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分類 書庫 完本 排行 原創專區
筆趣閣 > 仙俠 > 鹿鼎記 > 第七回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

鹿鼎記 第七回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

作者:金庸 分類:仙俠 更新時間:2024-03-27 05:16:34

-

韋小寶次日起身,胸口隱隱作痛,又覺周身乏力,自知是昨晚給海老公打了一掌,踢了

一腳之故,支撐著站起身來,但見胸口一大片血汙,便除下長袍,浸到水缸中搓了幾搓,突

然間,袍上碎布片片脫落。他吃了一驚,將袍子提出水缸,隻見胸口衣襟上有兩個大洞,一

個是手掌之形,一個是腳底之形。他大為驚奇:“這……搞的是什麽鬼?”一想到“鬼”

字,登時全身寒毛直豎。第一個念頭便是:“老烏龜的鬼魂出現,在我袍子上弄了這兩個

洞。”又想:“老烏龜的鬼不知是瞎眼的,還是瞧得見人的?”盲人死了之後,變成的鬼是

否仍然眼盲,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即過,冇再想下去,提著那件袍子怔怔出神,突然間恍然

大悟:“不是鬼!昨晚老烏龜在我胸口打了一掌,踢了一腳,這兩個洞是給他打出來的。哈

哈,老子的武功倒也不錯,隻吐了幾口血,也冇什麽大事。唉,不知可受了內傷冇有?老烏

龜有隻藥箱,看有什麽傷藥,還是吃一些為妙。”

海老公既死,他所有的物品,韋小寶自然老實不可客氣的都據為已有,大模大樣的咳嗽

一聲,將那口箱子打了開來,取出藥箱。藥箱中一瓶瓶,一包包丸散甚多,瓶子上紙包上也

寫處有字,可是他識不了幾個字,又怎分辨得出哪一包是傷藥,哪一瓶是毒藥?其中有一瓶

黃色藥粉,卻是觸目驚心,認得是當日化去小桂子屍體的“化屍粉”,隻須在屍體傷口中彈

上一些,過不多時,整具屍體連著衣服鞋襪,都化為一灘黃水,這瓶藥粉自然碰也不敢碰。

再想起隻因自己加了藥粉的份量,海老公就此雙目失明,說什麽也不敢隨便服藥,好在胸口

也不甚疼痛,自言自語:“***,老子武功了得,不服藥還不是很好?”當下合上藥箱,

再看箱子其餘物件,都是些舊衣舊書之類,此外有二百多兩銀子,這些銀子他自己毫不重

視,別說索額圖答應了要給他四十五萬兩銀子,就是去跟溫有道他們擲擲骰子,幾百兩銀子

也就輕而易舉地贏了來。他在小桂子的衣箱中取出另一件長袍來披上,看到身上那件輕軟的

黑色背心,不覺一怔:“老烏龜在我袍上打出兩個大洞,這件衣服怎地半點也冇破?這是鼇

拜寶庫中尋出來的,如果不是寶衣,鼇拜怎會放在藏寶庫中?”轉念一想:“老烏龜打我不

死,踢我不爛,說不定不是韋小寶武功了得,而是靠了鼇拜的寶衣救命。索大哥當日勸我穿

上,倒大有先見之明,而我穿上之後不除下來,先見之明,倒也不小。”正在自嗚得意,忽

聽得外麵有人叫道:“桂公公,大喜,大喜!快開門。”韋小寶一麵扣衣鈕,一麵開門,問

道:“什麽喜事?”

門外站著四名太監,一齊向韋小寶躬身請安,齊聲道:“恭喜桂公公。”韋小寶知道:

“大清早的,這麽客氣乾什麽啊?”一名四十來歲的太監笑道:“剛纔太後頒下懿旨去內務

府,因海天富海公公得病身亡,尚膳司副總管太監的職司,就由桂公公升任。”另一名太監

笑道:“我們冇等內務府大臣轉達恩旨,就巴巴的趕來向你道喜,今後桂公公統理膳司,那

真是太好了!”韋小寶做太監升級,也不覺得有甚麽了不起,但想:“太後升我的級,是叫

我對昨晚的事不可泄露半點風聲。其實就是不升我,老子可也不敢多口,腦袋搬了家,嘴巴

也冇有了,還能多口嗎?不過太後既然提拔我,總不會殺我了,倒大可放心。”想到此節登

時眉開眼笑,取出銀票,每人送了五十兩報信費。

一名太監道:“咱們宮裏可從來冇一位副總管像你桂公公這般年輕的。宮裏總管太監十

四位,副總管太監八位,頂兒尖兒的人物,一古腦兒就隻二十二位。本來連三十歲以下的也

冇有。桂公公今天一升,明兒就和張總管、王總管他們平起平坐,可真了不起!”另一人

道:“大夥兒就隻知桂公公在皇上跟著大紅大紫,想不到太後對你也這般看重,隻怕不到半

年,便升做總管了。以後可得對兄弟們多多提拔!”韋小寶哈哈大笑,道:“都是自己人、

好兄弟,還說什麽提拔不提拔?那是太後和皇上恩典,老……老……我桂小寶又有什麽功

勞?”他硬生生將“老子”二字咽入口中了,好不辛苦,又道:“來來來,大夥兒到屋中坐

坐,喝一杯茶!”那中年太監道:“太後的恩旨,內務府總得下午才能傳來。大夥兒公請桂

公公去喝上一杯,慶賀公公飛黃騰達,連升二級。桂公公,你現下是五品的官兒,那可不小

啊。”其餘三人跟著起鬨,定要拉韋小寶去喝酒。韋小寶雖然近日受人奉承已慣,但馬屁之

來,畢竟聽著受用,當即鎖上了門,笑嘻嘻的跟著四人去喝酒。四人之中,兩個是太後身邊

的近侍,奉太後之命去內務府傳旨,最先得到訊息。其餘二人是尚膳監的太監,一個管采辦

糧食,一個管選購菜肴,最是宮中的肥缺。二人一早聽到海天富死訊息,立即守在內務府門

外,寸步不離,要知道何人接替海天富的遺缺,立即趕去打點,以便保全職位。四人將韋小

寶精到禦房中,恭恭敬敬的請他坐在中間首席。禦廚知道這個小孩兒打從明天起便是自己的

頂頭上司,自是打起全副精神,烹調精美菜肴,隻怕便是太後和皇帝,平時也吃不到這般好

菜。韋小寶不會喝酒,順口跟他們胡說八道。一名太監歎道:“海公公為人挺好,可惜身子

總是不成,又瞎了眼睛,這幾年來雖說管尚膳監的事,但一個月之中,難得有一兩天到禦房

來。”另一外太監道:“幸得大夥兒忠心辦事,倒也冇出什麽岔子。”又一名太監道:“海

老公是先帝爺喜歡的老臣子,倘桔不是靠了老主子的舊恩典,尚膳監的差使早派了別人啦。

桂公公得皇上和太後寵幸,那可大不相同啦。咱們大樹底下好遮蔭,辦起事來可就方便得多

了。”先一人道:“聽說海公公昨天是咳嗽死的。”韋小寶道:“是啊,海公公咳嗽起來,

常常氣也喘不過來。”

服侍太後的太監道:“今天清早,禦醫李太醫奏報太後,說海公公患的是癆病入骨,風

濕入心,多年老病發作,再也治不好了。生怕癆病傳給人,一早就將他屍體火化了。太後歎

了好一會兒氣,連說:‘可惜,可惜,海天富這人,倒也挺老實的!’”

韋小寶又驚又喜,知道侍衛、禦醫、太監們都怕擔代乾係,將海公公被殺身亡之事隱瞞

不報,正好迎合了太後心意。韋小寶心想:“什麽癆痛入骨,風濕入心?老烏龜尖刀入腹,

利劍穿心,那纔是真的。”

喝了一會酒,尚膳監兩名太監漸漸提到,做太監的生活清苦,全仗撈些油水,請韋小寶

不可像海老公那麽固執,一切事情要辦得圓通些。韋小寶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隻是唯唯

否否,吃完酒後,兩名太監將一個小包塞在他懷裏,回房打開一看,原來是兩張銀票,每張

一千兩。這“一千兩”三字,他倒是認得的,心想:“還冇上任,先收二千,油水倒挺不錯

啊!”

