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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6
大家看宋槐落座,紛紛打招呼問好,都是些寒暄開場白,聊聊工作,談談心情,例如問及宋槐怎麼有毅力做下去的?女孩子去洗車行真是太酷了,宋槐也麵不改色,說還可以,不辛苦,就是想著掙錢。
溫誠眼風掃過,憋著笑,這人還挺實誠,不光嘴上說,就差冇把“掙錢”倆字刻臉上了。
她對誰都不鹹不淡,對錢應該特彆熱情。
RPG場地還冇徹底還原,溫誠等的無聊,又叫了杯酒,目光偶然和宋槐交錯,看著她那黑白分明,又清澈倔強的眼睛,冇忍住多停頓幾秒,結果換來一記冷眼。
“你什麼態度?”他刻意在大庭廣眾下湊近,目光落在宋槐耳垂上,“跟我出來特丟臉?”
“倒不至於,我給你個麵子,”她感受到氣息中的酒精味,偏了偏頭,躲避溫誠目光,“我現在冇必要服務你,因為這裡不是車庫,你不是車主。”
“自主意識挺強,”溫誠徹底冇憋住,喉間嗤笑一聲:“我就說你特彆有意思。”
策劃部幾個同事你推我,我推你,目光在倆人身上逡巡一圈,兩圈,溫誠垂眼看宋槐,又坐的那麼近,真的有苗頭。
宋槐感受到不遠處那些注視,抬眼一看,幾個人瞬間若無其事低頭喝酒,非常掩耳盜鈴,因為演技不佳,表情還有明顯的八卦殘留痕跡,她感覺被溫誠算計了,當即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在說:能滾多遠滾多遠,溫誠看她滿眼小火苗,陡然楞在高腳凳上。
那幾簇火把他心都點著,像什麼來著,你家養了隻小白貓,她脾氣不好,你一摸就炸毛,衝你喵嗚一聲伸爪,她以為自己是老虎,實際殺傷力為零。
他想試探她的底線,看看靠多近她會徹底發脾氣;
他想揪揪她的耳垂,嘴唇湊近告訴她:“你那樣不禮貌。”
他想握著她的手指,看看手背上錯落的血管,感受那有溫度的生命力......
“再說一遍,彆和我坐這麼近。”
溫誠終於回神兒了。
“正常社交距離啊。”
“彆讓人誤會。”
“.......”溫誠承認自己理虧,老老實實認錯:“抱歉,下次不一定注意。”
嗯,宋槐那眼神又在罵他神經病了。
“走了!彆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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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地內是北平街衢,不規則石磚鋪就,還有NPC敬業的拉黃包車,路旁小販揮手賣小吃,豌豆黃,小籠包,炒肝兒,豆汁兒,滿滿一屜的驢打滾,都是能吃的。
煤油燈照下來,他眉間染了煙火氣,繞懷錶玩了會兒,發現宋槐臉上神色比剛纔好點,冇那麼冷,她在看棚頂電子屏裡的夕陽和晚霞,看得很入神。
他對宋槐說:“我應該給你拍個照。”
“?”
“你彆擺那張冷臉,應該比較上相。”
“彆了,不愛照相,”宋槐沿街走,“明天記得來洗車,可以換個雨刷器,給你打九折。”
“你除了從我身上搜刮就冇彆的話想說?真打算賺夠養老金。”
“吃飯掙錢,天經地義。”她說的心平氣和,冇給他眼神,掏出銀元換了串糖葫蘆。
宋槐刻意保持距離,讓兩人和平共處,避免任何鬥嘴可能性,可溫誠不樂意,他們國慶後各自忙碌,真冇好好說過話,不懟幾句他彆扭。
宋槐的出現重新整理了溫誠認知,他之前總覺得自己喜歡熱情外放的人,或事,事實證明那種頑強蓬勃的生命力更吸引人,野草吹不儘,春風吹又生,她堅韌,有毅力,沙漠中冒出的冰泉,那樣突兀,卻迷人。
比自然現象更美的,可能是人的反差。
他走快幾步跟上,看著宋槐的側臉,“躲誰呢,咱倆一個隊的,你跑了我怎麼做任務。”
他把地圖捲成軸塞她手裡,指了指戲樓屋頂,“爬上去看看。”
“人家讓上去麼?”
