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鹽鐵論》?
怎麼會突然想起來講這個?
看出了他的困惑,顧勉主動回答:“臣見殿下似是困頓於昨日陛下所言,便欲以《鹽鐵論》,正殿下之心。”
不等安弘察開口,他便自顧自的開始說了起來。
“《鹽鐵論》由恒寬所著。此書記載的是漢昭帝始元六年,以賢良文學為一方,以禦史大夫桑弘羊為另一方,因鹽鐵專營而生的一場辯論。殿下可知此時時局?”
安弘察皺著眉頭努力回想,“漢昭帝六年,那此時漢武已經去世了,漢朝對外擴張的速度放緩。國庫應當不算富裕,百姓飽受勞役之苦。”
和大安目前的困境有些相似。
顧勉點了點頭。“殿下說得對。漢武朝時,便主要采用桑弘羊的政治主張,即鹽鐵專營、酒類專賣。”
是的,上學的時候學過,聽起來都挺不錯的。
“那賢良文學是何主張?”
“賢良文學認為實行鹽鐵專營是\\u0027與民爭利\\u0027,主張‘進本退末,廣利農業’。”
這也能行?擱這掉書袋呢。安弘察無語,“結果如何?”
“廢除了全國的酒類專賣和關內鐵官。”
我的老天爺!
安弘察一臉的不讚同。
看出了他的不滿,顧勉眯了下眼,轉而開始問詢:“殿下可是對賢良文學之主張有異議?”
“自然是。”不等顧勉再問,安弘察便迫不及待地訴說自己的不滿:“顧大人你看,這賢良文學口口聲聲說與民爭利,這民說的是哪個民?
說的是普通的老百姓嗎?老百姓辛苦勞作,一年下來,也不過裹腹而已。即便是家中稍有餘錢的農戶,也頂多在周圍幾個村子裡乾點小本買賣,根本談不上‘利’。
能有資格說\\u0027利\\u0027的,起碼也是個地方鄉紳。
這些人身份、榮耀都是朝廷給的,平日裡彆說頂著朝廷給的官職名聲乾了多少虧心事,起碼是作威作福,現如今國庫空虛,與他們掙點利那又如何?”
顧勉一點也不意外他會這麼說,轉而問到:“那殿下的意思,是支援桑弘羊的了?”
“也不是。”安弘察有些勉勉強強,“朝廷專營有個最大的問題,就是冇有時效性。
若是生活必需品還好,此類物品價格穩定,朝廷專營反而能給百姓提供一個穩定的供給。可若是需求性的東西,那價格穩定就不是好事,反映不了市場的需求,想要東西的人拿不到他們想要的。
再者,朝廷要實現全天下的專營,就需要大量的官員,同樣會造成官員的冗餘,光人員成本,就是不小的開支。
更不用談論官僚壯大後派生得的貪腐問題。”
“殿下說得很有道理。”顧勉說道,“但言之有理,並不是此次辯論的關鍵。”
安弘察不解,“那是什麼?”
“是擊破對方的漏洞。”
“辯論,辯的是是非,論的也是是非。兩方相博弈,最重要的,並不是證明自己是對的,而是要證明對方是錯的。”
他喝了口茶水,繼續說道:“殿下議政這幾回,提了兩件事,一是派兵賑災,殿下抓住了‘百官失察在先’這一失誤,做得很好。
這第二件便是減稅。此事勢必會在朝廷上引起軒然大波。殿下若想以理服人,恐怕難行。涉及切身利益,今日諸位大臣會因殿下身份而有所斂,來日可未必。”
道理是這個道理,“那怎麼辦?”
“應步步為營,層層遞進。”
“鹽鐵會議中,桑弘羊提‘軍餉所需’。賢良文學便反駁‘和親以解匈奴’。
桑弘羊強調朝廷應全麵管控商業,確保其健康有序。賢良文學便反對認為,官府隻要維持好秩序,自然會達到最佳平衡點。
桑弘羊認為朝廷壟斷,例如均輸與平準,地方上征稅一律隻收本地出名的產品,意圖通過物資儲備來跌買漲賣穩定物價。
賢良文學則不認可。朝廷吸納大量商人任職,這些人既有權力,又經營資本。百姓被迫賤賣自己的糧食、紡織品買土特產來交稅。更有官商勾結敲詐勒索,強行收購,哄抬物價。”
這賢良文學說得也挺有道理。安弘察糾結的臉色逗笑了顧勉,“殿下是不是覺得賢良文學也有可取之處了。”
見安弘察點了點頭,他繼續說:“那殿下還記得此場辯論的起因嗎?”
“是鹽鐵專營。”
“是,也不是。”
“嗯?”這都叫《鹽鐵論》了,怎麼就不是?
顧勉倒也不意外:“殿下前些日子在早朝上有句話說得好,因果因果,那殿下認為\\u0027廢除鹽鐵專營\\u0027,是因,還是果?”
是果!安弘察猛地一震,其因是百姓貧苦!
“看來殿下已經想到了,”顧勉笑眯眯地繼續說,“那後麵的就是留給殿下的功課了。”
鹽鐵專營的種種問題,皆不是因政策本身而生,而是執行環節出了問題。以大安目前的執行能力,根本駕馭不瞭如此精密的係統。
百姓貧苦,可朝廷對稅收政策的調整,都是立足於消費端的稅賦。可病根,是在生產端的生產力不足。
如果百姓的糧食產量提高了,那即便稅負冇有降低,農戶可自由支配的糧食也會增加。
並且不僅是農戶可以從中獲利,鄉紳、官員,凡家中有田者,皆可享受到好處。來自各階層的反對聲就會小很多。
商業是農業的生產溢位,生產力的提高也會促進商業的發展。
可是要怎麼提高生產力水平呢?
這是一個好問題,大安是農業國,它的生產力也就是糧食增產。
想要糧食增產,主要發展方向有兩個,一個是育種,一個是施肥。
育種也好,肥料也好,都要很大的地塊做實驗,難不成要在皇宮裡搞?回頭要是把皇宮翻得亂七八糟的,自己真不會捱打嗎?
還是找李鐵?
真的是叫人頭大。
安弘察琢磨了很久,也冇個主意,隻能帶著十分彆扭的心情躺下睡覺.
許是心裡不如意,柔軟舒適的大床也解不了他的憂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