申牌時分,康熙派人來傳他到上書房去笑容滿麵的道:“小桂子,太後說你昨晚又立了

大功,要升你的級。”

韋小寶心想:“我早知道啦!”立即裝出驚喜交集之狀,跪下磕頭,說道:“奴才也冇

什麽功勞,都是太後和皇上的恩典。”康熙道:“太後說,昨晚有幾名太監在花園中打架,

驚吵太後,你過去趕開了,處理得很得當。你小小年紀,倒識大體。”韋小寶站起身來,說

道:“識大體嗎,也不見得。不過我知道,有些事情聽了該當牢牢記住,有些事情,應該立

刻忘得乾乾淨淨,永遠不可提起。太監們打架,說的話挺難聽,自然誰也不可多提。”

康熙點點頭,笑吟吟的道:“小桂子,咱二人年紀雖然不大,可得做幾件大事出來,別

讓大臣們瞧小了,說咱們不懂事。”韋小寶道:“正是。隻要皇上定下計策,有什麽事,交

給奴纔去辦便是。”康熙道:“很好!鼇拜那廝,作亂犯上。我雖饒了他不殺,可是這人黨

羽眾多,隻怕死灰複燃,造起反來,那可大大的不妙。”韋小寶道:“正是!”康熙道:

“我早知鼇拜這廝倔強,因此冇叫送入邢部天牢囚禁,免得他胡言亂語,一直關在康親王府

裏。剛纔康親王來奏,說那廝整日大叫大嚷,口出不遜的言語。”說到這裏,放低了聲音,

道:“這廝說我用小刀子在他背心上戳了一刀。”韋小寶道:“哪有此事?對付這廝,何必

皇上親自動手?這一刀是奴才戳的,奴纔去跟康親王說明白好了。”

康熙親自動手暗算鼇拜,此事傳聞開來,頗失為君的體統,他正為此發愁,聽韋小寶這

般說,心下甚喜,點頭道:“這事由你認了最好。”沉吟片刻,說道:“你康親王家裏瞧

瞧,看那廝幾時才死。”韋小寶道:“是!”康熙道:“我隻道他中了一刀轉眼便死,因此

饒了他性命,冇料到這廝如此硬朗,居然能夠挺著,還在那裏亂說亂話,煽惑人心,早知如

此……”言下頗有悔意。韋小寶揣摸康熙之意,是要自己悄悄將他殺了,便道:“我看他多

半挨不過今天。”

康熙傳來四名侍衛,命他們護送韋小寶去康親王府公乾。

韋小寶先回自己住處,取了應用物事,騎了一匹高頭大馬,在四名侍衛前後擁衛之下,

向康親王府行去,在街上左顧右盼,得意洋洋。忽聽得街邊有個漢子道:“聽說擒住大奸臣

鼇拜的,是一位十來歲的小公公?”另一人道:“是啊,少年皇帝,身邊得寵的公公,也都

是少年。”先一人道:“是不是就是這位小公公?”另一人道:“那我可不知道了。”

一名侍衛要討好韋小寶,大聲道:“擒拿奸臣鼇拜,便是這位桂公公立的大功。”

鼇拜嗜殺漢人,殘暴貪賄,眾百姓恨之入骨,一旦被拿,辦罪抄家,北京城內城外,歡

聲雷動。小皇帝下旨擒拿之時,鼇拜恃勇拒捕,終於為一批小太監打倒,這事也已傳得滿城

皆知。眾百姓加油添醬,繪聲繪影,各處茶館中的茶客個個說得口沫橫飛,什麽鼇拜飛腿踢

皇帝,什麽幾名小太監個個武功了得,怎樣用“枯藤盤根”式將鼇拜摔倒,鼇拜怎樣“鯉魚

打挺”,小太監怎樣“黑虎偷心”,一招一式,倒似人人親眼目睹一般。

這幾天中,隻要有個太監來到市上,立即有一群閒人圍上來,打聽擒拿鼇拜的情形。此

刻聽得那侍衛說道,這個小太監便是擒拿鼇拜的大功臣,街市之間立即鬨動,無數百姓鼓掌

喝彩。韋小寶一生之中,哪裏受到過這樣的榮耀,不由得心花怒入,自己當真如是大英雄一

般。一眾閒人隻是礙著兩名手按腰刀的侍衛在前開路,心有所忌,否則已擁上來圍住韋小寶

看個仔細,問個不休了。五人來到康親府。康親王聽得皇上派來內使,忙大開中門,迎了出

來,擺下香案,準備迎接聖旨。

韋小寶笑道:“王爺,皇上命小人來瞧瞧鼇拜,別的也冇什麽大事。”

康親王道:“是,是!”他在上書房見到韋小寶一直陪在康熙身邊,又知他擒拿鼇拜出

過大力,忙笑嘻嘻的挽住他手,說道:“桂公公,你難得光臨,咱們先喝兩懷,再去瞧鼇拜

那廝。”當即設下筵席。四名侍衛另坐一座,由王府中的武官相陪。康親王自和韋小寶在花

園中對酌,問起韋小寶的嗜好。韋小寶心想:“我如果喜歡賭錢,王爺就會陪我玩骰子,他

還一定故意輸給我。贏他的錢,這叫做勝之不武。”便道:“我也冇什麽喜歡的。”

康親王尋思:“老年人愛錢,中年少年人好色,太監可就不會好色了。這小太監喜歡什

麽,倒難猜得很。這孩子會武功,如果送他寶刀寶劍,在宮中說不定惹出禍來,倒得擔上好

大乾係。啊,有了!”笑道:“桂公公,咱們一見如故。我廄中養得幾匹好馬,請你去挑選

幾匹,算是小王送給你一個小禮如何?”

韋小寶大喜,道:“怎敢領受王爺賞賜?”

康親王道:“自己兄弟,什麽賞不賞的?來來來,咱們先看了馬,回來再喝酒。”攜著

他手同去馬廄。康親王吩咐馬伕,牽幾匹最好的小馬出來。韋小寶心頭不悅:“為什麽叫我

挑小馬?你當我是隻會騎小馬的孩子嗎?”見馬伕牽了五六匹小駒出來,笑道:“王爺,我

身材不高,便愛騎大馬,好顯得不太矮小。”

康親王立時會意,拍腿笑道:“是我胡塗,是我胡塗。”吩咐馬伕:“牽我那匹玉花驄

出來,請桂公公瞧瞧。”

那馬伕到內廄之中,牽出來一匹高頭大馬,全身白毛,雜著一塊塊淡紅色斑點,昂道揚

鬣,當真神駿非凡,貢金轡頭,黃金跳鐙,馬鞍邊上用銀子鑲的寶石,單是這副馬身上的配

具,便不知要值多少銀子,若不是王公親貴,便再有錢的達官富商,可也不敢用這等華貴的

鞍韉。韋小寶不懂馬匹優劣,見這馬模樣俊美,忍不住喝彩:“好漂亮的馬兒!”康親王笑

道:“這匹馬是西域送來的,乃是有名大宛馬,別瞧它身子高大,年紀可還小得很,隻兩歲

零幾個月。漂亮的馬兒該當由漂亮的人來騎。桂兄弟,你就選了這匹玉花驄怎樣?”韋小寶

道:“這……這是王爺的坐騎,小人如何敢要?王爺厚賜,可冇的折煞了小人。”康親王

道:“桂兄弟,你這等見外,那是太瞧不起兄弟了。難道你不肯結交我這個朋友?”韋小寶

道:“唉,小人在宮中是個……是個低賤之人,怎敢跟王爺交朋友?”康親王道:“咱們滿

洲人爽快爽快,你當我是好朋友,就將我這匹馬騎了去,以後大夥兒不分彼此。否則的話,

兄弟心中可大大的生氣啦!”說著鬍子一翹,一副氣呼呼的模樣。

韋小寶大喜,便道:“王爺,你……你待小的這樣好,真不知如何報答纔是?”

康親王道:“說什麽報答不報答的?你肯要這匹馬,算是我有麵子。”走過去在馬臀上

輕拍數下,道:“玉花,玉花,以後你跟了這位公公去,可得乖乖的。”向韋小寶道:“兄

弟,你試著騎騎看。”韋小寶笑應:“是!”在馬鞍上一拍,飛身而起,上了馬背。他這幾

個月武功學下來,拳腳上的真實功夫冇學到什麽,縱躍之際,畢竟身手矯捷。

康親王讚道:“好功夫!”牽著馬的馬伕鬆了手,那玉花驄便在馬廄外的沙地上繞圈小

跑。韋小寶騎在馬背之上,隻覺又快又穩。他絲毫不懂控馬之術,生怕出醜,兜了幾個圈子

便即躍下馬背,那馬便自行站住子。

韋小寶道:“王爺,可真多謝你的厚賜了!小人這就去瞧瞧鼇拜,回來再來陪你。”康

親王道:“正是,這是奉旨差遣的大事。小兄弟,請你稟報皇上,說我們看守得很緊,這廝

就算身上長了翅膀,也逃不了。”韋小寶道:“這個自然。”康親王道:“要不要我陪你

去?”韋小寶道:“不敢勞動王爺大駕。”康親王每次見到鼇拜,總給他罵得狗血淋頭,原

不想見他,當即派了本府八名衛士,陪同韋小寶查察欽犯。

八名衛士引著韋小寶走向後花園,來到一座孤零零的石屋之前,屋外十六名衛士手執鋼

刀把守,另有兩名衛士首領繞著石屋巡視,確是防守得十分嚴密。衛士首領得知皇上派內使

來巡查,率領眾衛士躬身行禮,打開鐵門上的大鎖,推開鐵門,請韋小寶入內。

石屋內甚是陰暗,走廊之側塔了一座行灶,一名老仆正在煮飯。那衛士首領道:“這鐵

門平時輕易不開,欽犯販飲食就由這人在屋裏煮了,送時囚房。”韋小寶點頭道:“很好!

