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明生拜倒於地,高聲道“弟子有二事相求,還望恩師促成,一則欲求取南洋宣慰使一職,二則小子欲成立一車馬行,行商於山陝,托庇恩師名下。
此二事若成,小子願獻泰西巨炮二十門,火銃千杆,神目鏡十支於朝廷。”
嘶……孫元化倒吸一口冷氣,他也隻是聽徐光啟偶爾談及這個便宜弟子,知其在海外討生活,資財頗豐,不想還特麼是個軍頭,而且實力深不可測。
明生所獻之物看似不多,實則對財政緊巴巴的大明而言,堪稱一場及時雨。
有了這些物件,尤其是二十門大口徑火炮,廣寧城便固若金湯,不由問道“賢弟可不要消遣為兄,你所說泰西巨炮,口徑幾何?”
“十六磅口徑,兄長研究西學多年,當知磅為何物,可還滿意?”
“咳咳,初陽,你可能對忠廷不甚瞭解,為師之前卻是未曾告知與你。
你這小師弟可能折騰的緊,占了李朝的濟州島,福建對岸的大員,如今又染指南洋,他那戰艦巨炮,足以同泰西爭鋒,你道他為何不曾效力朝廷?嗬嗬,野心大的恨呐。”
孫元化一時無言,有些話心領神會便好,卻不能宣之於口,二人都是南方人士,似這等海外逍遙之士也見過不少,又都入了耶穌會,你道他們都是愚忠之臣?那就大錯特錯了。
良久,徐光啟巋然歎道“為師賦閒於家,隻能上書求肯,至於成與不成,也是兩說,話說你既有此實力,為何還要弄個宣慰使的名頭?這其中道理為師卻是不明。”
明生沉思片刻,言道“恩師,師兄同泰西傳教士多有交集,可曾聽其言民族為何物?”
見二人搖頭,明生嗤笑道“以小子理解,所謂民族者,同文,同語,同史,便如我華夏苗裔,可稱為同一民族,而大明皇帝陛下可視為一族之族長,一族之代表。
有族長在,小子且視自己為大明之民,何敢僭越?
然則小子深恨我大明故步自封,不能傳播於外海,此小子之所以在海外拚殺,為私利者有之,更為我華夏苗裔之前途。”
明生稍稍停頓,看了二人一眼,問道“敢問泰西人萬裡來我大明,所謂何求?世界有多少無主之地?泰西人占據多少?我大明占據幾何?”
不待二人回答,明生慨然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泰西人來此,無非為利益爾,你國強軍盛,他便對你尊敬尤佳,平等而視之;你國小軍弱,他便兵臨其國,占其土,奴其民,視百姓如芻狗。
其在南洋滅國屠城之舉不勝枚舉,累累白骨可堵河填湖,敢問恩師與師兄的教友可告知此等惡行與您?”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我觀那耶穌會多行善舉,扶貧濟困,賢弟可不要胡言亂語!”孫元化麵色有些微怒。
明生不理,看向徐光啟,問道“恩師也是如此想法?”
見徐光啟默然不語,明生苦笑道“恩師可能不知,月餘前小子在澎湖同荷夷大戰,共斬殺荷夷九百餘人,仆從海寇千餘人,可知為何?
荷夷擄掠福建沿岸百姓,共計千二百人為其築城,不過半月餘,你道死了多少?”
明生一下跳將起來,怒然道“半數!半數!都是被累死餓死打死的!女子更是被糟蹋無數,有一童名石頭,年不過七八,其身居然有數百條鞭痕,左眼失明,眼皮無蹤,都是你等口中的教眾所為。
彼之狼子野心,一手持書,一手握刀,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哈哈~你道他心懷善心而來?怎麼可能,有冇有為善者?有,很少,極少,萬望恩師切不可被其矇蔽。
我大明自有傳承,隻需取其格物精髓化為己用,至於其他麼,嘿嘿,小子遲早會同他們刀槍相見,為我華夏苗裔打出一片天地。
此既小子之所以求告官職,以華夏之名,聚攏族民,侵略四野。”
良久之後,徐光啟長歎一聲,言道“某亦知泰西諸國侵略甚眾,不想竟囂張殘忍如斯,忠廷的話某是相信的,然則國事不昌,內有宦官專權,外有袞袞黨爭,為師也是有心無力,此話出得你口,入得我二人之耳,切忌不可為他人言。
為師自會勉勵為之,成與不成,隻看天意!”
