡,從此死無對證。要救他出來,隻

有硬乾。吳三桂就算生氣,老子也不怕他,諒他他也不敢跟我翻臉。”當下把李力世、風際

中、馬彥超、錢老本、玄貞道人、徐天川等天地會群雄請來,告知此事,籌商如何救人。李

力世道:“韋香主,這件事咱們乾了!能救得出這位楊大哥,那是最好。就算救不出,吳三

桂知道你他動手,定然以為你是奉了皇帝之命。不是將他嚇個半死,便逼得他早日造反。”

韋小寶道:“正是如此,就怕他立刻造反,咱們一古腦兒給他抓了起來,大夥兒在黑坎子大

監獄賭錢,那可不妙了。”玄貞道人道:“一見情勢不妙,大家快馬加鞭就是。”韋小寶

道:“你們去設法救人,我把吳應熊這小子請來”扣在這裏,做個抵押,教吳三桂不敢胡

來。”錢老本道:“韋香主這著棋極是高明。咱們明天先去察看了黑坎子的地勢,然後扮著

吳三桂的手下親隨,衝進監獄去提人。”

次日午後,韋小寶命人去請吳應熊來赴宴,商議婚事。安阜園大廳中絲竹齊奏,酒肉紛

呈之際,天地會群雄穿起平西王府親隨的服色,闖入黑坎子太監。韋小寶吩咐驍騎營軍士和

禦前侍衛前後嚴密把守,監視吳應熊帶來的衛隊。他和吳應熊一麵飲酒,一麵觀賞戲班子做

戲。這時所演的是一出崑曲“鍾馗嫁女”,五個小鬼翻筋鬥、鑽台子,演出諸般武功,甚是

熱鬨。韋小寶看得連連叫好,吩咐賞銀子。正熱鬨間,有人走到他身後,悄悄拉了拉他衣

袖。韋小寶回頭一看,卻是馬彥超,見他緩緩點頭,知已得手,心中大喜,向吳應熊道:

“小王爺,你請寬坐,我要去撒一泡尿。”吳應熊心道:“這小流氓,說話如此粗俗。”笑

道:“爵爺請便。”

韋小寶來到後堂,見天地會群雄一個不少,喜道:“很好,很好,眾兄弟都冇損傷,人

救出來了嗎?”見各人臉色鄭重,料想另有別情。馬彥超恨恨的道:“吳三桂這奸賊下手了

毒!”韋小寶道:“怎麽?”馬彥超和徐天川轉身出去,抬進氈毯裹著的一個人來。但見氈

毯上儘是鮮血,韋小寶一驚,搶上前去,見氈毯中裹著正是楊溢之。但見他雙目緊閉,臉上

更無半分血色,韋小寶叫道:“楊大哥,是我兄弟救你來了。”楊溢之微微點頭,也不知是

否聽見。韋小寶道:“大哥,你受了傷麽?”徐天川輕輕揭開氈毯。韋小寶一聲驚呼,退後

兩步,身子一晃,險些摔倒,錢老本伸手扶住。原來楊溢之雙手已被齊腕斬去,雙腳齊膝斬

去。徐天川低聲道:“他舌頭也被割去了,眼睛也挖出了。”

眼前這般慘狀,韋小寶從所未見,心情激動,登時放聲大哭。他和楊溢之本來並冇多大

交情,隻不過言談投機,但既拜了把子,便存了有福共享,有難同當之心,見到他四肢俱斬

的模樣,不禁悲憤難當,伸手拔出匕首,叫道:“我去把吳應熊的手腳也都斬了。”風際中

拉住他手臂,說道:“從長計議。”此人說話不多,但言必有中,韋小寶向來對他忌憚三

分,當即定了定神,點頭道:“風大哥說得對。”徐天川蓋上氈毯,說道:“這件事果然跟

咱們有關。吳三桂怪楊大哥跟韋香主相交,又拜了把子,說他背叛舊主,貪圖富貴,投靠朝

廷,因此整治得他死不死,活不活,好讓他手下的將領,冇一個敢起反叛之心。”

韋小寶垂淚道:“吳三桂他祖宗十八代都是死烏龜!楊大哥跟我拜把子,又冇背叛他。

這大漢奸自己存心不良,瞎起疑心。楊大哥這等模樣,便是這大漢奸造反的明證。就算楊大

哥真的投靠了朝廷,又有什麽不對了?”錢老本道:“正是。韋香主把楊大哥帶去北京,向

小皇帝告上一狀。”韋小寶問徐天川:“吳三桂下這毒手,是為了怪楊大哥跟我結交,徐大

哥怎麽得知?”

徐天川轉身出外,提進一個人來,重重往地下一擲。這人身穿七品官服色,白白胖胖,

爬在地下,一動不動。徐天川道:“韋香主,這個傢夥,你是久聞大名了,卻從冇見過,他

便是盧一峰。”韋小寶冷笑道:“啊哈,原來是盧老兄,你在北京城裏大膽放肆,後來給吳

應熊打斷了狗腿,怎麽又在這裏了?”盧一峰嚇得隻說:“是,是,小人不敢!”徐天川

道:“當真是冤家路窄,這傢夥原來是黑坎子太監的典獄官。他便是變了灰,老子認他得

出,我們扮了吳三桂的親隨去監獄提人,這傢夥神氣活現,又說要公事,又說要平西王的手

諭。***,他自己這殺狗命,便是平西王的手諭。”

韋小寶點頭道:“那倒巧得很。遇上這傢夥,救人便容易了。”料想群雄將刀子架在他

頭頸裏,兵不血刃便提了人出來,“八臂猿猴”反正手臂多,順手牽羊,將他也抓了來。徐

天川道:“楊大哥得罪吳三桂的事,就是他老兄向我告的密。”盧一峰聽到“告密”二字,

忙道:“是……是你老人家……你老人家逼我說的,我……我可不敢泄漏平西王的機密。”

韋小寶一腳踢去,登時踢下了他三顆門牙,說道:“我去穩住吳應熊,防他起疑,各位

仔細盤問這傢夥,他如不說,也把他兩隻手,兩隻腳割了下來便是。”盧一峰滿口鮮血,忙

道:“我說,我說。”他知這夥人行事無法無天,想起楊溢之的慘狀,險些便欲暈去。他知

這夥人行事無法無天,想起楊溢之的慘狀,險些便欲暈去。韋小寶走到楊溢之身前,又叫:

“楊大哥!”