你們王爺想得甚是周到。鐵門不開,這欽犯想逃難得很了。”衛士首領道:“王爺吩咐過

的,欽犯倘若要逃,格殺勿論。”衛士首領引著韋小寶進內,走進一座小堂,便聽得鼇拜的

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正在大罵皇帝:“你***,老子出生入死,立了無數汗馬功勞,給

你爺爺、父親打下座花花江山。你這冇出息的小鬼年紀輕輕,便不安好心,在背後通我一刀

子,暗算老子。老子做了厲鬼,也不饒你。”

衛士首領皺眉道:“這廝說話無法無天,真該殺頭纔是。”

韋小寶循聲走到一間小房的鐵窗之前,探頭向內張去,隻見鼇拜蓬頭散發,手上腳上都

戴了銬鐐,在室中走來走去,鐵鏈在地下拖動,發出鏗鏘之聲。

鼇拜鬥然見到韋小寶,叫道:“你……你……你這罪該萬死、冇卵子的小鬼,你進來,

你進來,老子叉死了你!”雙目圓睜,眼光中如要噴出火來,突然發足向韋小寶疾衝,砰的

一聲,身子重重撞在牆上。

雖然明知隔著一座厚牆,韋小寶還是吃了一驚,退了兩步,見到他猙獰的形相,不禁甚

是害怕。

衛士首領安慰道:“公公別怕,這廝衝不出來。”韋小寶定了定神,見鐵窗上的鐵條極

粗,石牆極厚,而鼇拜身上所戴的腳鐐手銬又極沉重,不由得精神大振,說道:“又怕他什

麽?你們幾位在外邊等我,皇上吩咐了,有幾句話要我問他。”眾衛士齊聲答應退出。鼇拜

兀自在厲聲怒罵。韋小寶笑道:“鼇少保,皇上吩咐我來瞧瞧你老人家身子好不好。你罵起

人來,倒也中氣十足,身子硬朗得很哪,皇上知道了,必定喜歡得緊。”

鼇拜舉起雙手,將鐵銬在鐵窗上撞得噹噹猛響,怒道:“你***,你這狗孃養的小雜

種。你去跟皇帝說,用不著他這麽假心假意,要殺便殺,鼇拜還怕不成?”韋小寶見他將鐵

窗上粗大的鐵格打得直晃,真怕他破窗而出,又退了一步,笑道:“皇上可冇這麽容易就殺

了你。要你在這裏安安靜靜的住上二三十年,等到心中真的懊悔了,爬著出去向皇上磕上幾

百個響頭,皇上念著你從前的功勞,說不定饒了你,放了你出去。不過大官是冇得做了。”

鼇拜厲聲道:“你叫他快別做這清秋大夢,要殺鼇拜容易得很,要鼇拜磕頭,卻是千難

萬難。”

韋小寶笑道:“咱們走著瞧罷,過得三年五載,皇上忽然記起你的時候,又會派我來瞧

瞧你。鼇大人,你身子保重,可千萬別有什麽傷風咳嗽,頭痛肚痛。”鼇拜大罵:“痛你媽

的王八羔子。小皇帝本來好好地,都是給你們這些狗孃養的漢人教壞了。老皇爺倘若早聽了

我的話,朝廷裏一個漢官也不用,宮裏一隻漢狗也不許進來,那會像今日這般亂七八糟?”

韋小寶不去理他,退到郎下行灶旁,見鍋中冒出蒸氣,揭開鍋蓋一看,煮的是一鍋豬肉

白菜,說道:“好香!”那老仆道:“給犯我吃的,冇什麽好東西。”韋小寶道:“皇上吩

咐我來欽察犯人的飲食,可不許餓壞了他。”那老仆道:“好教公公放心,餓不了的。王爺

叮囑了,第天要給他吃一斤肉。”韋小寶道:“你舀一碗給我嚐嚐,倘若待虧了欽犯,我請

王爺打你的板子。”老仆惶恐道:“是,是!小人不敢虧待了欽犯。”忙取過碗來,盛了一

碗豬肉白菜,雙手恭恭敬敬的遞上,又遞上一雙筷子。韋小寶接過碗來,喝了一口湯,不置

可否,向筷子瞧了瞧,說道:“這筷子太臟,你給我好好的擦洗乾淨。”那老仆忙道:

“是,是!”接過筷子,到院子中水缸邊去用力擦洗。

韋小寶轉過身子,取出懷中的一包藥末,倒在那一大碗豬肉白菜之中,隨即將紙包放回

懷裏,將菜碗晃動幾下,藥末都溶入了湯裏。他知道康熙要殺鼇拜,卻要做得絲毫不露痕

跡,從上書房中出來時便有了主意,回到住處,從海老公的藥箱中取出十來種藥末,也不管

不毒無毒,胡亂混在一起,包了一包,心想這十幾種藥種之中,心有兩三種是毒藥,給他服

了下去,定然死多活少。那老仆擦完筷子,恭恭敬敬的遞過。韋小寶接過筷子,在鼇拜那碗

豬肉中不住攪拌,說道:“嗯,豬肉倒也不少。平時都這麽多嗎?我瞧你很會偷食!”那老

仆道:“第餐都有不少豬肉,小人不敢偷食的。”心下詫異:“這位小公公怎麽知道我偷犯

人的肉吃,可有點希奇!”韋小寶道:“好,你送去給犯人吃。”那老仆道:“是,是!”

又裝了三大碗白飯,連同那大碗白菜豬肉,裝在盤裏,捧去給鼇拜。韋小寶提著筷子在鍋邊

輕輕敲擊,心下甚是得意,尋思:“鼇拜這廝吃了我這碗加料大補的豬肉白菜,若不七孔流

血,也得……也得八孔流血而死。”他本傑想另說一句成語,但肚中實在有限,隻好在“七

孔流血”之下再加一孔。

他放下碗筷,踱出門去,和守門的衛士們閒談了片刻,心想這當兒鼇拜多半已將一碗豬

肉吃了個碗底朝天,向衛士首領道:“咱們再進去瞧瞧!”衛士首領應道:“是!”

兩人剛走進門,忽聽得門外兩人齊聲吆喝:“什麽人?站住了!”跟著颼颼兩響射箭之

聲。那衛士首領吃了一驚,忙道:“公公,我去瞧一下。”急奔出門。韋小寶跟著出去,隻

聽錚錚之聲大作,十來名青衣漢子手執兵刃,已和眾衛士動上了手。韋小寶大驚:“啊喲,

鼇拜的手下之人來救他了。”那衛士首領拔劍指揮,隻吆喝得數聲,一男一女分從左右夾擊

而上。護送韋小寶的四名禦前侍衛便在左近,聞聲來援,加入戰團。那些青衣漢子武功甚

強,霎時之間已有兩名王府衛士屍橫就地。

韋小寶縮身進了石屋,忙將門關上,正要取門閂支撐,突然迎麵一股大幾湧到,將他推

得向後跌出丈餘,四名青衣漢子衝進石屋,大叫:“鼇拜在哪裏?鼇拜在哪裏?”一名長鬚

老者一把抓起韋小寶,問道:“鼇拜在哪裏?”韋小寶向外一指,說道:“關在外邊的地牢

裏。”兩名青衣人便向外奔出。外邊又有四名青衣人奔了進來,疾向後院竄去,突然有人叫

道:“在這裏了!”長鬚老者大怒,舉刀向韋小寶砍落。韋小寶急閃避開。旁邊一名青衣人

提腿在他屁股上一腳,隻踢得韋小寶飛出丈許,摔入後院。六名青衣人齊去撞擊囚室的鐵

門。但鐵門甚是牢固,頃刻間卻哪裏撞得開?隻聽得外麵鑼聲鏜鏜鏜急響,王府中已發出警

號。一名青衣人叫道:“須得趕快!”長鬚老者道:“廢話,誰不知道要快?”一名青衣漢

子見一進撞不開鐵臒。這時又有三名青衣漢子奔了進來。囚室外地形狹窄,九個人擠在一

起,施展不開手腳。韋小寶悄悄在地下爬出去,冇爬得必步,便給人發覺,挺劍向他背心上

刺到,。韋小寶向左閃讓,那人長劍橫掠,嗤的一聲,在他背心長袍上拉了條口子。韋小寶

幸得有寶衣護身,這一劍冇傷到皮肉,驚惶下躍起身來,斜刺衝出。另一個青衣漢子罵道:

“小鬼!”舉刀便砍。韋小寶一躍而起,抓住了囚室窗上的鐵條子,身子臨空懸掛。使鋼鞭

的青衣漢子正在撬挖鐵條,見韋小寶陰在視窗,揮鞭擊落。

韋小寶無路可退,又腳穿入兩條鐵條之間。兩根鐵條已給插得彎了,他身子瘦小,竟從

空隙間穿過,一鬆手,已鑽入了囚室。噹的一聲響,鋼鞭擊在鐵條之上。外邊的青衣漢子紛

紛呼喝:“我來鑽,我來鑽。”那使鋼鞭的漢子探頭欲把空隙中鑽進去。可是十三四歲的韋

小寶鑽得過,這漢子身材肥壯,卻哪裏進得去?

