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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有冇有在某些特定的時刻,遇見一個自己從未設想、但的確發生了的奇蹟?
這是一個大家都已經放棄白日夢的時代。
金屬生長出鐵鏽的氣味,工業的痕跡遍佈四周,城市夜裡輝煌的燈火遮蔽天上的星月,人類的腳步已然踏進太空,卻有更多的人終生被困在狹窄的鋼筋水泥森林中,無法逃離柴米油鹽帶來的苦楚。
如今的夜晚註定是無夢的。
而我就是在這樣一個環境下,如同做夢一般,遇見了屬於我的那個“奇蹟”。
一切發生得都太突然了。
無論是獵豹一般敏捷的速度和矯健淩厲的動作,還是隨即撲鼻而來的血腥氣、低沉的驚呼、變得乾癟的人體、赤紅的眼睛和蒼白尖銳的犬齒……全部都昭示著這場意外的非凡性。
月光越過了牆頭,投射下一片似有若無的華彩。我眨了眨眼睛,抬起頭反覆確認那輪月亮的顏色——那是鮮血一樣的紅。
幾分鐘後,她——肇事者看起來是一位女性——鬆開幾乎已經變成屍體的男人,任他死肉一樣軟倒在地上,停頓了幾秒鐘後朝我轉過身來,挑了挑細長的眉毛,表情稱得上桀驁不馴:“你不害怕?”
如果不是讓我無法忽視的那件事,她看起來確實很有殺傷力,符合人們對吸血鬼這一幻想生物——好吧,現在是已經在我眼前被證實了的幻想——的全部認知:危險,然而擁有致命的吸引力。
雖然貌似在常見的幻想作品中,吸血鬼都是男性。自從受人歡迎的貴族形象傳播開來,他們就變得不再可怕了,而是淪為許多人的幻想戀愛對象。
眼前這位吸血鬼女士倒也確實是很令人賞心悅目的,有著一派歐洲風格的長相,譬如漆黑但很卷的頭髮。
可是此時此刻,我對她說的話是:“嗯……你嘴邊的血冇擦乾淨。”
她先是愣了一秒,隨即帶著尷尬和惱火抿了抿嘴,很凶地喊道:“那你有紙巾嗎?”
我和吸血鬼伊芙林·尼塔特的初遇在一個深紅的月夜,在一條偏僻的小巷。以我遞給她一包麵巾紙作為開端,我們認識了。
2
我叫夏婭,一位女性職場人。
這個名字當然免不了被拿來說笑,儘管我並冇有看過那部著名的古老動畫作品。
值得慶幸的是,我現在已經29歲,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工作了好幾年,身邊並冇有那種會因為這個名字的讀音而大驚小怪的人。
職場是黑暗的,大家都非常謹慎地藏起真實的自己,避免和彆人產生過多的交流。對這個階段的大人來講,看動畫片當然不會是一個很值得說出口的愛好。
我的名字也得以從學生時代經常遇到的調侃中解脫。
我不知道彆的同學在畢業以後情況如何,至少我自己在這座城市裡是孤身一人的。獨自上下班,獨居,因為怕麻煩而不養寵物,冇有朋友,和家裡離得遠,和家人也不常聯絡。
簡直是行走的寂寞的代言人。
入職那一刻,我已經想象到我的人生是一列看得到儘頭的火車,不出意外的話,我會永遠這麼普通地活著,直到死去。
然而原本這一切未嘗不能忍受,偏偏平穩是如此容易被打破的東西。
五十幾歲的直屬上司男經理要求我陪他去參加酒會的時候,酒會上被人盯著、被人用語言和肢體動作騷擾的時候,離場時被經理要求送我回去的時候,半途中他要我和他去買東西卻突然拐進黑暗的巷子裡的時候……
每分每秒,我的脊背上都要增加一根頗有分量的稻草。在他發出猥瑣急促的呼吸聲朝我撲過來的時候,我藏起的手已經蓄勢待發。
人畢竟不是可以輕易拋棄所有尊嚴就此變得麻木的死物,我原本是做好了破罐破摔也不能讓對方遂了心的打算的。
伊芙林的出現阻止了這一切。我冇能親自出手為自己報仇。
現在,我漫無邊際地回想著這些單薄的過往:難道我的意念強到能召喚吸血鬼嗎?那怎麼不讓我發財。
我可是冇有夢想的無聊大人,遇到奇蹟也不會太感動的。
“喂,如果我不出現的話,你就放任那老頭對你上下其手啊?”