楊溢之聽到叫聲,想要坐起,上身一抬,終於又向後摔摔倒。群雄見到他的慘狀,都感

憤慨。此人為漢奸作走狗,本來也有值得如何可惜,然而吳三桂父子對自己忠心部屬也下此

毒手,心腸之狠毒,可想而知。韋小寶試乾了眼淚,定了定神,回到廳上,哈哈大笑,說

道:“當真有趣!”隻見席前的戲子站著呆呆的不動,一見韋小寶到來,鑼鼓響起,扮演

“鍾馗嫁妹”的眾戲子又都演了起來。原來他一進內,吳應熊就吩咐停演,直等他回來,這

才接演下去,好讓他中間不致漏看一段。韋小寶向吳應熊致歉,說道:“公主聽說額駙在此

飲酒,叫了他進去,細問額駙平日愛穿什麽衣服,愛吃什麽食物,問了許久,累得他在廳上

久候。吳應熊大喜,連說不妨。

吳應熊辭去後,韋小寶到廂房中,不見天地會群雄,一問之下,原來又都出去了,心下

奇怪,不知他們又去乾什麽。直等到深夜,群雄才歸,卻又捉了一個人來。原來徐天川逼問

盧一峰,得知吳三桂所以如此折磨楊溢之,一來固是疑心他和韋小寶拜了把子,有背叛吳藩

之意,二來卻還和蒙古葛爾丹有關。這葛爾丹和吳三桂近年來交往甚是親熱,不斷來來去去

的互送禮物,最近他又派了使者,攜帶禮物到了昆明來。這使者名叫罕貼摩,跟吳三桂條談

了數日,不知如何,竟給楊溢之得悉了內情,似乎向吳三桂進言,致觸其怒。盧一峰官職卑

小,不知其詳,隻是從吳三桂衛士的口中聽得幾句,在天地會群雄拷打之下,不敢隱瞞,儘

其所知的都說了出來。群雄一商議,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假扮吳三桂的親隨,又去將那

蒙古使者罕貼摩捉了來。

韋小寶在少林寺中曾見過葛爾丹,這人驕傲橫蠻,曾令部屬向他施發金鏢,若不是有寶

衣護身,早已命喪鏢下,心想他的使者也決非好人,眼見那罕貼摩約莫五十歲年紀,頦下一

部淡黃鬍子,目光閃爍不定,顯然頗為狡獪。韋小寶道:“領他去瞧瞧楊大哥。”馬彥超答

應了,推著他去鄰房。隻聽得罕貼摩一聲大叫,語音中充滿了恐懼,自是見到楊溢之的模樣

後嚇得魂不附體。馬彥超帶了他回來,但見他臉上已無血色,身子不斷的發抖。韋小寶道:

“剛纔那人你見到了?”罕貼摩點點頭。韋小寶道:“我有話問那人,他回答是示儘不實,

說了幾句謊話。我向來有個規矩,有誰跟我說一句謊,我割他一條腿,說兩句謊,割兩條

腿,這人說了幾句謊啊?”馬彥超道:“說了七句。”韋小寶搖頭道:“唉,這人說謊太

多,隻好將他兩隻手,兩顆眼珠,一條舌頭,一古腦兒都報銷啦。”拔了匕首出來,俯身輕

輕一劃,已將一條木凳腿兒割了下來,拿在手中玩弄,笑道:“我這把刀割人手腿,一點也

不拖泥帶水,你要不要試試?”

罕貼摩本是蒙古勇士,但見到楊溢之的慘狀,卻也嚇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的道:“大

人……大人有什麽要問,小的……小的……不敢有半句隱……隱瞞。”韋小寶道:“很好。

平西親王要我問你,你跟王爺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有什麽虛言?”罕貼摩道:“大人明

鑒,小的……小的怎敢瞞騙王爺?的的確確並無虛言。”韋小寶搖頭道:“王爺可不相信,

他說你們蒙古人狡獪得很,說過的話,常常不算數,最愛賴帳。”罕貼摩臉上出現又驕傲又

憤怒之色,說道:“我們是成吉斯汗的子孫,向來說一是一,二是二……”韋小寶點頭道:

“不錯,說三是三,說四是四。”罕貼摩一怔,他漢話雖說得十分流利,但各種土話成語,

卻所知有限,不知韋小寶這兩句話乃是貧嘴貧舌的取笑,隻道另有所指,一時無從答起。

韋小寶臉一沉,問道:“你可知道我是什麽人?”罕貼摩道:“小的不知。”韋小寶

道:“你猜猜看。”罕貼摩見這安阜園建構宏麗,他自己是平西王府親隨帶來的,見韋小寶

年紀輕輕,但身穿一品武官服色,黃馬褂,頭帶紅寶石頂子,雙眼也雀翎,乃是朝中的顯貴

大官,賜穿黃馬褂,更是特異的尊榮。這罕貼摩心思甚是靈活,尋思:“你小小年紀,做到

這樣的大官,自是靠了你們的福廕。昆明城中,除了平西親王之外,誰能有這般聲勢?平西

王屬下的親隨又對你如此恭謹,是了,定是如此。”當下恭恭敬敬的道:“小的有眼無珠,

原來大人是平西王的小公子。”他見過吳應熊,眼見韋小寶的服色和吳應熊差不多,便猜到

了這條路上去。韋小寶一愕,罵道:“***,你說什麽?”心道:“你說我是大漢奸老烏

龜的兒子,老子不成了小漢奸小烏龜?”隨即哈哈一笑,說道:“你果然聰明,難怪葛爾丹

王子派你來乾這等大事。你們王子,跟我交情也是挺不錯的。”說了葛爾丹的相貌服飾,又

道:“那是我和你家王子講論武功,他使的這幾下招式,當真了得。”於是便將葛爾丹在少

林寺中所使的招式,比劃幾下。

罕貼摩大喜,當即請了個安,說道:“小王爺跟我家王子是至交好友,大家原是一家

人。”韋小寶道:“你家王子安好?他近來可和昌齊喇嘛在一起嗎?”罕貼摩道:“昌齊喇

嘛刻下正在我們王計裏作客。”韋小寶點頭道:“這就是了。”問道:“有一位愛穿藍色衫

裙的漢人姑娘,名叫阿琪,也中你們王府嗎?”罕貼摩睜大了眼睛,滿臉又驚又喜之色,說

道:“原來……原來小王爺連……這件事也知道了,果然……果然了……了不起。”韋小寶

隨口一猜,居然猜中,十分得意,哈哈大笑,道:“你家王子什麽也不瞞我,阿琪姑娘你家

王子的相好,他的師妹阿珂姑娘,就是我的相好。咱們還不算是一家人嗎?哈哈,哈哈!”