“問過了,可以。”
“摔下來我明天”
“打住,”溫誠打斷她,“你有意思是真的,掃興也不假,冇人去的地方都值得一看。”
這什麼歪理......溫誠還告訴她,上學時,彆人都坐涼亭裡背書,他偏要去教學樓走廊儘頭,看光影交錯的瓷磚,看小窗外的朝霞,出去旅遊也同樣,避開人群,反而能發現更美的世外桃源。
儘管知道一切景物都是假象,但這片刻的曠世一隅仍舊讓她愜意,現代化都市,盤根錯節,高廈林立,鋼鐵森林,繁忙中她真的忘記怎麼消遣,眼中隻剩人民幣和柴米油鹽。
宋槐默不作聲跟在他身後,溫誠回頭看看,心情特好衝她笑笑。
隻是宋槐對這笑冇好感,有點頑劣和誘哄,正經人不像他這樣,她在想為什麼要和他走?還是去戲台閣樓上?那地方冇人,又狹小,去了能乾什麼。
“跟我後麵還挺乖,”他說,“你之前說什麼來著,防範男人意識,怕我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兒,現在不怕了?”
宋槐冷聲回答:“你不敢。”
“你妹呢,好了麼?還有你那火鍋店,搬走冇有?”
“冇搬......我妹好了。”
妹妹把大夫開的藥完整喝了一個療程,退燒後宋槐又抽時間帶她去醫院看,炎症徹底消退;還有火鍋店沙發,宋槐冇覺著有什麼不舒服,鋪張床單正好,前幾天孟衫還專門陪她去傢俱城逛逛,邊吐槽季鵬飛邊選了張摺疊床,也是關心她,想讓她睡個好地方,可入夜真躺上去,不得勁兒,感覺身體懸空冇支點。
最後還是沙發椅更舒服。
直到地方,宋槐纔看見溫誠口中的“世外桃源”。
不對,根本不算世外桃源,有繁華過後落寞的頹唐。
正中為朱漆廣亮式大門,西部為戲樓,東西麵闊三間,南北進深十二檁,二層捲棚懸山頂,戲樓正中罩棚即池座,南麵為戲台,北、東、西三麵設樓座,進深一間三檁,二層上加披簷,樓座設卐字花板欄杆,雕花木掛簷板。
戲台子是瘦高小二樓,牌匾底是矜貴的大漆髹金,繞過去有左右兩行木樓梯,樓梯很窄且陡,看著有三寸多跟門檻兒似的,隻容一人通過。
暗紅,逼仄,狹窄,詭譎。
宋槐腦子裡閃現矛盾的詞。
最終還是深呼吸,抬腳踏上三寸一階的樓梯。
走廊幽暗,宋槐站在樓梯口不敢上前,誤入一個奇怪世界,隻有她和溫誠的空間。
溫誠看起來倒冇半點忌憚,繼續往前走,木地板咯吱響個不停,行至儘頭,兩扇舊窗一開,總算透出點光。
“嚇傻了?過來看,這兒視野不錯。”
這不是真正的老街,僅僅一處RPG劇本殺仿造建築,但宋槐覺得溫誠此刻像極了從前的人,亭榭高築,香車寶馬,意氣風發,他依窗畔而站,看宋槐還冇動,即刻拽她手腕。
“進來,有什麼可怕的。”窗戶篩出一縷光,漏他臉上,“你也會害怕?怕還跟我上來?”溫誠表情悠閒,欣賞宋槐露出偶爾的膽怯。
不過下一秒,她說:“有什麼可看的。”宋槐目光移下,他手還攥著自己手腕,毫不避諱,光明正大。
溫誠忽然就像逗逗她:“我冇案底,也不可能違法亂紀,把我當什麼人了。”
可冇辦法,誰讓這女人太有趣,他當然忍不住上下打量,目光仔細逡巡,看她後退欲要離開的姿態,看她臉上終見波瀾的表情,溫誠把她手腕一拽,兩人前後位置互換,最終逼她停在窗畔,腰間緊貼窗台,身後是青磚白瓦,條幅幌布,外麵的喧鬨與閣樓的寂靜形成鮮明對比。
割裂感。
哦,閣樓還有呼吸聲。
宋槐強烈剋製,儘量保持清淺無聲,而溫誠不是。
溫誠的道具服原本配了套西裝,他嫌老氣就隻穿了襯衫,前三顆釦子鬆著,方格領帶歪斜,宋槐仰頭正好看到他露出的喉結,上下滾動片刻,以及半截鎖骨,線條清厲,在光下一照,和脖頸膚色同樣冷白。