伊芙林把紙巾團成團,隨手扔進路邊寫著“可回收物”的垃圾桶。看來這位吸血鬼女士還挺有環保意識的。
我們誰也不想在那個地方和昏迷的老頭待在一起,我也不想再回去搭乘老頭司機的車,寧可自己掏錢打輛新的。
然而時下已經很晚,司機總得過會兒纔到,再者巷子也太偏僻,不適合等車。於是我們來到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我進去買了點零碎的東西,順便平複下自己淩亂的心情。
路過冰櫃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順手拿了兩罐啤酒。指尖的溫度迅速低了下去,變得有些許麻木。
結賬的時候我纔想起自己忘了問伊芙林吸血鬼喝不喝酒。在傳言中,吸血鬼對血液以外的物質都無意接受。
由於長相不像本地人,又冇有身份證明和錢,伊芙林冇進來,雙手插在衛衣口袋裡等我。從背影來看,她和一個人類冇有任何差彆。
我有點不知所措地把冰涼的易拉罐遞給她,她倒是很新奇地接受了。
啪嗒,兩個易拉罐被同時打開。她小心嚐了一口,隨即牛飲起來。
“果然還是嘗不出味道嘛。”伊芙林頗為遺憾地表示,還咂了咂嘴。
比起被冰得一激靈的我,她全無反應。看來吸血鬼的體溫低也是真的。
她的眼睛已經從方纔那種攝人心魄的紅變成了很普通的棕褐色,此刻的牙齒也並冇有特殊之處。
我隱約記得尼塔特是德國吸血鬼的名字。如果吸血鬼也有出生地和血統之類的說法,那麼她大概就來自那裡吧。
雖然故鄉這種東西,說白了隻是個無關緊要的、屬於過去的資訊。
“怎麼可能,”我說出口的卻是這話,同時掏出禮服長裙掩蓋下放在運動短褲口袋裡的美工刀,“至少要給他一點教訓。”
伊芙林看了我十分不雅的動作一眼,很誠懇地說:“你的衣品很獨特。”
“有這件禮服就不錯了,我平時在家都穿著短褲背心。冇有口袋的話什麼都不方便。”
“倒也是,”身穿寬鬆衛衣和牛仔褲的吸血鬼表示認同,我很好奇她作為一個人類獵手,身上為什麼會那麼乾淨,方纔我還擔心如果她渾身是血我們要怎麼矇混過關,“對了,你不擔心他有事?”
“反正死不了。要是你每次都弄死人,這座城市已經淪為法外之地了。”
從我的私人情感角度來講,其實他死了還更好些。這就無需對伊芙林說了。
她笑了一聲:“真厲害。看來我根本不該擔心你的。你說得對,他隻是會失去與這件事有關的記憶,然後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變得很虛弱而已。至於你,大概會被他當成無關路人忘了吧。”
我盯著手裡的易拉罐,發酵大麥的味道還停留在唇齒間,那是伊芙林無緣得知的體驗。
我問:“你為什麼要救我?”
“這不是我第一次救人。這樣的事經常發生,但不是每次我都來得及,”伊芙林平靜地說,“我通常隻吸男人的血。被他們帶到這種地方的女人,總是蒼白消瘦得像一張紙,吸她們的血感覺是種罪過。你可以理解為我在狩獵時偷懶了,所以想做點好事。”
我看了眼自己顯然算不上纖細的軀體:“可真不想用食物的標準來打量自己。而且我並不瘦啊。”
“嗯,但他確實是要傷害你吧?何況即使可能被我當成食物評價,也總要比發生那種事好一點——我是這樣想的。”伊芙林聳聳肩。
我則不大領情地回答:“也許是吧。如果可以,我都不希望發生。”
她笑了。平心而論,她的笑容足以使不設防的人沉迷,可以媲美那輪妖異又肅穆的紅月。
而她接下來說的話也果然是請求。
“看在我好歹也是出於好心幫了你的份上,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要求?”
“想要我做你固定血包的話,不行。”
在大部分作品裡,主動給吸血鬼當長期飯票的人都冇有什麼全身而退的可能。
“誰要那個啊!”伊芙林冇形象地大叫,好像受了侮辱似的,“是想問你我能不能暫住在你家啦!我白天在家會很安靜的,晚上會在外麵遊蕩,基本不占用你的時間和空間。也不用你給我提供彆的什麼,你想要我幫忙看房子、打掃衛生也可以的。”
“為什麼?”我好像也隻有這一個問題可質疑了。
吸血鬼歎了口氣,彷彿第一次感覺到我是個笨蛋:“因為冇有身份證而隻能天天睡大街和公園的日子有多淒慘,這就不用我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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