兩人相對大笑,更無隔閡。

韋小寶道:“父王派我來好好問你,到底你跟父王所說的那番話,是否當真誠心誠意,

別無其他陰謀?”罕貼摩道:“小王爺,你跟我家王子這等交情,怎麽還會起疑心?”韋小

寶道:“父王言道:一個人倘若說謊,第一次的跟第二次再說,總有一些兒不同。這件事情

實在牽涉重大,一個不小心,大家全鬨得灰頭土臉,狼狽之至,因此要你從頭至尾再跟我說

一遍,且看兩番言語之中,有什麽不接榫的地方。罕貼摩老兄,我不是信不過你家王子,不

過跟你卻是初會,不明白你的為人,因此非得仔細盤問不可,得罪莫怪。”罕貼摩道:“那

是應當的。這件事倘若泄漏了風聲,立時便有殺身之禍。平西王做事把細,在理之至。請小

王子回稟王爺,咱們回家結盟之後,一起出兵,四分天下。在原江山,準定由王爺獨得,其

餘三家決不眼紅,另生變卦。”韋小寶大吃一驚,心道:“四分天下!卻不知是哪四家?但

如問他,顯得我一無所知,不免泄了底。”笑吟吟的道:“這件事我跟你家王子商量過幾

次。隻是事成之後,這天下如何分法、談來談去總是說不攏。這一次你家王子又怎麽說?”

罕貼摩道:“我家王子言道,他決不是有心要多占便宜,不過聯絡羅刹國出兵,卻是他

殿下……”韋小寶一聽到“羅刹國出兵”五字,心中一凜,隻聽罕貼摩續道:“……是他殿

下費了千辛萬苦,才說成的。羅刹國火器厲害無比,槍炮轟了出來,清兵萬難抵擋。隻要羅

刹國出兵,大事必成。平西王做了中國大皇帝,小王爺就是親王了。”羅刹國就是俄羅斯,

該國國人黃髮碧眼,形貌特異,中國人視之若鬼,“羅刹”是佛經中惡鬼之意,因此當時稱

之羅刹國。順治年間,羅刹國的哥薩克騎兵曾和清兵數度交鋒,雖每次均為清兵擊退,清兵

卻也損傷甚重。韋小寶不懂國家大事,然在皇宮之中,卻也聽說過羅刹國兵將殘暴凶悍,火

器淩厲難當,心想:“乖乖不得了,吳三桂賣國成性,又要去勾結羅刹國了,可得趕緊奏知

小皇帝,想法子抵擋羅刹的槍炮火器。”罕貼摩見他沉吟不語,臉有不愉之色,問道:“不

知小王爺有什麽指教?”

韋小寶嗯了幾聲,念頭電轉,如何再套他口風,突然想起鄭克爽和他哥哥爭位,派馮錫

範來殺陳近南的事,當即站起,滿腔憤慨的道:“***,我能有什麽指教?父王做了皇

帝,將來我哥哥繼承皇位,我隻做個親王,又有什麽好了?”罕貼摩恍然大悟,走近他身

邊,低聲道:“我家王子既和小王爺交好,小人回去跟王子說明小王爺這番意思,成了大事

之後,我們蒙古和羅刹國,再加上西藏的活佛,三家力保小王爺,那麽……那麽……小王爺

又何必擔心?”韋小寶心道:“原來四家起兵的四家,是蒙古、西藏、羅刹國,再加上吳三

桂。”當下臉現喜容,說道:“倘若你們三家真的出力,我大權在手,自然重重報答,決計

忘不了你老兄的好處。”隨手從身邊抽出四張五百兩銀子的銀票,交了給他,說道:“這個

你先拿去零花。”

罕貼摩見他出手如此豪闊,大喜過望,當拜謝,心中本來就有一分半分懷疑,此刻也消

除得乾乾淨淨了,料定這位小王爺是要跟他哥哥吳應熊爭皇帝做,主子葛爾凡和自己正好從

中上下其手,大占好處。韋小寶道:“你家王子說事成之後,天下如何分法?”罕貼摩道:

“中原的花花江山,自然都是你吳家的。四川歸西藏活佛。天山南北路和內蒙檔四盟、西二

盟、察哈爾、熱河、綏遠城都歸我們蒙古。”韋小寶道:“這地麵可大得很哪。”他本不知

這些地方的大小,但聽罕貼摩說了許多地名,料想決計不小。罕貼磨擦微一笑,道:“我們

蒙古為王爺出的力氣,可也大得緊哪。”韋小寶點點頭,問道:“那麽羅刹國呢?”罕貼摩

道:“羅刹國大皇帝說,羅刹國和王爺的轄地,以山海關為界,他們決不踏進關內一步。山

海關之外,本來都是滿洲韃子的地界,羅刹國隻占滿洲人的,決不占中國人的一寸土地。”

韋小寶點頭道:“如此說來,倒也算公平。你家王子預定幾時起事?”罕貼摩道:“這

件大事王爺是主,其餘三家隻是呼應夾攻,自然一切全憑王爺的主意。”韋小寶道:“父王

要的的確確的知道,我們出兵之後,你們三家如何呼應?”罕貼摩道:“這一節請王爺不必

擔心。王爺大軍一出支貴,我們蒙古精兵就從西而東,羅刹國的哥薩克精騎自北而南,兩路

夾攻北京,西藏活佛的藏兵立刻攻掠川邊,而神龍教的奇兵……”韋小寶“啊”的一聲,一

拍大腿,說道:“神龍教的事,你……你們也知道了?洪教主他……他怎麽說?”聽到神龍

教竟也和這項大陰謀有關,心下震盪,說話聲音也發顫了。罕貼摩見他神色有異,問道:

“神龍教的事,王爺跟小王爺說過嗎?”

韋小寶哈哈一笑,說道:“怎麽冇說過?我跟洪教主、洪夫人談過兩次,教中的龍龍使

我也都見到了。我隻知道你們王子不知這件事。”罕貼摩微微一笑,說道:“神龍教洪教主

既受羅刹國大皇帝的敕刺,羅刹國一出兵,神龍教自然非響應不可。將來中國所有沿海島

嶼,包括台灣和海南島,那都是神龍教的轄地。再加上福建精忠、廣東尚可喜、廣西孔四

貞,大家都會響應的。隻須王爺登高一呼,東南西北一齊動手,這滿清的天下還不是王爺的

嗎?”韋小寶哈哈大笑,說道:“妙極,妙極!”心中卻在暗叫:“糟糕,糟糕!”他畢竟

年紀幼小,尋常事情撒幾句謊,半點不露破綻,一遇上國家大事,不禁為小皇帝暗暗擔憂,

這“妙極,妙極”四字,說來殊無歡愉之意。

罕貼摩甚是精明,瞧出他另有心事,說道:“小王爺跟我家王子交情大非尋常,對小人

又這等厚待,小人實在是粉身難報。小王爺有什麽為難之處,不妨明白指點。小人若有得能

效勞之處,萬死不辭。”韋小寶道:“我是在想,大家東分一塊,西分一塊,將來我如做成

了皇帝,所管的土地七零八落,那可差勁之至了。”罕貼摩心想:“原來你擔心這個,倒也

有理。”低聲道:“小王爺明鑒,待得大功告成之後,耿精忠、尚可喜、孔四貞他們一夥

人,個個除掉就是。那時候要我們蒙古出兵相助,自然也義不容辭。”

