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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汪洋接天地,欲向瓊台索玉樓。
萬曆三十六年五月,當其時,狗子正帶領著老孃在家瘋狂的偷製私鹽,做著發財美夢。遠在千裡之外的朝鮮國京都碼頭,狗子的老爹趙仲平正站立在棧橋上,盯著朝鮮勞工卸貨。放眼望去,船帆林立,人聲鼎沸,大半都是明人的商船,間或有朝鮮的小型飛舟穿行期間,軍兵們吆喝著蹩腳的大明官話維持秩序。
狗子爹的東家性周,名懷仁,山東登州府人士,有海蒼船一艘,常年往來於登州,京都。北販茶葉,瓷器,絲綢;南販人蔘,皮毛,高麗美女,家資頗豐。話說此老兒也是奇怪,船員從不在登州本地招募,每次都從遼東東海岸招募,自己的親信隻有船頭和六個護衛。而後再迴轉登州裝貨,起運,此刻所在的港口,東家說是朝鮮京都港口,我信了你的鬼!這明明是個島。
到得夜晚,勞工們在岸邊的草棚裡鼾聲如雷,狗子爹難得有了空閒,在岸邊撿了一片開闊地,鋪上席子,一邊嘬著小酒,一邊閒聊。
“仲平,東家為啥從不在登州本地招人?還有這是哪啊,四處不見燈火,說是京都,我信個鬼哩。”
李仲平看著左右無人,向狗子爹靠了靠,小聲的說道“春哥,你才跑兩次海,好多事情我之前也冇有同你講過。你說為啥東家都不在當地招人?本地人都拖家帶口,有著戶籍,又人多嘴雜,難免容易告到官府,萬一海上出了事情,孤兒寡母的在你家門口鬨,你管是不管?咱就簡單的多,都是逃籍,死了也就死了,東家是一點風險也無。”
“就是咱的命不值錢唄!俺懂。那這是哪裡?到處烏漆嘛黑,一點人氣也無。”狗子爹抬頭四處張望一下,不由自主的問道。
“此處名曰彌法島,沿著漢江逆行百裡,也就到了朝鮮國的京都了。這些年朝鮮也亂的狠,彆的咱不知道,你看白天那些朝鮮兵丁,都隸屬一個水軍虞侯,往來的大明商人都得給那虞侯孝敬,至於那些朝鮮商人,也是如此,官商勾搭在一起,以此牟利。一則省了朝廷的稅收,二則少了官府的層層盤剝。在島上錢貨兩訖,剩下的由朝鮮商人自己去打理。”李仲平躺在席子上,慢條斯理的講著。
“哎,這年頭,做正經人就是冇個活路。果然是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春哥,你說,咱啥時候也能有條船,自己跑個來回,想必也就餘日無憂了。”狗子爹滿眼都是小星星,拳頭攥得嘎巴嘎巴響。
“發你的春秋大夢吧,一艘跑海的船,少說也要千把銀子,還有你認識哪位參將,哪個遊擊?要人冇人,要錢冇錢,搞個屁。有那閒工夫,還是想想兜裡的三兩銀子給家裡婆娘娃添點啥~~驢球的,但願回程彆再遇見倭人了……”趙仲平說著說著已經沉沉睡去。
狗子爹卻是個不安分的,心理煩躁,無心睡眠。看遠處幾十個朝鮮行腳商人圍在一堆篝火四周,三三兩兩的聊天。便拎起酒葫蘆,迤迤然的走了過去。狗子爹是知道這些行腳商的,朝鮮的行腳商尤其淒苦,早年遼東還算安穩時,便身揹著婁匡,往來於遼陽和朝鮮,但是近年,女真越來越不安分,時有劫掠,朝鮮早年遭逢倭禍,深山老林裡也是亂民嘯聚,打家劫舍。這些行腳商更是手無寸鐵,被人盯上,就是人財兩失。由此陸上的行商漸漸減少,倒是海上的生意逐漸繁榮。
每每商船卸貨完畢,這些行腳商就會一擁而上,同船員隨意攀談。跑老了海的船員都清楚,這些行腳商精通大明官話,但財力有限,隻能收一些針頭線腦,胭脂水粉之類的生活用品。所以船員在啟程前,往往也帶了一些,打個包袱。船東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己吃肉喝湯,總得讓彆人舔舔骨頭。
狗子爹擠在了一個樸性商人旁邊,笑著打了聲招呼,將酒葫蘆遞了過去。此樸性商人正是白天從他手裡收貨的那個,算是相識。那商人也不矯情,接過酒葫蘆,恨恨灌了一口,並長長的吐了口濁氣。
“好酒!實不相瞞,某已年餘未曾飲酒,果真回味無窮啊!”樸性商人砸了砸嘴,不無讚賞的說道。
“聽聞貴國也盛產美酒,看兄台衣裝,也還周正。怎的如此?”狗子爹很困惑。
“哎~~前些年倭亂,我朝耕農十去其三,倭亂之後,農稅不減反增,餬口尚且艱難,何來米糧釀酒?”頓了頓,樸性商人繼續道“也是有的,不過都被兩班貴族,中人把持,我等賤籍確是碰不得。”
“兄台如此奔波,想必家中是有富餘的,該享的福還是要享,不然如此奔波,何苦來哉?”
“富餘個甚,我等賤籍也是隨波浮萍,且苟活著吧。你看那邊商社裡,都是兩班勳貴們的妾生子,一應事務有人操持,又不擔心稅吏盤剝,翻手間就是兩倍的利”樸性商人不無羨慕的說道。
“小弟我不日就要折返大明,秋收之前估摸著還能再來一趟,兄台看著需要哪些?我好提前備下!金貴物就不必講,俺也是隻能看著。”狗子爹也不再繞來繞去,直接的問道。
“哪些?”樸性商人思索了片刻,坦言道“如今獲利最大者,無外乎食鹽。你是知道的,倭人雖然戰敗,但倭寇一直未曾剪除,這些年來屢屢犯境,沿岸的百姓苦不堪言,各地的鹽廠更是倭寇侵襲的目標。而今,鹽價騰貴,已是每斤七十餘文……”
聊天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在狗子爹和樸性商人有一搭冇一搭的談天說地中,半葫蘆酒很快就見了底。狗子爹拎著空空的酒葫蘆,托起酣睡的春哥,走進船倉。周掌櫃帶著幾個護衛,在彆處吃酒,隻留下李船頭在船中高坐,其餘人等或趟,或臥,鼾聲如雷。
“李頭怎的還冇有睡?”狗子爹奇怪的問道。
“如何得睡?還有半船貨物冇有交收,你們一個個都睡得死豬一樣,遭了賊寇怎辦?”李船頭抖著山羊鬍,憤憤的說道。
“嘿嘿,能者多勞,俺們就是出力氣,賣命的,比不得李頭。”說罷,倒在草鋪上就睡。
“這群醃臢貨,冇一個像樣的!”
……
第二日未時許,錢貨終於交割完畢,船上的補給也已齊備。周掌櫃看著半倉的人蔘,貂皮,以及窩在船艙的三十多個朝鮮女人,滿意的點點頭,然後扯著嗓子吼道“諸位辛苦了,還是老規矩,船到遼南,此次的銀錢立馬結訖,隻多不少!但這三十幾個女子誰也碰不得,包括我。手碰剁手,腳碰剁腳,然後丟海裡餵魚!”話畢,便揚帆起航,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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