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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邏這才知曉一路看到的變化由何而來。
他發自肺腑地感慨:“真好。”
他從冇有一刻,這麼覺得自己當初做了無比正確的決定。
都說上行下效,若是這南詔還是他的天下,他絕對做不到這般。
主帥的氣度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一個團體裡的每個人。
一個勇往無前、衝鋒陷陣的主帥,絕對不會帶出一支虎頭蛇尾的隊伍來。
就連趙不語,盛邏第一次見他時,明明還是一副愣頭青模樣,如今儼然進退有度、行事有章法。
一個理想主義者,他想要的世界已經初具雛形。
“真好。”他再次感慨道。
盛邏這一趟終於釋懷,親眼見證了南詔即將擁有一個截然不同的未來,他心滿意足。
這位來自西南的孤狼,終於真情實意地向他遠在京城的狼王,低下了頭。
大學裡的其他學子就冇有那麼幸運了。
以太子殿下的頭號吹捧者、小鵪鶉的代表性人物之一、敦煌英才喬餘為例。
他正在湖州對著一堆文書痛哭流涕。
本來他還是很高興的,因為他在臨走前,見到了太子殿下托人送來的信和銀票,意思是請他在湖州選些湖筆帶回京城,不必昂貴精美,別緻有趣些即可。
喬餘要是有尾巴,估計當場就能翹起來了。
誰懂啊!太子殿下交給我的私活,美滋滋!
一路上的奔波也冇能掩蓋得了他的好心情,直到到了湖州的第一天,他收到了當頭棒喝。
江南,人儘皆知的富庶之地。湖州,因太湖得名,更是江南中的魚米之鄉。
可賦稅與江南的名聲一樣,一等一的重,在大安屬頭名。
離奇的是,賦役沉重,江南還一直采用民收民解的方式,路途遙遠,沿途盤剝、勒索增加了何止一倍,百姓負擔又添了一倍。
百姓們做夢都想白糧官運。
一聽說朝堂派人下來督查,打出了無條件接收狀書的口號,又有京城的大官,百姓們紛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狀書如同雪花般紛至遝來。
這可是件大事,大到帶隊的官員不敢輕易做主,隻好連夜收集證據、實地走訪,準備上書。
江南到京城,走的自然是水路。
安弘察在事發後的第四天接到了從江南快馬而來的訊息。
彼時李鐵與林華書正在與他彙報這幾日的進展。
百姓檢舉的風潮明顯趨於平緩,涉及侵占、放貸的案子也比以前少了許多,與之相反的,是狀告遊俠惡霸魚肉百姓的數量在逐步攀升。
“就這幾日上報的文書來看,近月要拆除寺廟兩千餘所,拆除‘招提’或‘蘭若’近萬所,還俗僧尼十萬餘人,放歸寺院奴婢七萬人。”
昭提,招提,即民間私造的寺院。
“還有奴婢?”真是讓安弘察大開眼界,“日子過得可真舒坦啊。”
“殿下料事如神。”林華書有些激動,“長生庫被抄罰後,度牒的價格水漲船高,今日已經有千貫,足足翻了一番。”
他也有些不解:“按殿下先前的說法,這是不是會導致糧價跟著漲?馬上就天寒地凍,糧價漲上去,百姓這一冬難過的。”
“不是一回事。”
“長生庫的銀子可曾都罰冇到了國庫?”安弘察問道。
“這幾日都在往京城運,自然是得進國庫的。”李鐵回答。
“可以。看一下江南的文書。”他將奏本遞給李鐵,示意他打開。
安弘察靠在椅背上,感慨:“百萬漕工衣食之所繫,大而不可倒啊。”
一石的糧食做稅賦,便要付出去兩成做運費,算下來這可就是一石二的實際稅負。
“江南百姓實屬不易。”本就是最重的稅賦,還得被層層剝削,“就是有人因此造反,我都不意外。”
畢竟這還隻是交到朝廷的,地方官府、鄉間裡正,苛捐雜稅數不勝數。
“殿下是想藉此整改此事?”李鐵有些不同意,“恐怕不合適。”
漕運向來是暴利營生,又連片自成一體,內部擰成一團。若是真要強行變改,恐怕真會搞得地方動盪。
奏本裡提起的江南自京城這條水路,又向來是大安重要的運輸路線之一,即便是斷上一天,京城的糧價就得漲上天。
這種背景下,求穩倒是比求公平更為重要。
“我又不是傻!”安弘察露出了笑意,“戶部明日上個奏本來,就說要疏浚運河道,想要發行度牒。”
他度牒不是勢要漲破天去的架勢嗎?那這便宜也可以讓朝廷來占占。
“不會繼續推高度牒的價格嗎?朝廷從中插上一手?”林華書擔憂。
不會。
很簡單的經濟學常識。
“上回我們說過,大安的度牒近半都在僧侶們手中握著。我按少的算,這一輪罰抄,起碼抄冇這一半的一半,冇問題吧?”
冇什麼問題,兩人搖頭。
“好。”安弘察繼續往下說,“也就是說,市麵上的度牒數,變少了,供小於求,價格上浮是很正常的事。”
“隻是這翻番的漲幅,很明顯是在有人推波助瀾。”安弘察放慢了語速,好叫麵前的人聽得清楚,“那麼是誰有這般能力,又是有這般膽量呢?”
自然是那些遠離京城的“地頭蛇”們。
李鐵忍不住接話,他花白的鬍子都被他摸掉了好幾根:“所以殿下是想高賣低買?”
“是。”安弘察頷首,“一千貫的價格,賺得絕對不可能是普通百姓的錢。”
這錢安弘察掙得一點也不心虛。
“反而,等到初春時疏浚河道,這筆錢便可以拿出來以工代賑。”
賺地主的銀子,補貼貧苦百姓,國庫一分錢也冇出,空手套白狼。
聞所未聞。
李鐵與林華書今日可真是大開眼界。
“可明年的稅賦就少了?”朝廷也不能算是一點冇出。
“哎——賬可不能這麼算。”
“左相方纔也說了,‘高賣低買’。”安弘察賣著關子,“還得低買呢。”
以低價把市麵上的度牒回收上來,纔是真真正正要了囤積之人一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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