韋小寶喜道:“多謝,多謝。這一句話,可得給我帶到你們王子耳中。你是葛爾丹王子

的心腹親信,你答應過的話,就跟你王子殿下親口答應一般無異。”罕貼摩微感為難,但想

那是將來之事,眼前不妨胡亂答應,二是一拍胸膛,說道:“小人定為小王爺儘心竭力,決

不有負。”韋小寶又再盤問良久,實在問不出什麽了,便道:“你在這裏休息,我去回報父

王。”低聲道:“咱們的說話,你如泄露了半句。我哥哥非下毒手害死我不可,隻怕連父王

也救我不得。”蒙古部族中兄弟爭位,自相殘殺之事,罕貼摩見得多了,知道此事百同小

可,當即屈膝跪倒,指天立誓。

韋小寶走出房來,吩咐風際中和徐天川嚴密看守罕貼摩,然後去看望楊溢之。推開房

門,不禁吃了一驚,隻見楊溢之半截身子已滾在地下,忙搶上前去,見他圓睜雙眼,一動不

動,已然死去,**的被單上寫著幾個大血字。韋小寶隻識得一個“三”字,一個“桂”

字,轉頭問道:“是什麽字?”馬彥超道:“是‘吳三桂造反賣國’七字。”韋小寶歎了口

氣,道:“楊大哥臨死時用斷臂寫的。”馬彥超黯然道:“正是。”韋小寶召集天地會群

雄,將罕貼摩的話說了。群雄無不憤慨,痛罵吳三桂做了一次大漢奸,又想做第二次。

玄貞道人咬牙切齒,突然解開衣襟,說道:“各位請看!”隻見他胸口有個海碗大的疤

痕,皮皺骨凸,極是可怖,左肩上又有一道一尺多長的刀傷。眾人和他相交日久,均不知他

曾負些重傷,一見之下,無不駭然。玄貞道人道:“這便是羅刹國鬼子的火槍所傷。”韋小

寶道:“道長曾和羅刹國人交過手?”玄貞道人神色慘然,說道:“我父親、伯叔、兄長九

人,儘數死於羅刹人之手,貧道出家,也是為此。”當下略述經過。原來他家祖傳做皮貨生

意,在張家口開設皮貨行,是家百年老店。這一年他伯父和父親帶同兄弟子侄,同往塞外收

購銀狐,紫貂等貴重皮貨,途中遇上了羅刹人,覦覬他們的金銀貨物,出手搶劫。他家皮貨

行本雇有三名鑣師隨同保護,但羅刹人火器厲害,開槍轟擊,三名鑣師登時殞命,父兄伯叔

也均死於火槍和刀馬之下,玄貞肩頭中刀,胸口被火藥炸傷,暈倒在血泊之中。羅刹人以為

他已死,搶了金銀貨物便去。玄貞醒轉後在山林中掙紮了幾個月,這才傷愈。經此一場大

禍,家業蕩然,皮貨行也即倒閉,他心灰意冷之下,出家做了道人。國變後入了天地會,但

想起羅刹人火器的淩厲,雖然事隔二十餘年,半夜裏仍是時時突發噩夢,大呼驚醒。李力世

道:“羅刹人最厲害的火器,隻要能想法子破了,便不怕他們。”玄貞搖頭道:“火器一

發,當真如雷轟電閃一般,任你武功再高,那也是閃避不及,抵擋不了。”徐天川道:“羅

刹人要跟吳三桂聯手,他奪韃子的天下,咱們正好袖旁觀,讓他們打個天翻地覆。咱們漁翁

得利,乘機便可規複大明的江山。”玄貞道:“就怕前門拒虎,後門進狼。羅刹人比滿洲韃

子更凶狠十倍,他們打垮了滿清之後,決不能以山海關為界,定要進關來占我天下。”徐天

川道:“難道咱們反去幫滿清韃子?”

群雄議論紛紛。韋小寶自然決意相助康熙,卻也不敢公然說出口來,說道:“這件事現

下不忙決定。咱們劫了楊大哥,捉了罕帖摩和盧一峰,轉眼便會給吳三桂知道,那便如何應

付?”眾人沉吟籌思,有的說立刻跟他翻臉動手,有的說不如連夜逃走。韋小寶道:“這老

烏龜手下兵馬眾多,打是打他不過的。雲貴地方這樣大,十天半月之間,也逃不出他的手

掌。嗯,這樣罷,各位把盧一峰這狗官,連同楊大哥的屍體,立刻送回黑坎子太監去。”群

雄一怔:“送回去?”韋小寶道:“正是。咱們隻消嚇一嚇盧一峰這狗賊,我看他多半不敢

聲張。他如稟報上去,自己脫不了乾係。楊大哥反正死了,留著他的屍體也是無用。”群雄

江湖上的閱曆雖富,對做官人的心性,卻遠不及韋小寶所知的透徹,均覺這一著棋太過行

險,這等劫獄擒官的大事,盧一峰豈有不向上司稟報之理?李力世躊躇道:“我瞧盧一峰這

狗官膽小之極,隻怕……隻怕這件大事,不敢不報。”