韋小寶從靴筒中拔出匕首,暗叫:“救兵快來,救兵快來!”耳聽得外麵銅鑼聲,呼喝

聲,兵刃擊聲響成一團。突然間呼的一聲,一股勁風當頭壓落。韋小寶一個打滾,滾出數

尺。但聽得嗆啷啷一聲大響,臉上泥沙濺得發痛,他不暇回顧,急躍而起。隻見鼇拜雙手舞

動鐵鏈,荷荷大叫,亂縱亂躍,這時那便鋼鞭的青衣漢子正從窗格中鑽進來,鼇拜連手銬帶

鐵鏈往他頭上猛力擊下,這青衣漢子登時腦漿迸裂而死.韋小寶驚奇不已:“他怎麽將來救

他的人打死了?”隨即明白:“啊喲,他吃了我的加料藥粉,雖然中毒,可不是翹辮子見閻

羅皇,卻是發了瘋!”

窗外眾漢子大聲呼喝,鼇拜舉起手銬鐵鏈,往鐵窗上猛擊。韋小寶心想:“他如回過身

來打我,老子可得要歸天!”急急之下,不及細想,提起匕首,猛力向鼇拜後心戳去。

鼇拜服藥後神知已失,渾不知背後有人來襲,韋小寶匕首戳去,他竟不知閃避,波的一

聲,匕首直刺入背。鼇拜張口狂呼,雙手連著手銬亂舞。韋小寶順勢往下一拖,那匕首削鐵

如泥,直切了下去,鼇拜的背脊一剖為二,立即摔到。窗外一眾青衣人霎時之間都怔住了,

似乎見到了世上最希奇古怪之事。三四人同時叫了出來:“這小孩子殺了鼇拜!這小孩殺了

鼇拜!”

那長鬚人道:“撬開鐵窗,進去瞧個明白,是否真的鼇拜!”當下便有二人拾起鋼鞭,

用力扳撬窗上鐵條。兩名王府衛士衝進室來,長鬚人揮動彎刀,一一砍死。一名青衣漢子提

起短槍,隔窗向韋小寶不住虛刺,令他無法走進窗格傷人。

過不多進,鐵條的空隙擴大,一個青衣瘦子說道:“待我進去!”從鐵條空隙間跳進囚

室。韋小寶舉匕首向他刺去。那瘦子舉刀一擋,嗤的一聲響,單刀斷為兩截。那瘦子一驚,

手中斷刀向韋小寶擲出。韋小寶低頭閃避,雙手手腕已被那瘦子抓住,順勢反到背後。另一

個青衣漢子舉刀架在他頸中,喝道:“不許動!”窗上的鐵條又撬開了兩根,長鬚人和一名

身穿青衣的禿子鑽進囚室,抓住鼇拜的辮子,提起頭來一看,齊聲道:“果是鼇拜!”長鬚

人想將屍首推出窗外,但銬鐐上的鐵鏈牢牢釘在石牆之中,一進無法弄斷。那瘦子拿起韋小

寶的匕首,嗤嗤四聲響,將連在鼇拜屍身上的鐵鏈割斷了。長鬚人讚道:“好刀!”將屍身

從窗格中推出,外邊的肯衣漢子拉了出去。那瘦子將韋小寶推出,餘下三人也都鑽出囚室。

長鬚人發令:“帶了這孩子走!大夥兒退兵!”眾人齊聲答應,向外衝出。一名青衣大漢將

韋小寶挾在肋下,衝出石屋。隻得颼颼聲響,箭如飛蝗般射來。王府中二十餘名衛士不住放

箭,康親王提刀親自督戰。

眾青衣人為箭所阻,衝不出去。抱著鼇拜屍首的是個道士,叫道:“跟我來!”舉起屍

身擋在身前。康親王見到鼇拜,不知他已死,又見韋小寶被刺客拿住,大叫:“停箭!別傷

了桂公公!”韋小寶心想:“康親王倒有良心,老子會記得你的!”王府弓箭手登時停箭。

那些青衣漢子高聲呐喊,衝出石屋。那長鬚人手一揮,四名漢子疾向康親王衝去。眾衛士大

驚,顧不得追敵,都赤保護王爺,豈知這是那長鬚人聲東擊西之計,餘人乘隙躍上圍牆,逃

出王府。攻擊康親王的四名漢子輕功甚佳,並不與眾衛士交手,東一竄,西一縱,似乎伺機

要取康親王性命,待得同伴儘數出了王府,四人幾聲呼嘯,躍上圍牆,連連揮手,十餘件暗

器份向康親王射去。眾衛士又是連聲驚呼,揮兵刃砸暗器,但還是有一枝鋼鏢打中了康親王

左臂。這麽一陣亂,四名青衣漢子又都出了王府。

韋小寶被一條大漢挾在肋下飛奔,但聽得街道上蹄聲如雷,有人大叫:“康親王府中有

刺客!”正是大隊官軍到來增援。一眾青衣漢子奔入王府旁的一間民房,閂上了大門,又從

後門奔出,顯然這些人乾事之前,早就把地形察看明白,預備了退路。在小巷在奔行一程,

又進了一間民房,仍是從後門奔出,轉了幾個彎,奔入一座大宅之中。

各人立刻除下身上青衣,迅速換上各式衣衫,頃刻間都扮成了鄉家模樣,挑柴的挑柴,

挑菜的挑菜。一名漢子將韋小寶用麻繩牢牢綁住。兩名漢子推過一輛木車,車上有兩隻大木

桶,將鼇拜的屍體和韋小寶分別裝入桶中。韋小寶心中隻罵得一句:“***!”頭上便有

無數棗子倒下來,將他蓋冇,桶蓋蓋上,什麽也瞧不見了。跟著身子晃動,料想木車推出大

門。棗子之間雖有空隙,不致窒息,卻也呼吸困難。韋小寶驚魂略定,心想:“這些鼇拜的

家將部屬把老子拿了去,勢必要挖出老子的心肝來祭鼇拜。最好是途中遇上官兵,老子用力

一滾,木桶翻倒,那便露出了馬腳。”可是四肢被緊緊綁住,哪裏動得分毫?木桶外隱隱傳

來轔轔車聲,身子顛簸不已,行了良久,又哪裏遇到官兵了?韋小寶咒罵一陣,害怕一陣,

忽然張口咬了一枚棗子來吃,倒也肥大香甜,吃得幾枚,驚懼之餘,極其疲倦,過不多時,

竟爾沉沉睡去。一覺醒來,車子仍是在動,隻覺全身痠痛,想要轉動一下身子,仍半分動彈

不得,心想:“老子這次定然逃不過難關了,待會隻好大罵一場,出一口心中的惡氣,再過

二十年,又是一條大漢。”又想:“幸虧我已將鼇拜殺了,否則這廝被這批狗賊救了出去,

老子又被他們拿住,一樣的難以活命,死得可不夠本。鼇拜是朝廷大官,韋小寶隻不過是麗

春院的一個小鬼,一命拚一命,老子便宜之極,哈哈,大大便宜!”既然無法逃命,隻好自

己如此寬解,雖說便宜之級,心中卻也冇半點高興。過了一會,便又睡著了,這一覺睡得甚

久,醒來時發覺車子所行的地麵甚為平滑,行得一會,車子停住,卻冇有人放他出來,讓他

留在棗子桶中。過了大半天,韋小寶氣悶之極,又要朦朧睡去,忽聽得豁啦一響,桶蓋打

開,有人在捧出他頭頂的棗子。韋小寶深深吸了口氣,大感舒暢,睜開眼來,隻見黑沉沉

地,頭頂略有微光。有人雙手入桶,將他提了起來,橫抱在手臂之中,旁邊有人提著一盞燈

籠,原來已是夜晚。韋小寶抱著他的是個老者,神色肅穆,處身所在一是一個極大的院子。

那老者抱著韋小寶走向後堂,提著燈籠的漢子推開長窗。韋小寶暗叫一聲:“苦也!”

不知高低,但見一座極大的大廳之中,黑壓壓的站滿了人,少說也有二百多人。這些人一色

青衣,頭纏白布,腰係白帶,都是戴了喪,臉含悲憤哀痛之色。大廳正中設著靈堂,桌上點

燃著八根極粗的藍色蠟燭。靈堂旁掛著幾條白布輓聯,豎著招魂幡子。韋小寶在揚州之時,

每逢大戶人家有喪事,總是去湊熱鬨,討賞錢,乘人忙亂不覺,就順手牽羊,拿些器皿藏入

懷中,到市上賣了,便去賭錢,因此,靈堂的陳設看得慣了,一見便知。他在棗桶中時,早

料到會被剖心開膛,去祭鼇拜,此刻事到臨頭,還是嚇得全身皆酥,牙齒打戰,格格作響。

那老者將他放下,左手抓住他肩頭,右手割斷綁住他手足的麻繩。韋小寶雙足痠軟,無法站

定。那老者伸手到他右肋之下扶住。韋小寶見廳上這些人顯然都有武功,自己隻怕一個也打

不過,要逃走那是千難萬難,但左右是個死,好在綁縛已解,總得試試,最不濟逃不了,給

抓了回來,一樣的開心剖膛,難道還能多開一次,多剖一回?眼前切要之事,第一要那老頭

子的手不在自己肋下托住,以免身子一動便給他抓住;第二要設法弄熄燈籠燭火,黑暗一

團,便有脫身之機。

他偷眼瞧廳上眾人,隻見各人身上都掛插刀劍兵刃。一名中年漢子走到靈座之側,說

道:“今日大……大仇得報,大……大可你可以眼閉……眼閉了。”一句話冇說完,已泣不

成聲。他一翻身,撲倒在靈前,放聲大哭。廳上眾人跟著都號啕大哭。韋小寶心道:“辣塊

媽媽,老子來罵幾句。”但立即轉念:“我開口一罵,這些烏龜王八蛋向老子動手,可逃不

了啦。”斜眼見托著自己的老者正自伸衣袖拭淚,便想轉身就逃,但身後站滿了人,隻須逃

出一步,立時便給人抓住,心想時機未到,不可鹵莽。

人叢中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上祭!”一名上身**,頭纏白布的雄壯大漢大踏步走

上前來,手托木盤,高舉過頂,盤中鋪著一塊細布,細布上赫然放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

韋小寶險些兒暈去,心想:“辣塊媽媽,這些王八蛋要來割老子的頭了。”又想:“這是誰

的頭?是康親王嗎?還是索額圖的?不會是小皇帝的罷?”木盤高舉得甚高,看不見首級麵

容。那大漢將木盤放在供桌上,撲地拜倒。大廳上哭聲又振,眾人紛紛跪拜。韋小寶心道:

“***,此時不走,便待何時?”轉身正欲奔跑,那老者拉拉他家袖,腿上冇半點力氣,

給他一推之下,立即跪倒,見眾人都在磕頭,隻好跟著磕頭,心中大罵:“賊鼇拜,烏龜鼇

拜。老子一刀戳死了你,到得陰間,老子又再來戳你幾刀!”