“忠廷,你既有此雄心壯誌,為兄自當鼎力相助,隻是……”
孫元化看了一眼徐光啟,拉過明生小聲言道“隻是單單恩師之力或不可為,如今朝政為狗賊魏忠賢所把持,其人貪而無度,賢弟若是捨得資財,那南洋本就不是大明國土,料來這狗賊可促成其事。”
明生瞠目結舌,自己這位師兄,嗯,也是懂得變通之人,張口閉口狗賊,但能用還得用,似這等拿錢辦事的反而更加痛快,冇白叫一聲師兄,等他要掉腦袋之時,還是要救一救的。
據後世曆史記載,孫元化在崇禎年間巡撫登萊,鑄炮抗擊後金,並收納皮島兵將,可惜孔有德造反,將登萊禍禍的一塌糊塗,老孫也被牽連,以瀆職之罪被砍了腦袋。
“兄長可有門路?小弟縱是捨得錢財,也摸不到那廝的腳底板吧。”明生問道。
兩個門生嘀嘀咕咕,顯然是有不可告人的勾當,徐光啟果斷閃人,這等蠅營狗苟之事他不肖為之,但也知可能歪門邪道更有效。
見老徐走遠,孫元化方纔長舒一口氣,笑道“此事可不能讓恩師知曉,不然會捱罵的。”
明生點頭,示意孫元化繼續。
老孫神秘兮兮言道“此事說來簡單,那魏忠賢初為司禮監秉筆太監,他那些苦哈哈的親戚們也雞犬昇天,實則都是目不識丁,毫無見識之徒。
便如他的兄長魏釗,被敕封為錦衣衛千戶,卻是隻一味的撈銀子,其他的什麼也不知,好在此人拿銀子辦事,從未食言過。
這也不用為兄引薦,實話告知你,為兄怕壞了名聲,你自去拜訪就是,這廝不看身份,隻看錢財。
有恩師明麵上舉薦,又有魏釗暗中用力,此事可成。
至於那車馬行之事,你最好也托庇在魏釗名下,每年分潤一些與他,哪個還敢攔截於你?至於路上的草寇,這個卻不是官府能幫的,你隻能自己想辦法。”
明生大喜,躬身拜道“多謝師兄提攜,初陽兄若是有暇,可去廣鹿島一遊,小弟那些手下自會以禮相待,其實你做這官有甚的意思,不若同小弟去南洋闖天下。”
“呃,不可胡言亂語。”
孫元化這就怒了,言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自去瀟灑,某自有主張。”
明生就暗中撇嘴,早晚有你後悔的時候,四海格物院有啥不好的,比這什麼勞什子六品主事不要太瀟灑。
俄爾,酒宴擺上,師徒三人言談歡笑。
明生妙語連珠,講述南洋的奇聞異事,當然也夾雜私貨,何為葡夷,荷夷的香料貿易,何為西夷的運寶船隊,何為殖民主義,這些對明生而言如同喝水,但對大明的士大夫而言,卻是初次聽聞。
便如大明的財政,一年不過二三百萬兩,即使包括魏忠賢搜刮的內怒在內,也不過五六百萬兩,可人家西夷幾艘運寶船便有這些資財。
大明白銀多不多?很多,比世界上任何國家都多,蓋因為大明是貨物輸出國,每年流入大明的白銀不知道有多少,但那是民間,朝廷卻是冇錢。
你商稅都不收,哪裡來的銀子,每年那可憐巴巴的收入都是農民貢獻的,這不是開玩笑麼。
話說那些士大夫不懂麼,肯定都懂啊,可特麼真要從自己腰包裡掏銀子,那便是生死仇寇,老子弄死你。
徐光啟同孫元化也是士大夫,雖說是開明士大夫,但開明的能有幾人?即使讚同明生所言,也隻能聽聽,這話卻是不敢說,否則立馬便舉世皆敵。
這也正是明生任由後金同大明鬥毆而不插手的原因,有些東西不打碎它,就不可能有根本的改變,而自己人又不好下手,後金的刀快,正逢其時。
轉過天來,明生辭彆二人,沿運河北上京城。這也是做海盜落下的毛病,有船絕不騎馬,在水上就有安全感。
按照孫元化的指引,尋到魏釗府邸,好歹他也是官身,雖說僅僅是小小的六品武官,但足夠了,起碼有資格遞上拜帖。
可這特孃的送禮之人是不是太多了?烏泱泱排了有一裡之遙,還不時有插隊的,春運買票也不過如此。
乾!還是要銀子開路,拜帖遞上之時,內中不但夾了十幾片金葉子,更有一紙禮單,洋洋灑灑的禮物,明生看著都心疼。
那金葉子自然是門子的,即使再奢豪之人,也冇有送下人金葉子的道理,可明生就這麼乾了,更何況明生的禮單也著實驚掉了門人下巴。
不肖片刻,明生繞開賄賂長隊,進入魏府,若是目光能殺死人,明生早被萬箭穿心。
進得廳堂,居中高坐的是一四旬漢子,麵色黝黑,大黃牙,高額頭,握著茶盞的大手也是又黑又粗,一身綢衣,這就怎麼看怎麼彆扭,似老農多過官員。
可這年齡不對吧,魏忠賢五十多歲,他哥怎的如此年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