韋小寶笑道:“倒不是怕他膽小,卻怕他愚蠢無用,不會做官。官場之中,有道是‘瞞

上不瞞下’,天大的事情,隻消遮掩得過去,誰也不會故意把黑鍋拉到自己頭上。你們把這

狗官帶來,待我點醒他幾句。”馬彥超轉身出去,把盧一峰提了來,放在地下。他又捱打,

又受驚,早已麵無人色。韋小寶道:“盧老哥,你可辛苦了。”盧一峰道:“不……不……

不敢。”韋小寶道:“盧老哥很夠朋友,把平西王的機密大事,一五一十的都跟我們說了,

絲毫冇有隱瞞。好罷,交情還交情,我們就放你回去。老哥泄漏了平西王的機密的事,我們

也決不跟人提起。江湖上好漢子,說話一是一,二是二。你老哥倘若自己喜歡張揚出去,要

公然跟平西王作對,那是你自己的事了,哈哈,哈哈。”盧一峰全身發抖,道:“小……小

人便有天……天大的膽子,也……也不敢。”韋小寶道:“很好,眾兄弟,你們護送盧大人

回衙門辦事。那個囚犯的屍身,也給送回去,免得上頭查問起來,盧大人難以交代。”群雄

齊聲答應。盧一峰又驚又喜,又是大胡塗,給群雄擁了出去。

此後數日,天地會群雄提心吊膽,唯恐盧一峰向吳三桂稟報,平西王麾下的大隊人馬向

安阜園殺將進來,但居然一無動靜,也不知吳三桂老奸巨滑,要待謀定而後動,還是韋香主

所料不錯,盧一峰果然不敢舉報。群雄心下均感不安,連日眾議。韋小寶道:“這樣罷,我

去拜訪吳三桂,探探他口氣。”徐天川道:“就怕他扣留了韋香主,不放你回來,那就糟

了。”韋小寶笑道:“咱們都在他掌握之中,老烏龜如要捉我,我就算不去見他,那也逃不

了。”點了驍騎營官兵和禦前侍衛,到平西王府來。

吳三桂親自出迎,笑吟吟的攜著韋小寶的手,和他一起走進府裏,說道:“韋爵爺有什

麽意思,傳了小兒的吩咐,不就成了?怎敢勞您大駕?”韋小寶道:“啊喲,王爺可說得太

客氣了。小將官卑職小,跟額駙差著老大一截。王爺這麽說,可折殺小將了。”吳三桂笑

道:“韋爵爺是皇上身邊最寵幸的愛將,前程遠大,無可限量,將來就算到這王府中來做王

爺,那也是毫不希奇的。”韋小寶嚇了一跳,不由得臉上變色,停步說道:“王爺這句話可

不大對了。”

吳三桂笑道:“怎麽不對?韋爵爺隻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已貴為驍騎營都統、禦前侍衛

副總管、欽差大使,爵位封到子爵。從子爵到伯爵、侯爵、公爵、王爵,再到親王,也不過

是十幾二十年的事而已,哈哈,哈哈。”韋小寶搖頭道:“王爺,小將這次出京,皇上曾

說:‘你叫吳三桂好好做官,將來這個平西親王,就是我妹婿吳應熊的;吳應熊死後,這親

王就是我外甥的;外甥死了,就是我外甥的兒子的。總而言之,這平西親王,讓吳家一直做

下去罷。’王爺,皇上這番話,可說得懇切之至哪。”

吳三桂心中一喜,道:“皇上真的這樣說了?”韋小寶道:“那還能騙你麽?不過皇上

吩咐,這番話可不忙跟你說,要我仔細瞧瞧,倘若王爺果然是位大大的忠臣呢,這番話就跟

你說了,否則的話,嘿嘿,豈不是變成萬歲爺說話不算數?那個一言既出,死馬能追?”吳

三桂哼了一聲,道:“韋爵爺今日跟我說這番話,那麽當我忠臣了?”韋小寶道:“可不是

麽?王爺若不是忠臣,天下也就冇誰是忠臣了。所以哪,倘若韋小寶將來真有那一天,能如

王爺金口,也封到什麽征東王、掃北王、定南王,可是這裏雲南的平西王府,哈哈,我一輩

子是客人,永遠挨不運做主人的份兒。”

兩人一麵說話,一麵向內走去。吳三桂給他一番言語說得很是高興,拉著他手,說道:

“來,來,到我內書房坐坐。”穿過兩處園庭,來到內書房中。這間屋子雖說是書房,房中

卻掛滿了刀槍劍戟,並冇什麽書架書本,居中一張太師椅,上鋪虎皮。尋常虎皮必是黃章黑

紋,這一張虎皮卻是白章黑紋,其是奇特。韋小寶道:“啊約,王爺,這張白老虎皮,那可

名貴得緊了。小將在皇宮之中,可也從來冇見過,今日是大開眼界了。”

吳三桂大是得意,說道:“這是當年我鎮守山海關,在寧遠附遠打獵打到的。這種白老

虎,叫做‘騶虞’,極中少見,得到的大吉大利。”韋小寶道:“王爺天天在這白老虎皮上

坐一坐,升官發財,永遠冇儘頭,嘖嘖嘖,真了不起。”隻見虎皮椅兩有座大理石屏風,都

有五六尺高,石上山水木石,便如是畫出來一般。一座屏風上有一山峰,山峰上似乎有隻黃

鶯,水邊則有一虎,顧盼生姿。韋小寶讚道:“這兩座屏風,那也是大大的寶物了。我在皇

宮之中,可也冇見過。王爺,我聽人說,老天爺生就這種圖畫,落在誰的手裏,這是有兆頭

的。”吳三桂微笑道:“這兩座屏風,不知有什麽兆頭?”韋小寶道:“依小將看哪,這高

高在上的是隻小黃鶯兒,隻會嘰嘰喳喳的叫,冇什麽用,下麵卻是一隻大老虎,威風凜凜,

厲害得很。這隻大老虎,自然是王爺了。”

吳三桂心中一樂,隨即心道:“他說這隻小黃鶯站在高處,隻會嘰嘰喳喳,不管什麽

用,說的豈不就是小皇帝?他這幾句話,是試我來麽?”問道:“這隻小黃鶯兒,不知指的

又是什麽?”韋小寶笑道:“王爺以為是什麽?”吳三桂搖頭道:“我不知道,還請韋爵爺

指教。”韋小寶微微一笑,指著另一座屏風,道:“這裏有山有水,那是萬裏江山了,哈

哈,好兆頭,好兆頭!”吳三桂心中怦怦亂跳,待要相問,終究不敢,一時之間,隻覺脣乾

舌燥。

韋小寶一瞥眼間,忽見書桌上放著一部經書,正是他見之已熟的‘四十二章經’,不過

是藍綢封皮,登時心中怦的一跳,尋思:“這第八部經書,果然是在老烏龜這裏,妙極,妙

極!”當下眼角兒再也不向經書瞥去,瞧著牆上的刀槍,笑道:“王爺,你真是大英雄,大

豪傑,書房中也擺滿了兵器。不瞞你說,小將一字不識,一聽到‘書房’兩字,頭就大了,

想不到你這書房也這等高明,當真佩服之至。”吳三桂哈哈大笑,說道:“這些兵器,每一

件都有來曆。小王掛在這裏,也隻是念舊之意。”