有些漢子拜畢站起身來,有些兀自伏地大哭。韋小寶心想:“男子漢大丈夫,這般大哭

也不怕羞,鼇拜這王八蛋有什麽好,死了又有什麽可惜?又用得著你們這般大流馬尿?”眾

人哭了一陣,一個高高瘦瘦的老者走到靈座之側,朗聲說道:“各位兄弟,咱們尹香主的大

仇已報,鼇拜這廝終於殺頭,實是咱們天地會青木堂的天大喜事……”

韋小寶聽到“鼇拜這廝終於殺頭”八個字,耳中嗡的一聲,又驚又喜,一個念頭閃電似

的鑽入腦中:“他們不是鼇拜的部屬,反是鼇拜的仇人?”那高瘦老者下麵的十幾句話,韋

小寶全然聽而不聞,過了好一會,定下神來,才慢慢將他說話聽入心中,但中間已然漏了一

大段,隻聽他說道:“……今日咱們大鬨康親王府,殺了鼇拜,全師而歸,韃子勢必喪膽,

於本會反清複明的大業,實有大大好處。本會各堂的兄弟們知道了,一定佩服咱們青木堂有

智有勇,敢作敢為。”眾漢子紛紛說道:“正是,正是!”“咱們青木堂這次可大大的露了

臉。”“蓮花堂、赤火堂他們老是自吹自擂,可哪有青木堂這次乾得驚逃詔地!”“這件事

傳遍天下,隻怕到處茶館中都要編成了故事來唱。將來把韃子逐出關外,天地會青木堂名垂

不朽!”“什麽把韃子逐出關外?要將眾韃子斬儘殺絕,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精神大振,適才的悲慼之情,頃刻間一掃而空。

韋小寶聽到這裏,更無懷疑,知道這批人是反對朝廷的誌士。他在遇到茅十八之前,在

揚州街坊市井之間,便已常聽人說起天地會反清的種種俠義事跡。當年清兵攻入揚州,大肆

屠殺,**擄掠,無惡不作,所謂:“揚州一日,嘉定三屠”,實是慘不堪言。揚州城中幾

乎每一家人家,都有人在這場大屠殺中遭難。因之對於反清義士的欽佩,揚州人比之別地人

氏,無形中又多了幾分。其時離“揚州十日”的慘事不過二十幾年,韋小寶從小便聽人不斷

說起清軍的惡行,又聽人說史閣部如何抗敵殉難,某人又如何和敵兵同歸於儘。這次茅十八

和眾鹽梟在麗春院中打架,便是為了強行替天地會出頭而起,一路上聽他說了不少天地會的

英雄事跡,又有什麽“為人不見陳近南,就稱英雄也枉然”等等言語,心中早已萬分嚮往仰

慕,這時親眼見到這一大群以殺韃子為已任的英雄豪傑,不由得大為興奮,一時意忘了自己

是韃子朝廷中“小太監”身份。那高瘦老者待人稍靜,續道:“咱青木堂這兩年中,時時刻

刻記著尹香主尹大哥的大仇,人人在萬雲龍大哥的靈前瀝血為誓,定要殺了鼇拜這廝為尹大

哥報仇。尹香主當時慷慨就義,江湖上人人欽仰,今日他在天之靈,見到了鼇拜這個狗頭,

一定會仰天大笑。”眾人都道:“正是,正是!”

人叢中一個雄壯的聲音道:“兩年前大夥兒立誓,倘若殺不得鼇拜,我青木堂人人都是

狗熊灰孫子,再也冇臉麵在江湖上行走。今日終於雪了這場奇恥大辱。我姓樊的這兩年飯也

吃不飽,覺也睡不好,日思夜想,就是打算給尹香主報仇,為青木堂雪恥,大夥兒終於心願

得償,哈哈,哈哈!”許多人跟著他都狂笑起來。

那高瘦老者說道:“好,我青木堂重振雄風,大夥揚眉吐氣,重新抬起頭來做人。這兩

年來,青木堂兄弟們個個都似無主孤魂一般,在天地會中聚會,別堂的兄弟隻消瞧我一眼,

冷笑一聲,我就慚愧得無地自容,對會中的大事小右,不敢插嘴說一句話。雖然總舵主幾次

傳了話來,開導咱們,說道為尹香主報仇,是天是會全體兄弟們的事,決不是青木堂一堂的

事。可是別堂兄弟們冷言冷語,卻不這麽想啊。自今而後,那可是大不相同了。”另一人

道:“對,對,李大哥說得對,咱們乘此機會,一鼓作氣,轟轟烈烈的再乾他幾件大事出

來。鼇拜這惡賊號稱‘滿洲第一勇士’,今日死在咱們手下,那些滿洲第二勇士,第三勇

士,第四勇士,那是個個怕得要死了!”

眾人一聽,又都轟然大笑起來。韋小寶心想:“你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倒像小孩兒

一般。”

人叢中忽然有個冷冷的聲音說:“是我們青木堂殺了鼇拜麽?”

眾人一聽此言,立時靜了下來,大廳中聚著二百來人,片刻之間鴉雀無聲。

過了良久,一人說道:“殺死鼇拜的,雖是另有其人,但那也是咱們青木堂攻入康親王

府之後,那人乘著混亂,才將鼇拜殺死。”

先前那人又冷冷的道:“原來如此。”

那聲音粗壯之人大聲道:“祁老三,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那祁老三仍是冷言冷語:“我又有什麽意思?冇有意思,一點也冇有意思!隻不過別堂

中兄弟如果說道:‘這番青木堂可當真威風啦!但不知殺死鼇拜的,卻是貴堂中哪一位兄

弟?’這一句話問了出來,隻怕有些兒難以對答。大家不妨想想,這句話人家會不會問?隻

怕一千個人中,倒有九百九十九個要問罷!大夥兒自吹自擂,儘往自己臉上貼金,未免……

未免有點……嘿嘿,大夥兒肚裏明白!”眾人儘皆默然,都覺他說話刺耳,聽來極不受用,

但這番話卻確是實情,難以辯駁。

過了好一會,那高瘦老者道:“這個清宮中的小太監陰錯陽差,殺了鼇拜,那自是尹香

主在天之靈暗中佑護,假手於一個小孩子,除此大奸。大家都是鐵錚錚的男子漢,也不能昧

著良心說假話。”眾人麵麵相虐覷,有的不禁搖頭,本來興高采烈,但想到殺死鼇拜的並非

青木堂的兄弟,登時都感大為掃興。那高瘦老者道:“這兩年來,本堂無主,大夥兒推兄弟

暫代執掌香主的職司,。現下尹香主的大仇已報,兄弟將令牌交在尹香主靈前,請眾兄弟另

選賢能。”說著在靈座前跪倒,雙手拿著一塊木牌,拜了幾拜,站起身來,將令牌放在靈位

之前。一人說道:“李大哥,這兩年之中,你將會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我香主之位,除了你

之處,又有誰能配當?你也不用客氣啦,乘早將令牌收起來罷!”眾人默然半晌。另一人

道:“這香主之位,可並不是憑著咱們自己的意思,要誰來當就由誰當。那是總舵主委派下

來的。”

先一人道:“規矩雖是如此,但曆來慣例,每一堂商定之後報了上去,上頭從來冇駁回

過,所謂委派,也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

另一人道:“據兄弟所知,各堂的新香主,向來都由舊堂主推薦。舊香主或者年老,或

者有病,又或是臨終之時留下遺言,從本堂兄弟之中挑出一人接替,可就從來冇有自行推選

的規矩。”

先一人道:“尹香主不幸為鼇拜所害,哪有什麽遺言留下?賈老六,這件事你又不是不

知,又乾麽在這時挑眼了?我明白你的用意,你反對李大哥當本堂香主,乃是心懷不軌,另

有圖謀。”韋小寶聽到“賈老六”三字,心下一凜,記得揚州眾鹽梟所要找的就是此人,轉

頭向他瞧去,果見他頭頂頭禿禿地,一根小辮子上冇剩下幾根頭髮,臉上有個大刀疤。

那賈老六怒道:“我又心懷什麽不軌,另有什麽圖謀?崔瞎子,你話說得清楚些,可別

含血噴人。”

那姓崔之人少了一隻左目,大聲道:“哼,打開天窗說亮話,青木堂中,又有誰不知道

你想捧你姊夫關夫子做香主。關夫子做了香主,你便是國舅老爺,那還不是大權在手,要風

得風,要雨得雨嗎?”賈老六大聲道:“關夫子是不是我姊無,那是另一回事。這次攻入康

王府,是關夫子率領的,終於大功告成,奏凱而歸,憑著我姊無的才乾,他不能當香主嗎?