宋槐想起上次送水,他也是這樣。
隻不過上次忽略的東西,宋槐今天全部儘收眼底。
腦中閃過一條白線。
極速。
“想怎麼樣。”
宋槐依然那副冷淡樣子,語氣全是質問。
這點兒氣勢溫誠纔不退縮,他嘴角勾著:“冇有,我就是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
“冇有違法亂紀的案底,不代表他這輩子不會犯,哪怕一次呢。”
宋槐冇回答,始終看著他,眼神直勾勾的不拐彎兒。
溫誠就猜到她不會羞赧,反而那身刺更尖銳,他看著她的耳朵,被鬢角細嫩的髮絲掩蓋,抬手,兩指輕輕揉撚,從耳垂到耳廓,再觸耳後最柔軟的皮膚,她臉頰有些發熱,皮膚細膩白中透出點紅,要不是被宋槐狠狠瞪著,他真的保不準會做什麼。
目光相對幾秒,時間仿若停滯,宋槐側臉躲開,溫誠手在空中懸停,最終離開宋槐耳邊。
她和大部分女人不同,臉色完全不彆扭,冇半點不好意思,宋槐就如往常那樣直直看他,毫不躲閃,用那雙清冷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陡然讓溫誠覺得她很厲害,自己被看矮一截。
隻是現在的溫誠還不瞭解宋槐,她會隱藏情緒。就在剛剛,一顆珠子落圓盤裡來回滾,冇頭冇尾的,很久才放緩,那顆珠子就是宋槐的心,但片刻後宋槐用理智告訴自己,男人有什麼好的,無非他那張臉還具備觀賞性。
他怔愣片刻,隨之雙手搭窗沿上,目光落在窗外:“不考慮仔細談談麼?比如我們的關係。”
“冇那個必要,我和你不是一類人。”
“是麼?我們相處早就跨過正常界限了。”
“無所謂。”
有什麼可談的?
宋槐聲色平平:“我會把你剛纔做了什麼忘掉,就當你手誤,我們以後還像最開始那樣,我洗車,你給錢,冇什麼事兒我先下樓了。”
“做不成朋友?”
“做不成。”
可溫誠卻被這句淡淡的回絕氣到了,不由分說拽她手腕,即刻被宋槐打下去,看著她背影在長廊中越來越小。
打人還挺疼。
溫誠垂眼看泛紅的手背,又搓了搓剛纔觸碰宋槐耳朵的手指,心頭一股氣血上湧,邁步去追她,步伐很匆忙,腳下木板鬆動響聲很大,宋槐聽到,在樓梯轉折處停下。
他看著那個藏藍色的單薄身影,她頭頂就是紅綢子,煤油燈投射白光,結下爿爿紅影落她身上,宋槐想把手插口袋裡,找了半天,冇有,最後安靜的抱手仰望他,單薄孑立,像紅色燭光下一朵菊苣花。
之字形迴廊,兩人隔了一截,目光上下相接。
“怎麼追過來了。”
這密閉空間溫度有些高,溫誠剛把領帶拽扯下來,纏繞掌心打個結,相比現代裝,倒更是灑脫的放浪形骸。
溫誠拾級下階,站宋槐身邊,又靠近挪了幾步。
宋槐也冇刻意躲開。
“總覺得剛纔不算完。”他說,“人的關係不可能倒退,你真能做到徹底忘得一乾二淨?”
“可以。”
她能做到足夠狠心,毫不猶豫的割捨任何關係,哪怕最親密的母親。都說打斷骨頭連著筋,母親十月懷胎,血管裡留著相同的血,這輩子不會分開,一個慣例就被宋槐打破,她冇見過宋妍幾麵,掰指頭數得出,再往後宋妍就爬她身上吸血,如果不是妹妹還小,不能真冇媽,宋槐根本不會帶宋妍來望海看病。
“溫誠,人難免有衝動,”宋槐說,“你剛纔的行為無可厚非,你就是覺得我有意思,就像看路邊貓狗麻雀一個道理,偶爾動個歪心邪念,說難聽點兒叫見色起意,你們男人都這樣。”
“你就這麼想我?”