韋小寶道:“原來如此。王爺當年東掃西蕩,南征北戰,立下天大汗馬功勞,這些兵

器,想來都是王爺陣上用過的?”吳三桂微笑道:“正是。本藩一生大小數百戰,出生入

死,這個王位,那是拚命拚得來的。”言下之意,似是說可不像你這小娃娃,隻不過得到皇

帝寵幸,就能升官封爵。韋小寶點頭稱是,說道:“當年王爺鎮守山海關,不知用的是哪一

件兵器?立的是哪一件大功?”吳三桂倏地變色,鎮守山海關,乃是與滿洲人打仗,立的功

勞越大,殺的滿洲人越多,韋小寶問這一句話,那顯是譏刺他做了漢奸,一時之間,雙手微

微發抖,忍不住要發作。

韋小寶又道:“聽說明朝的永曆皇帝,給王爺從雲南一直追到緬甸,終於捉到,給王爺

用弓弦絞死……”說著指著牆上的一張長弓,問道:“不知用的是不是這張弓?”吳三桂當

年害死明室永曆皇帝,是為了顯得決意效忠清朝,更無貳心,內心畢竟深以為恥,此事在王

府中誰也不敢提起,不料韋小寶竟然當麵直揭他的瘡疤,一時胸中狂怒不可抑製,厲聲道:

“韋爵爺今日一再出言譏刺,不知是什麽用意?”

韋小寶愕然道:“冇有啊!小將怎敢譏刺王爺?小將在北京之時,聽得宮中朝中大家都

說,王爺連明朝的皇帝也絞死了,對我大清可忠心得緊哪。聽說王爺絞死永曆皇帝之時,是

親自下手,弓弦吱吱吱的絞緊,永曆皇帝唉唉唉的呻吟,王爺就哈哈大笑。很好,忠心得很

哪!”吳三桂霍地站起,握緊了拳頭,隨即轉念:“諒這小小孩童,能有多大膽子,竟敢衝

撞我,定是小昏君授意於他,命他試我;又或是朝中的對頭,有意指使他出言相激,好抓住

我的把柄。”他老奸巨滑,立即收起怒色,笑吟吟的道:“本藩汗馬功勞什麽的,都是不值

一提,倒是對皇上忠心耿耿,那纔算是我的一點長處。小兄弟,你想做征東王,掃北王,可

得學一學老哥哥這一份對皇上忠心。”

韋小寶道:“是,是!那是非學不可的!就可惜小將晚生了幾十年,明朝的皇帝都給王

爺殺光了,倒叫小將冇下手的地方。”吳三桂肚裏暗罵:“總有一日,教你落在我手中,將

你千刀萬剮!”笑道:“韋爵爺要立功,何愁冇有機會。”韋小寶笑道:“倘若有人造反,

那就好了。”吳三桂心中一凜,問道:“那為什麽?”韋小寶道:“有人造反,皇上派我出

征,小將就學王爺一般,拚命廝殺一番,拿住反賊,就可裂土封疆了。”吳三桂正色道:

“韋兄弟,這種言語,是亂說不得的。方今聖天子在位,海內歸心,人人擁戴,又有誰會造

反?”韋小寶道:“依王爺說,是冇有人造反的?”吳三桂又是一怔,說道:“若說一定冇

有人造反,自然也未必儘然。前明餘逆,或是各地不軌之徒,妄自作亂,隻怕也是有的。”

韋小寶道:“倘若有人造反,那就不是聖天子在位了?”吳三桂強抑怒氣,嘿嘿嘿的乾笑了

幾聲,說道:“小兄弟說話有趣得緊。”

原來韋小寶見到書案上的四十二章經後,便不斷以言語激怒吳三桂,盼他大怒之下,拂

袖而出,自己便可乘機盜經。不料吳三桂城府甚深,雖然發作了一下,但隨即忍住,竟不中

他計。韋小寶眼見吳三桂竟不受激,這部經收伸手即可拿到,卻始終冇機會伸手,當下便改

口,儘說些吳三桂十分受用的言語。他嘴裏大拍馬屁,心下卻在急轉念頭,如何能將經書盜

了出去,尋思:“倘若我假傳聖旨,說道皇上要這部經書,諒來老烏龜也不敢不獻。何況皇

上確是要得經書,曾吩咐我來雲南時乘機尋訪我要老烏龜繳書,也不算是假傳聖旨。就怕老

烏龜一口答應,卻暗做手腳,就像康親王那樣,另外假造一部西貝貨來敷衍皇帝,書中的碎

皮拿不到了。”一想到假造經書,登時有了主意,突然低聲道:“王爺,皇上有一道密

旨。”吳三桂一驚,立即站起,道:“臣吳三桂恭聆聖旨。”韋小寶拉住他手,說道:“不

忙,不忙,我先把這前因後果說給你聽。”吳三桂道:“是,是。”卻不坐下。

韋小寶道:“皇上明知你是大清忠臣,卻一再吩咐我來查明你是忠是奸,王爺可知是什

麽用意?”吳三桂搔了搔頭,道:“這個我可就不明白了。”韋小寶道:“原來皇上這一件

大事,要差你去辦,隻是有些放心不下,不知你肯不肯儘力。將建寧公主嫁給你世子,原是

有……有那個……”吳三桂道:“有勉勵之意?”韋小寶道:“是了,皇上說過有勉勵之

意,我學問太差,這句話說不上來了。”吳三桂道:“皇上有何差遣,老臣自當儘心竭力,

效犬馬之勞。但不知皇上吩咐老臣去辦什麽事。”韋小寶道:“這件事哪,關涉大得很。明

天這時候,請王爺在府中等候,小將再來傳皇上密旨。”吳三桂道:“是,是。皇上有旨,

臣到安阜園來恭接便是。”韋小寶低聲道:“安阜園中耳目眾多,還是這裏比較穩妥。”說

著便即告辭。吳三桂不知他故弄玄虛,恭恭敬敬將他送了出去。

次日韋小寶依時又來,兩人再到內書房中。韋小寶道:“王爺,我說的這件事,關連可

大得很,你卻千萬不能漏了風聲,便是上給皇上的奏章之中,也不能提及一字半句。”吳三

桂應道:“是,是,那自然不敢泄露機密。”韋小寶低聲道:“皇上得到密報,尚可喜和耿

精忠要造反!”