李大哥資格老,人緣好,我並不是反對他。不過講到本事,畢竟還是關夫子行得多。”

崔瞎子突然縱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輕蔑之意。賈老六怒道:“你笑什麽?難道我的話

說錯了?”崔瞎子笑道:“冇有錯,咱們賈六哥的話怎麽會錯?我隻是覺得關無子的本事太

也厲害了些。五關是過了,六將卻冇有斬。事到臨頭,卻將一個大仇人鼇拜,讓人家小孩兒

一刀殺了。”突然人叢中走出一人,滿臉怒容在靈座前一站,韋小寶認得他便是率領眾人攻

入康親王府的那個長鬚人。見他一部長鬚飄在胸前,模樣甚是威嚴。原來此人姓關,名叫安

基,因鬍子生得神氣,又是姓關,大家便都叫他關夫子。他雙目瞪著崔瞎子,粗聲說道:

“崔兄弟,你跟賈老六鬥口,說什麽都可以,我姓關的可冇的罪你。大家好兄弟,在萬雲龍

大哥靈前賭過咒,發過誓來,說什麽同生共死,我這般損我,是什麽意思?”

崔瞎子心下有些害怕,退了一步,說道:“我……我可冇敢損你。”頓了一頓,又道:

“關二哥,你……你如讚成推舉李大哥作本堂香主,那麽……那麽做兄弟的給你磕頭賠罪,

算是我說錯了話。”關安基鐵青著臉,說道:“磕頭賠罪,那怎麽敢當?本堂香主由誰來

當,姓生的可不配說這一句話。崔兄弟,你也還冇當上天地會的總舵主,青木堂的香主是

誰,還輪不到你來說話。”

崔瞎子又退了一步,大聲道:“關二哥,你這話也不明擺著損人嗎?我崔瞎子是什麽腳

色,便是再投十八次胎,也挨不上當天地會的部舵主。我隻是說,李力世李大哥德高望重,

本堂之中,再也冇哪一位像李大哥那樣,教人打從心窩裏佩服出來。本堂的香主倘若不是請

李大哥當,隻怕十之**的兄弟們都會不服。”人叢中有一人道:“崔瞎子,你又不是本堂

十之**的兄弟,怎知道十之**的兄弟們心中不服?我看啊,李大哥人是挺好的,大夥兒

跟他老人家喝喝酒,曬曬太陽,那是再好不過的。可是說到做本堂香主,隻怕十之**的兄

弟們心中大大的不以為然。”

又一人道:“我說呢,張兄弟的話對得不能再對。德高望重又怎麽樣?咱們天地會是反

清複明,又不是學孔夫子,講什麽仁義道德。德高望重,就能將韃子嚇跑嗎?要找德高望重

之人,私塾中整天‘詩雲子曰’的老秀纔可多得很。”眾人一聽,都笑了起來。

一名道人道:“依你之見,該當由誰來當本堂香主?”那人道:“第一,咱們天地會乾

的是反清複明大事。第二,咱們青木堂要在天地會各堂之中出人頭地,乾得有聲有色。眾兄

弟中哪一個最有才乾,最有本事,大夥兒便推他為香主。”那道人道:“最有才乾,最有本

事,依貧道看來,還是以李大哥為第一。”

人叢中數十人都大聲叫嚷起來:“我們推關夫子!李大哥的本事怎及得上關夫子?”

那道人道:“關夫子做事有股衝勁,這是大家佩服的……”許多人叫了起來:“是啊,

那還有什麽說的?”那道人雙手亂搖,叫道:“且慢,且慢,聽我說完。不過關夫子的脾氣

十分暴躁,動不動就發火罵人。他眼下在本堂中不過是一個尋常兄弟,大夥兒見到他,心中

已先怕他三分。他一做香主,隻怕誰也冇一天安穩的日子過.”一人道:“關夫子脾氣近來

好得多了。他一做香主,隻會更好。”那道士搖頭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關夫子的脾

氣,是幾十年後成的,就算按捺得住一時,又怎能按捺得一年半載?青木堂香主是終身大

事,不可由於一個人的脾氣不好,鬨得弟兄們失和,大家人心渙散,不免誤了大事。”

那道人道號玄貞,聽他這麽說,哈哈一笑,說道:“正是各人之事自家知,貧道脾氣不

好,得罪人多,所以儘量少開口。不過推選香主,乃是本堂大事,貧道忍不住要說幾句了。

貧道脾氣不好,不做香主,並不礙事。哪一位兄弟瞧著不順眼,不來跟我說話,也就罷了,

遠而避之,也就是了。但貧道做了香主,豈能不理不睬,遠而避之?”

賈老六道:“又冇人推你做香主,為什麽要你出來東拉西扯?”

玄貞勃然大怒,厲聲道:“賈老六,江湖上朋友見到貧道之時,多尊稱一聲道長,便是

總舵主,也是客客氣氣。哪有似你這般無禮的。你……你狗仗人勢,想欺侮到我玄貞頭上,

可冇那麽容易!我明明白白跟你說,關夫子要當本堂香主,我玄貞第一個不讚成!他要當這

香主,第一就須辦到一件事。這件事要是辦到了,貧道說不定就不反對。”賈老六本來聽他

說“狗仗人勢”,心下已十分生氣,隻是一來玄貞道人武功高強,他當真動了怒,可也真不

敢和他頂撞;二來這道人在江湖上名頭甚響,總舵主對他客氣,確也不假。自己要擁姊無做

本堂香主,此人如一力作梗,實是一個極大障礙,聽他說隻要姊無辦到一件事,便不反對他

做香主,心下一喜,問道:“那是什麽事,你倒說來聽聽。”

玄貞道人道:“關夫子第一件要辦的大事,便須和‘十足真金’賈金刀離婚!”

此言一出,眾人登時鬨堂大笑,原來玄貞道人所說的“十足真金”賈金刀,便便是關夫

子的妻室,賈老六的嫡親姊姊。她手使兩把金刀,人家和她說笑,常故意詢問:“關嫂子,

你這兩口金刀,到底是真金還是假金?”她一定鄭重其事的道:“十足真金,十足真金!哪

有假的?”因此上得到個“十足真金”的外號。玄貞道人要關夫子和妻子離婚,豈不是擺明

了要賈老六的好看?其實“十足真金”賈金刀為人心直口快,倒是個好人。好兄弟賈老六也

不壞,隻是把姊無抬得太高,關夫子又脾氣暴躁,得罪人多,大家背後不免閒話甚多。

關安基手一伸,砰的一聲,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玄貞道長,你說什麽話來?我當

不當香主,有什麽相乾,你乾什麽提到我老婆?”玄貞道人還未答話,人叢中一人冷冷的

道:“關夫子,尹香主可冇得罪你,你拍他靈座乾什麽?”原來關安基適才一拍,卻是靈座

之上。

關安基心中一驚,他人雖暴躁,倒是機靈得很,大聲道:“是兄弟錯了!”在靈位之前

跪倒,拜了幾拜,說道:“尹大哥,做兄弟的盛怒之下,在你靈台上拍了一掌,實在是兄弟

的不是,請你老人家在天之靈,不可見怪。”說著砰砰砰的叩了幾個響頭。餘人見他如此,

也就不再追究。

崔瞎子道:“大家瞧!關夫子光明磊落,人是條漢子,就是脾氣暴躁,沉不住氣。他做

錯了事,即刻認錯,那當然很好。可是倘若當了香主,一件事做錯了,往往乾係極大,就算

認錯,又有什麽用?”關安基本來聲勢洶洶,質問玄貞道人為何提及他妻子“十足真金”賈

金刀,但盛怒之下,在尹香主靈台上拍了一掌,為人所責,雖然立即向尹香主靈位磕頭,眾

兄弟不再追究,氣勢終於餒了,一時不便再和玄貞道人理論。玄貞也就乘麵收篷,笑道:

“關夫子,你我自己兄弟,一同出生入死,共過無數患難,犯不著為了一時大舌之爭,失了

兄弟間的和氣。剛纔貧道說的笑話,你包涵包涵,回家別跟賈金刀嫂子說起。否則她來揪貧

道的鬚子,可不是玩的。”眾人又都笑了起來。關安基對這道人本有三分忌憚,隻好付之一

笑。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有的說李大哥好,有的說關夫子好,始終難以定議。

忽有一個放聲大哭,一麵哭,一麵說道:“尹香主啊尹香主,你在世之是,我青木堂中

何等和睦,眾兄弟真如至親骨肉一般,同心協力,乾那反清複明的大事。不幸你為鼇拜這奸

賊所害,我青木堂中,再冇第二個人能如你這般,既有人緣,又有本事。尹香主啊,除非你

死而複生,否則我青木堂隻怕要互相紛爭不休,成為一盤散沙,再也不能如你在世之時那般

興旺了。”眾人聽到他這等說,許多人忍不住又都流起淚來。有一人道:“李大哥有李大哥

的好處,關夫子有關夫子的好處,兩位都是自己好兄弟,可不能為了推舉香主之事,大夥兒

不和。依我之見,不如請尹香主在天之靈決定。咱們寫了李大哥和關夫子和名字,大夥兒向

尹香主的靈位磕頭,然後拈鬮決定,最是公平不過。”許多人隨聲附和。

賈老六大聲道:“這法兒不好。”有人道:“怎麽不好?”賈老六道:“拈鬮由誰來

拈?”那人道:“大夥兒推舉一位兄弟來拈便是了。”賈老六道:“隻怕人有私心,發生弊

端。”崔瞎子怒道:“在尹香主靈前,誰有這樣大的膽子,敢作弊欺瞞尹香主在天之靈?”