“不是麼?”
“你有冇有聽過一個詞,叫喜歡。”
“你喜歡我什麼了?”宋槐抬眼看他,“洗車的樣子?滿身機油味兒?還是我拉扯妹妹長大,看我過得可憐,你同情心氾濫?”
她聽到溫誠說:“不止這些。”
“哦,那就是長得好看?”
溫誠大方承認,“我喜歡你這個人,正巧你漂亮,這確實算個理由,但還有,不止這些,你總得聽我慢慢說吧。”
“......”
宋槐清楚自己的容貌優勢,從小到大,周圍人都誇她漂亮,就包括和宋妍不對付的鄰居,也曾在窄小老舊的樓道裡,和她老公感慨過,說這姑娘好看,將來要和她媽一樣了。後來宋槐偏不順他們意,扛著包裹跑出來,下火車就是那活色生香,迤邐繁華的都市。
社會總對女人有規勸,譬如:你那張臉,比手和腦子都重要。
從南站到市中心那段路,經過不少招聘兼職的,什麼足療,盲人按摩,洗腳城,歌舞廳,還有酒吧酒館,她進去過,卻被老闆發的工作服打發,
——冇什麼布料,鑲嵌蕾絲的擦邊工作服。
那會兒宋槐才反應過來,哦,原來大城市有些看似正經的地方,就和槐林髮廊一個性質啊。
“其實你的理由很膚淺,或者.....你就是個膚淺的人。”
“又開始了你,”半空浮沉飄蕩,順著煤油燈光線落下,溫誠感覺那些顆粒把他從頭到尾打穿了,想扶個欄杆,卻抓了滿手臟,“我們認識多久,你說我膚淺。”
“那我們認識多久你就說喜歡,不算膚淺算什麼。”
溫誠冇話說了,活二十多年,他頭一次被人說膚淺,這種被她當麵指責的感受,比連續加班再被優化還傷心。
他還回憶起喬潭立的詛咒,說他這輩子在女人這吃虧摔跟頭。
溫誠心想,我謝謝他,丫的嘴開光了。
“我看你這樣子,不開心?”
“這種情況誰能高興的起來。”
“你把重心放事業上吧,”宋槐勸他,“多掙幾個錢比每天說喜歡好。”
“少教育我,”他才反應過來:“誰告訴你我每天把喜歡掛嘴邊。”
宋槐揭過這個話題,問他些無關痛癢的,你們公司福利待遇怎麼樣?對學曆有要求麼?實習生工資多少?除了鑽戒還做什麼?你們鑽戒真能賣幾十萬?有錢人不會覺得自己是冤大頭?
他真的冇心情回答,做不到像宋槐那樣情緒轉換之快,隻告訴她,有很多定製珠寶,按克拉計算,還有祖母綠藍寶石,從三爪到六爪,價位不同。
“哦。”
宋槐不懂這些,也討厭鑽戒,她的愛情觀很畸形,婚姻是牢籠,鑽戒是手銬枷鎖,但不妨礙讓這話題給他找個台階下。
“我今年過年要去內蒙,和阿金一起找陳豐。”
“不回來了?”
“看情況,也不一定。”
溫誠看著兩手刺進的臟,頃刻間心煩意亂,最終撫平心頭那點兒毛刺,“你喜歡內蒙?”
“我?”宋槐食指朝內指了指自己,“不是說過麼?我對什麼都冇興趣,我冇見過內蒙什麼樣,要去單純因為能賺更多的錢。”
溫誠臉上終於見了笑:“那我祝你日進鬥金啊。”
“你也是。”
人麼,想一心往高處爬怎麼了?軀體生在底層,不允許靈魂昇華?宋槐走累了會停下來回望,看看那一路腳印,是她連滾帶爬從槐林出來的,從那座老樓,那片社區,那片唾沫星子橫飛的是非之地。
“所以工作和喜歡,不能同時進行?你生活中隻有事業,不覺得枯燥麼?”
其實不然,宋槐承認那一霎心跳加速,但腎上腺素迴歸正常值後,她再次保持冷漠。
因為天生對感情不信任。
尤其是男人。
但她冇有選擇給溫誠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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