吳三桂一聽,登時臉色大變。平南王尚可喜鎮守廣東、靖南王耿精忠鎮守福建,和吳三

桂合稱三藩。三藩共榮共辱,休慼相關。吳三桂陰蓄謀反,原是想和尚耿二藩共謀大舉,一

聽得皇帝說尚耿要造反,自不免十分驚謊,顫聲道:“那……那是真的麽?”韋小寶昨日捏

造有一道密旨,想嚇得吳三桂驚慌失措,以便乘機偷書,但畢竟年幼,於軍國大事所知有

限,心想倘若胡言亂語一番,一來吳三桂未必肯信,二來日後揭穿,說不定乾係重大,受到

康熙責怪;是以決定先回安阜園,和群雄商議之後,次日再來假傳聖旨。祁清彪獻議誣陷尚

耿二藩謀反,好嚇吳三桂一大跳,更促成他的謀反。此刻說了出來,果然驚得他手足無措。

韋小寶道:“本來嘛,說三藩要造反的話,皇上日日都聽到,全是生安白造,就像沐家

後人的誣陷那樣,皇上從來不信。”吳三桂道:“是,是。皇上聖明,皇上聖明。”韋小寶

道:“不過這次尚耿二藩的逆謀,皇上卻是得到真憑實據。皇上說道:他二藩反謀未顯,暫

且不可打草驚蛇,不過要吳藩調庥重兵,防守廣東、廣西的邊界。一等他二藩起事,要吳藩

立刻派失去廣東、福建,將這兩名反賊拿了,送到北京,那是一件大大的功勞。”吳三桂躬

身道:“謹領聖旨。尚耿二藩若有不軌異功,老臣立即出兵,擒獲二人,獻到北京。”韋小

寶道:“皇上說道,尚可喜昏庸胡塗,耿精忠是個無用小子,決計不是吳藩的對手,隻須吳

藩肯發兵,不用朝廷一兵一卒,就能手到擒來。”吳三桂微微一笑,說道:“請萬歲爺望

安。老臣在這裏操練兵馬,不敢稍有怠忽,專候皇上調用。老臣麾下所轄的兵將,每一個都

如上三旗親兵一般,對皇上誓死效忠。”韋小寶道:“我把王爺這番話照實回奏,皇上聽

了,一定十分歡喜。”吳三桂心下暗喜:“這麽一來,我調兵遣將,小昏君就是知道了,也

不會有什麽疑心。”

韋小寶指著牆上所掛的一柄火槍,說道:“王爺,這是西洋人的火器麽?”吳三桂道:

“正是,這是羅刹國的火槍。當年我大清和羅刹兵在關外開仗時繳獲來的,實是十分犀利的

兵器。”韋小寶道:“我從來冇放過火槍,借給我開一槍,成不成?”吳三桂微笑道:“自

然成!這種火槍是戰陣上所用,雖能用遠,但攜帶不便。羅刹人另一種短銃火槍。”走到一

隻木櫃之前,拉開抽屜,捧了一隻紅木盒子出來。

韋小寶本就站在書桌之旁,一見他轉身,也即轉身,掀開身上所穿黃馬褂,取出馬褂內

口袋中的一部四十二章經,放在書桌上,將桌上原來那部經書放入馬褂袋中。這一調包,手

法極是迅捷,別說吳三桂正在轉身取槍,便是眼睜睜的瞧著他,也被他背脊遮住難以發覺。

八部經書形狀一模一樣,所別者隻是書函顏色不同,韋小寶昨晚將一部鑲藍旗的經書封皮拆

去了所鑲紅邊,掉了這部正藍旗的經書。隻見吳三桂揭開木盒,取出兩把長約尺的短槍來,

從槍口中塞入火藥,用鐵條樁實火藥,再放入三顆鐵彈,取火刀火石點燃紙媒,將短槍和紙

媒都交給了韋小寶,說道:“一點藥線,鐵彈便射了出去。”韋小寶接了過來,槍口對準窗

外的一座假山,吹著紙媒,點燃藥線。隻聽得轟的一聲大響,一股熱氣撲麵,手臂猛烈一

震,火槍掉在地下,眼前煙霧瀰漫,不由得退了兩步。

吳三桂哈哈大笑,說道:“這火槍的力道十分厲害,是不是?”韋小寶手臂震得發麻,

罵道:“***,西洋人的玩意當真邪門。”吳三桂笑道:“你瞧那假山!”韋小寶凝目看

去,隻見假山已被轟去了小小一角,地下儘是石屑,不由得伸了伸舌頭,半晌縮不回來,說

道:“這一槍倘若轟在身上,憑你銅筋鐵骨,那也抵擋不住。”俯身拾起短槍,放回盒中。

王府衛士聽見槍聲,都來窗外張望,見王爺安然無恙,在和韋小寶說話,這才放心。吳

三桂捧起木盒,笑道:“這兩把傢夥,請韋兄弟拿去玩罷。”韋小寶搖搖頭道:“這是防身

利器,王爺厚賜,可不敢當。”吳三桂將盒子塞在他手裏,笑道:“咱們自己兄弟,何分彼

此?我的就是你的。”

韋小寶道:“這是羅刹人的寶物,今日未必再能得到,小將萬萬不可收受。”心中卻

道:“你羅刹人勾結,這種火器要多少有多少,自然毫不希罕。”吳三桂笑道:“就是因為

難得,才送給韋兄弟。尋常的物事,韋兄弟也不放在眼裏。哈哈!”

韋小寶當即謝過收了,笑道:“以後倘若撞到有人想來害我,我取出火槍,砰的就是一

槍,轟得他粉身碎骨。小將這條性命,就是王爺所賜的了。”吳三桂拍拍他肩頭,笑道:

“那也不用說得這麽客氣。火槍的確是很厲害的,隻不過裝火藥、上鐵彈、打火石、點藥

線,手續挺麻煩,不像咱們的弓箭,連珠箭發,前後不斷。”韋小寶道:“是啊。倘若洋人

的火槍也像弓箭一樣,拿起來就能放,咱們中國人還有命嗎?大清的花花江山也難保了。”

說到這裏,嘻嘻一笑,說道:“不過那倒也有一樁好處,我有了這兩把槍,武功也不用練

了,什麽武學高手大宗師,全都不是我的對手。”

說了些閒話,韋小寶告辭出府,回到安阜園中,關上了房門,將那部經書的封皮拆開,

果然也有許多碎羊皮在內,心想:“八部經書中所藏的地圖碎片已全部到手,老子隻須花點

心思,慢慢拚湊起來,韃子的寶藏龍脈,全都在老子手中。”不過要他花些心思,半這幾千

片碎羊皮拚成一張地圖,想起來就覺頭痛,心道:“這件事也不忙乾,咱們有的是時候。”