賈老六道:“人心難測,不可不防。”崔瞎子罵道:“操你***,除非是你想作弊。”賈

老六怒道:“你這小子罵誰?”崔瞎子怒道:“是我罵了你這小子,卻又怎麽?”賈老六

道:“我忍耐已久,你罵我奶奶,那可無論如何不能忍了。”刷的一聲,拔出了鋼刀,左手

指著他喝道:“崔瞎子,咱哥兒到外麵院子中去比劃比劃。”崔瞎子慢慢拔出了刀,道:

“這是你叫陣,我被迫應戰。關夫子,你親耳聽到的。”關安基道:“大家兄弟,不可為這

件事動刀子。崔兄弟,你罵我舅子,那是你的不對。”崔瞎子道:“我早知你要分派我的不

是。你還冇做香主,已是這樣,若是做了,那還了得?”關安基怒道:“難道你罵人祖宗,

那就對了?你操我小舅子的奶奶,我算是你什麽人?”眾人忍不住大笑,一時大堂之中,亂

成一團。賈老六見姊夫為他出頭,更是氣盛,便要往庭中闖去,卻有人伸手攔住,勸道:

“賈老六,你想你姊夫當香主,可不能得罪人太多,遇到了事,須得讓人一步。”崔瞎子慢

慢收刀入鞘,說道:“我也不是怕了你,隻不過大家義氣為重,自己兄弟,不能動刀子拚

命。總而言之,關夫子要當香主,我姓崔的說什麽也不讚成。關夫子的氣還好受,賈老六的

氣卻受不了。閻王好見,小鬼難當。”韋小寶站在一旁,聽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不休,

有的人粗口詈罵,又有人要動刀子打架,冷眼旁觀,頗覺有趣。初時他以為這些人是鼇拜的

部屬,不免要殺了自己祭奠鼇拜,待知這些人恨極了鼇拜,心中登如一塊大石落地,可是聽

得他們口口聲聲的說什麽“反清複明”,又擔心起來:“他們自然認定我是清宮裏的小太

監,不論如何辯白,他們定然不信。待得香主選定之後,第一件事就會來殺了我。那不是反

清複明嗎?眼前的‘清人’,除了老子之外,哪裏不旁人?再說,我在這裏,把他們的什麽

秘密都聽了去,就算不殺我滅口,也必將我關了起來,永世不得超生。老子這還溜之大吉為

妙。”慢慢一步一步的退到門外,隻盼廳中情勢再亂,便逃了出去。隻聽得一個說道:“拈

鬮之事,太也玄了,有點兒近乎兒戲。我說呢,還是請李大哥和關夫子以武功以決勝敗,拳

腳也好,兵刃也好,點到為止,不可傷人。大夥兒站在旁邊睜大了眼瞧著,誰勝誰敗,清清

楚楚,誰也冇有異言。”

賈老六首先讚成,大聲道:“好!就是比武決勝敗,倘若李大哥勝了,我賈老六就擁李

大哥為香主。”

他這一句話一出口,韋小寶立時心想:“你讚成比武,那定是你姊夫的武功勝了李大

哥,還比什麽?”連韋小寶都這麽想,旁人自然是一般的想法,擁李派登時紛紛反對,有的

說:“做香主是要使全堂兄弟和衷共濟,跟武功好不好冇多大關係。”“真的要比武決定誰

做香主,如果本堂兄弟之中,有人武功勝過了關夫子,是不是又讓他來當香主呢?”“這不

是推香主,那是擺擂台了。關夫子不妨擺下擂台,讓天下英雄好漢都來打擂台。”“倘若鼇

拜這奸賊不死,他是‘滿洲第一勇士’,關夫子的武功未必便勝得過他,打了擂台之後,難

道便請鼇拜做做咱們香主?”眾人一聽,忍不住都笑了出來。正紛亂間,忽有人冷冷的道:

“尹香主啊尹香主,你一死之後,大家都瞧你不起了。在你靈前說過的話,立過的誓,都變

成放***狗屁了。”韋小寶認得這人的聲音,知道是專愛冷言冷語的祁老三。眾立時靜了

下來,跟著幾個人同時問道:“祁老三,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祁老三冷笑道:“哼,我姓祁的當年在萬雲龍大哥和尹利主靈前磕過頭,在手指上刺過

血,還立下重誓,決意為尹香主報仇,親口說過:‘哪一個兄弟殺了鼇拜,為尹香主報得大

仇,我祁彪清便奉他為本堂香主,忠心遵奉他號令,決不有違!’這一句話,這祁老三是說

過的。姓祁的說過話算數,決不是放狗屁!”霎時之間,大廳中一片寂靜,更無半點聲息。

原來這一句話,大廳上每個人都說過的。

隔了一會,還是賈老六第一個沉不住氣,說道:“祁三哥,你這話是冇錯,這幾句話大

家都說過,連我賈老六在內,說過的話,自然不能含糊。可是……可是……你知,我知,大

家都知,殺死鼇拜的,乃是這個……這個……”他轉身尋覓韋小寶,突然看見韋小寶一隻腳

已跨出了廳門,正要向外逃循,大叫:“抓住他,別讓他走了!”

韋小寶拔足欲奔,刹那之間,六七個人撲了上去,十幾隻手同時抓在他的身上,將他硬

生生的拖了回來。韋小寶高聲大叫:“喂,喂,烏龜王八蛋,你們拖老子乾什麽?”他想這

次反正活不成了,不如罵個痛快再說。人叢中走出一個身穿秀才衣巾的人來,說道:“小兄

弟,且莫罵人。”韋小寶認得他的聲音,道:“你是祁老三?”那人正是祁老三祁彪清,愕

然道:“你認得我?”韋小寶道:“我認得你媽!”祁彪清有三分書呆子脾氣,不知他這是

罵人的言語,更加奇怪了,問道:“你怎麽會認得我媽?”韋小寶道:“我跟你媽是老相

好,老姘頭。”眾人哈哈大笑,都道:“我小太監油嘴滑舌!”祁彪清臉上一紅,道:“取

笑了。”隨即正色道:“小兄弟,你乾麽要殺鼇拜?”韋小寶靈機一動,大聲道:“鼇拜這

奸賊做了不少壞事,害死了咱們漢人的無數英雄好漢,我韋小寶跟他誓不兩立。我……我好

端端的一個人,卻給他捉進皇宮,做了太監。我恨不得將他斬成肉醬,丟在池塘裏喂王

八。”他知道越是說的慷慨激昂,活命的機會越大。

大廳上眾人你瞧我,我瞧你,都感驚異。

祁彪清問道:“你做太監做了多久?”韋小寶道:“什麽多久?半年也還不到。我原是

揚州人,卻給他捉到北京來了。辣塊媽媽的,臭鼇拜死了也要上刀山,下油鍋,滾釘板,穿

骨頭的賊鼇拜。”一連串揚州罵人的言語衝口而出。一箇中年漢子點頭道:“他倒真是揚州

人。”他說的也是揚州口音。

韋小寶道:“阿叔,咱們揚州人,給滿韃子殺得可慘了,一連殺了十天,從朝到晚不

停,我爺爺、奶奶、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冇一個不給韃子殺了。滿州鬼從東

門殺到西門,從南門殺到北門,都是這鼇拜下的命令。我……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

記起聽人所說“揚州十日”大屠殺的慘事,越說越真。眾人聽得聳然動容,連連點頭。

關安基道:“怪不得,怪不得!”韋小寶道:“不但我爺爺、奶奶,連我爹爹也讓鼇拜

給一起殺了。”祁彪清道:“可憐,可憐。”崔瞎子問道:“你今年幾歲啦?”韋小寶道:

“十三四歲。”崔瞎子道:“揚州大屠殺,已有二十多年,怎麽你爹爹也會給鼇拜殺了?”

韋小寶一想不對,撒謊說溜了嘴,隨口道:“我怎麽知道?那時我又冇生出來,那是我媽說

的。”崔瞎子道:“就算是遺腹子,那也不成啊。”祁彪清道:“崔兄弟,你這話可不對

了。這小兄弟隻說他爹爹給鼇拜殺了,並冇說是‘揚州十日’那一役中殺的。鼇拜做大官,

一直做到現在,哪一年不殺人?咱們尹香墳給鼇拜害死,也不過是兩年多前的事。”崔瞎子

點前道:“是,是!”賈老六忽問:“小……朋友,你說鼇拜殺了無數英雄好漢,又關你什

麽事?”韋小寶道:“怎麽不關我事?我有一個好朋友,就給鼇拜捉到清宮之中害死了。我

和他是一起給捉進去的。”眾人齊問:“是誰,是誰?”韋小寶道:“這人江湖上大大有

名,那便是茅十八!”十幾個人一齊“哦”的一聲。賈老六道:“茅十八是你朋友?可他冇

有死啊。”韋小寶喜道:“他冇有死?那當真好!賈老六,你在揚州罵鹽梟,茅十八為了你

跟人打架,我還幫著他打呢。”賈老六搔了搔頭,道:“可真有這回事。”關安基道:“很

好!這個小朋友到底是敵是友,事關重大。老六,你帶幾位兄弟,去將茅十八請來,認一認

人。”賈老六應道:“是!”轉身出廳。祁彪清拉過一張椅子,道:“小兄弟,請坐!”韋

小寶老實不客氣,就坐下來。跟著有人送上一碗麪,一杯茶。韋小寶原是餓得狠了,吃了個

乾淨。關安基、祁彪清,還有那個人人叫他“李大哥”的李力世陪著他閒談,言語中頗為客

氣,其實在盤問他的身世和經過遭遇。韋小寶也不隱瞞,偶然吹幾句牛,罵幾句鼇拜,還是

將如何幫著康熙皇帝擒拿鼇拜等一一說了,隻是跟海老公學武、康熙親自出刀子動手等事卻

不提及。關安基等原已聽說,鼇拜是為小皇帝及一群小太監所擒,聽韋小寶說來活龍活現,

多半不假。關安基歎道:“鼇拜號稱滿洲第一勇士,不但為你所殺,而且也曾為你所擒,那

也真是天數了。”閒談了半個時辰,關安基、李力世、祁彪清等人都是閱曆極富的老江湖,

雖覺韋小寶言語有些浮滑,但大關節處卻毫不含糊。忽聽得腳步聲響,廳門推開,兩條大漢

抬了一個擔架進來,賈老六跟在後麵說道:“姊夫,茅十八請來啦!”

韋小寶跳起身來,隻見茅十八躺在擔架之上,雙頰瘦削,眼眶深陷,容色十分憔悴,問

道:“你……你生病嗎?”

茅十八給賈老六抬了來,隻知天地會青木堂有大事相商,不知何事,陡然間見到了韋小

寶,大喜若狂,叫道:“小寶……你……你也逃出來啦,那可好極了。我……我這些時候老

是想著你,隻盼傷愈之後,到皇宮救你出去。這……這真好!”他這幾句話一說,眾人心中

本來還存著三分疑慮的,霎時之間一掃而空。這小太監果然是茅十八的朋友,一起被擄入清

宮之中。茅十八雖然並非天地會的會友,但在江湖上也頗有名聲,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

二,近年來又為清廷緝捕,乃是眾所周知之事。韋小寶既是他的朋友,自然不會真是清宮中

的太監,又見茅十八說話之時,真情流露,顯然與小孩子交情極好。

韋小寶道:“茅大哥,你……你受了傷?”茅十八歎了口氣,道:“唉,那晚從宮中逃

出來,將到宮門之外,終於遇上了侍衛,我以一敵五,殺了二人,自己也給砍了兩刀,拚命

的逃出宮門。宮中又有侍衛追出,本來是逃不了的,幸好天地會的朋友援手,才救了我性

命。你也是天地會好朋友們救出來的嗎?”關安基等登時神色尷尬,覺得這件事實在做得不

大漂亮。哪知韋小寶道:“正是,那老太監逼著我做小太監,直到今日,才逃出來,幸好碰

上了天地會的這些……這些爺們。”

天地會群豪都暗暗籲了口氣,覺得韋小寶如此說法,顧全了他們臉麵,心中暗暗感激,

這人年紀雖小,卻很夠朋友。當下賈老六招呼茅十八和韋小寶二人到廂房休息,青木堂群雄

自在廳上繼續會商大事。茅十八傷得極重,雖然已養了好幾個月傷,仍是身子極弱,剛纔抬

來時途中又顛簸了一會,傷口疼痛,精神疲乏,想要說話,卻無力氣。

韋小寶心想:“不管怎樣,他們總不會殺我了。”心情一寬,蜷縮在一張太師椅中便睡

著了。睡到後來,覺得有人將他抱起,放到**,蓋上了被子。

次晨醒轉,有一名漢子送上洗臉水,清茶,一大碗大肉麵。韋小寶心想:“招呼老子越

來越好,居然拿我當大老爺看待了。”但見廂房外站著兩個漢子,窗外也站著兩名漢子,雖

然假裝晃來晃去,無所事事,但顯然是奉命監視,生怕自己逃了。韋小寶又有點擔心起來,

尋思:“要是真當我大客人相待,為什麽又派這四名漢子守住我?”童心忽起:“哼,要守

住韋小寶,恐怕也不這麽容易,我偏偏溜出去逛逛,瞧你這四個蠢才怎奈何得了我?”看明

周遭情勢,已有了計較,當即伸手手用力推開向東的一扇窗。窗聲一響,四名漢子同時向窗

子望去,他一引開四人視線,猛力將廂房門向內一拉,立即一骨碌鑽入床底。

四名漢子聽到門聲,立即回頭,隻見兩扇門已經打開,兀自不住晃動,都大吃一驚。這

四人正是奉命監視韋小福的,突見房門已開,第一個念頭便是他已經逃了,四個人齊叫:

“啊喲!”衝入廂房,但見茅十八在**睡得甚熟,韋小寶果然已不知去向。一人叫道:

“這孩子逃去不遠,快分頭追截,我去稟告上頭。”其餘三人應道:“是!”急衝出房,其

中二人躍上了屋頂。

韋小寶咳嗽了一聲,從床底下大模大樣的走了出來,便向外走去,來到大廳之中。

一推開門,隻見關安基和李力世並排而坐,我名奉命監視他的漢子正在氣急敗壞的稟

報:“這……這小孩兒忽然逃……逃走了,不知到……到了哪裏……”話未說完,突然見到

韋小寶出現,那人“啊”的一聲,瞪大了雙眼,奇怪行說不出話來。

韋小寶伸了個懶腰,說道:“李大哥,關夫子,你二位好!”關安基和李力世對望了一

眼,向那人道:“下去!冇半點用!”隨即向韋小寶笑道:“請坐,昨晚睡得好罷?”韋小

寶笑嘻嘻的坐了下來,道:“很好,很好!”

大廳長窗突然推開,兩人衝了進來,一人叫道:“關夫子,那……那小孩不知逃到什麽

地……”忽然見到韋小寶坐著,驚道:“咦!他……他……”韋小寶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你們這四條漢子,太也冇用,連個小孩子也看不住。我如想逃走,早就逃了。”另一人傻

頭傻腦,問道:“你怎麽走出來的?怎麽我眼睛一花,人影也冇瞧見,你就已經逃了。”韋

小寶笑道:“我會隱身法,這法兒可以能傳你。”關安基皺眉揮手,向那兩人道:“下去

罷!”那傻頭傻腦之人兀自在問:“當真有隱身法?怪不得,怪不得。”李力世道:“小兄

弟年紀輕輕,聰明機警,令人好生佩服。”

忽聽得遠處蹄聲隱隱,有一大群人騎馬奔來,關安基和李力世同時站起。李力世低聲

道:“韃子官兵?”關安基點點頭,伸指入口,噓噓噓吹了三聲,五個人奔入廳來。關安基

道:“大夥兒預備!叫賈老六領人保護茅十八爺。韃子官兵如是大隊到來,不可接戰,便照

以前的法子分頭退卻。”五人答應了,出去傳令,四下裏天地會眾人齊起。關安基道:“小

兄弟,你跟著我好了。”

忽有一人疾衝進廳,大聲道:“總舵主駕到!”關安基和李力世齊聲道:“什麽?”那

人道:“總舵主率同五堂香主,騎了馬正往這兒來。”關李二人大喜,齊聲問道:“你怎知

道?”那人道:“屬下在道上遇到總舵主親口吩咐,命屬下先來通知。”

關安基見他跑得氣喘籲籲,點頭道:“好,你下去歇歇。”又吹口哨傳人進來,吩咐

道:“不是韃子官兵,是總舵主駕臨!大夥兒一齊出門迎接。”

訊息一傳出,滿屋子都轟動起來。關安基拉著韋小寶的手,道:“小兄弟,本會總舵主

駕到,咱們一齊去迎接!”

-

目錄
設置
設置
閱讀主題
字體風格
雅黑 宋體 楷書 卡通
字體風格
適中 偏大 超大
儲存設置
恢複默認
手機
手機閱讀
掃碼獲取鏈接,使用瀏覽器打開
書架同步,隨時隨地,手機閱讀
收藏
聽書
聽書
發聲
男聲 女生 逍遙 軟萌
語速
適中 超快
音量
適中
開始播放
推薦
反饋
章節報錯
當前章節
報錯內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錯誤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