當下縫好了封皮,將碎羊皮與其餘的碎皮包在一起,貼身藏了,想起大功告成,不禁怡然自

得:“小皇帝、老婊子、老烏龜、洪教主、大漢奸,還有我師父不老不小中尼姑,人人都想

得這八部經書,終究還是讓我韋小寶得了。哈哈,他們倘若知道了,一個拉我手,一個拉我

腳,四下裏一扯,非把我五馬分屍不可。”這件事想來十分有趣,隻可惜跟誰也不能話,無

法誇耀一番,未免美中不足。他架起了腿,哼著揚州妓院中的小曲:“一杯酒,慢慢斟,我

問情哥哥,是哪裏人。揚州,那個地方,二十四條橋,每一條橋頭,有個美人,情哥

哥……”正唱得高興,忽聽有人輕敲房門,敲三下,停一停,敲了兩下,又敲三下,正是天

地會的暗號。

韋小寶起身開門,進來的是徐天川和馬彥超。他見兩人神色鄭重,問道:“出了什麽事

吧?”徐天川道:“聽得侍衛說,王府的衛士東查西問,要尋一個蒙古人,那自是在查罕帖

摩了。聽口氣,似乎對咱們很有些懷疑,就隻不敢明查而已。韋香主瞧怎麽辦?”韋小寶

道:“去把這傢夥提來,綁住了藏在我床底下,諒吳三桂的手下,也不敢來搜查我屋子。”

徐天川道:“就怕韋香主出去之時,大漢奸手下的衛士借個什麽因頭,硬要進來檢視。”韋

小寶道:“說什麽也不讓他們進來,當真說僵了,便跟他們動手,難道他們還敢行凶殺

人?”徐天川、馬彥超點頭稱是。

忽然錢老本匆匆進來,說道:“大漢奸要放火。”三人都一驚,齊問:“什麽?”錢老

本道:“這幾天我在安阜園前後察看,防大漢奸搗鬼。剛纔見到西邊樹林子中有人鬼鬼祟

祟,悄悄過去一查,原來有十幾人躲著,帶了不少火油硝磺等引火物事。”韋小寶罵道:

“***,大漢奸好大膽子,想燒死公主嗎?”

錢老本道:“那倒不是。他們疑心罕貼摩給咱們捉了來,又不敢進園來搜,一起火,大

批人馬來救火,就可乘機搜查了。”韋小寶點頭道:“不錯,定是這道鬼計。三位大哥有何

高見?”徐天川揮手作個吹頭的姿勢,道:“殺人滅口,毀屍滅跡!”韋小寶一聽到“毀屍

滅跡”四字,便想:“那是我的拿手好戲,再也容易不過,管教這蒙古大鬍子片刻之間便化

成一灘黃水。隻是這傢夥熟知大漢奸跟羅刹國勾結的內情,須得送去讓小皇帝親自審問才

好。”說道:“大漢奸造反,這蒙古大鬍子是最大的證據。咱們隻須將他送到北京,大漢奸

就算不反,也要反了。這個罕貼什麽的,乃是要沐王府聽命於我天地會的法寶。”如何搶先

逼得吳三桂造反,好令沐王府歸屬奉令,正是群雄念念不忘的大事,三人一聽此言,悚然動

容,齊聲稱是。徐天川道:“若不是韋香主提醒,我們險些誤了大事。”心中對這個油腔滑

調的少年越來越佩服。

錢老本道:“眼前之事,是怎生應付大漢奸的手下放火搜查,又怎樣設法半這罕貼摩運

出大漢奸的轄地。雲貴兩省各中關口盤查很緊,離開昆明更加不易。”韋小寶笑道:“錢老

板,你一口口花雕茯苓豬也運進皇宮去了,再運一口大肥豬出昆明,豈不成了?”錢老本笑

道:“運肥豬出城,隻怕混不過關,不過咱們可以想別的法子。當死屍裝在棺材裏,這法兒

太舊,恐怕也難以瞞過。”韋小寶笑道:“裝死人不好,那就讓他扮活人,錢老闆,你去剃

了他的大鬍子,給他臉上塗些麪粉石膏什麽的,改一改相貌,給他穿上驍騎營官兵的衣帽。

我點一小隊驍騎營軍士回北京去,說是公主給皇上請安,將成婚的吉期稟告皇太後和皇上。

讓這個冇了鬍子的大鬍子,混在驍騎營隊伍之中,點了他啞穴,使他叫嚷不得。吳三桂的部

下,難道還能叫皇上的親兵一個個自報姓名,才放過關?”三人一起鼓掌稱善,連說妙計。

韋小寶忽然問道:“昆明地方也有妓院罷?”錢老本等三人相互瞧了一眼,均想:“韋

香主要去**?”錢老本笑道:“那自然有的。”韋小寶笑道:“咱們請玄貞道長去妓院逛

逛,他肯不肯去呀?”錢老本搖頭道:“道長是出家人,妓院是不肯去的。韋香主倘若有興

致,屬下倒可奉陪。”韋小寶道:“你當然要去。不過玄貞道長高大魁梧,咱們兄弟之中,

隻有他跟大鬍子身材差不多。”三人一聽,這才明白是要玄貞道人扮那罕貼摩。馬彥超笑

道:“為了本會的大事,玄貞道長也隻有奉命嫖院了。”四人一齊哈哈大笑。

韋小寶道:“你們請道長穿上大鬍子的衣服,帶齊大鬍子的物事,下巴上粘從大鬍子臉

剃下來的、貨真價實的黃鬍子,其餘各位兄弟,仍然穿了平西王府家將的服色,揀一間大妓

院去喝胡鬨,大家搶奪美貌粉頭,打起架來,錢老闆一刀就將道長殺了……”錢老本吃了一

驚,但隨即領會,自然並非真的殺人,笑道:“韋香主此計大妙。玄貞道長跟我爭風吃醋之

時,還得嘰哩咕嚕,大說蒙古話……不過須得另行預備好一具屍體。”

韋小寶點頭道:“不錯。你們出去找找,昆明城裏有什麽身材跟大鬍子差不多的壞人,

隨便捉一個來殺了,把屍首藏在妓院之旁。錢老闆一殺了道長之後,將眾妓女轟了出去。道

長翻身複活,把大鬍子的衣服穿在那屍首之上。”馬彥超笑道:“這具屍首的臉可得剁個稀

爛,再將剃下來的那叢黃鬍子丟在床底下,好讓吳三桂的手下搜查出來,隻道是殺人凶手有

意隱瞞死者罕貼摩的真相。”韋小寶笑道:“馬大哥想得比我周到。大夥兒拿些銀子去,這

就逛窯子罷!這件事好玩得緊,可惜我不能跟大夥兒一起去。”

-

目錄
設置
設置
閱讀主題
字體風格
雅黑 宋體 楷書 卡通
字體風格
適中 偏大 超大
儲存設置
恢複默認
手機
手機閱讀
掃碼獲取鏈接,使用瀏覽器打開
書架同步,隨時隨地,手機閱讀
收藏
聽書
聽書
發聲
男聲 女生 逍遙 軟萌
語速
適中 超快
音量
適中
開始播放
推薦
反饋
章節報錯
當前章節
報錯內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錯誤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