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景緻也不以為奇了。北嶺先生也得說,“實在是個好地方。”
五皇子指著遠處一片青磚瓦房道,“我在禮部當差這幾年,春闈時有些貧寒舉子,來帝都盤纏花銷盡,隻得寄居寺廟等地,這一片房子是給貧寒的舉子們住的,花銷由朝廷出。”其實一般舉人功名很少有太窮的,當然,也有生活艱難的,這也算是朝廷德政了。
北嶺先生甭看是個做學問的,老頭兒半點兒不糊塗,道,“這裏的地不便宜吧?”給他送宅子送地的不在少數,比這裏地段兒更好景緻更美的更是不罕見,那是沖著他的名望他的地位。不過,北嶺先生罕見有誰會特意建房屋給貧困無名的讀書人居住的。
五皇子並不說什麽銀錢乃身外之物的話,他正經在朝當差的皇子,自己分府過日子這些年,經濟事務人情世故都懂。五皇子道,“去歲入手時便宜,如今投入已經回本了,不然也不會建出這批房屋。”
“當初購置土地時,就是這樣打算的麽?”
“那倒沒有。”五皇子便與北嶺先生說起這塊地的來歷,朝廷如何建出廉租房,官員如何嫌地方偏僻不願來住,他家王妃如何能幹,當然也沒落了他家王妃的合夥人四皇子妃,倆女人如何建設這裏的景緻。及至這塊土地的用途,五皇子道,“王妃雖婦道人家,見識並不遜於我。她說我家並非商賈,不必去逐銀錢之利。朝廷建的安置宅子,那裏住的都是官員,雖品階不高,家境也寒苦些,卻也是正經讀書人。這百年間,戰火離亂,刀戈四起,如今天下太平不過幾十載,文脈複興,就在眼前了。所以,這裏原也是想著建了房舍,便宜些賣與讀書人的。再有實在困難,一心向學的,也有免費的房舍可住,隻是條件略艱苦,一日三餐由朝廷出銀錢供給。我想著,凡一心求學向學之人,身外之物原就不大看重的。先生不願侍我朝,這是先生的風骨,當年先帝也是極敬仰的。可我想著,前朝今朝不過是天意更疊,先生這些年,行的是儒家大道,江北一帶文風興盛,與先生數十年如一日傳道授業悉悉相關。我並無豪宅顯位相贈先生,隻是想請先生主持聞道堂,留在此地,振興文脈。”
作者有話要說:
☆、第166章??入彀之二
如穆元帝所言,五皇子的確是歷練出來了,他自始至終根本沒提送宅子給江北嶺的話,隻是圍著這片地方說了自己的暢想與朝廷的計劃。
江北嶺自不是給五皇子一忽悠就心動的毛頭小子,他道,“這是朝廷的德政啊。”
“都是應當的。”五皇子道,“朝廷應當如此。”
江北嶺雖沒有應下來,也隨著五皇子好生看了看周邊環境。江北嶺道,“老朽將九十的人了,怕是難擔此重任。”
五皇子笑,“先生今年不過八十五,傳道授業,亦在言傳身教,若先生是安於享樂之人,也就不是先生了。我雖是晚輩,也知先生不是能閑下來的人。聖人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隻是,這話對善觀時事者是對的,可古來大賢大德,從不是獨善其身之人。”
五皇子雖未能說服江北嶺,回府時心情也不錯,五皇子世情越發通達,與謝莫如商量,道,“我看但凡有本領的人,架子也便大些,我是不是要多請北嶺先生幾遭纔好。”
謝莫如道,“殿下不是請九江幫著勸北嶺先生了麽。”
“九江是九江,我是我,這如何能一樣?”五皇子道,“我還想著,要不請父皇出麵……”
“當年先帝出麵也沒留下他,何況如今?”謝莫如想了想,“再者說,江北嶺這把年歲,再擺什麽三延三請的架子反低了格調。聽殿下說的,他倒是也頗有些心動。”
五皇子道,“我陪著北嶺先生走了大半個山頭,說句老實話,他年歲雖是有了,身體真正不錯。”
“長壽也是一種本領啊。”謝莫如感嘆一句,道,“他既心動,可見殿下法子是用對了,之所以未應,想是那地方雖令他心動,卻還不足以太過打動他。殿下今天雖給他講了南山那塊地界兒的用途,到底流於表麵,也不大詳細,不如殿下做出個詳細的計劃來,再拿去與北嶺先生商議。”
南山那裏,說到底原不過是個郊外田地,景緻都是近兩年養起來的,房舍也是近兩年新置的,就是五皇子說的,有一批免費安置貧寒舉子的房舍,具體數目是多少沒有定,給貧寒舉子的日用補貼是多少,也沒有定。要說詳細計劃,五皇子自己也沒有,他幹脆拉了謝莫如一道做個計劃出來。主要是,這個意見是他媳婦提的,地也是他媳婦的,對南山的情形,他媳婦比他還熟呢。
謝莫如這裏有南山周邊細致的地形圖,夫妻倆商量了一回,大到房舍數目,道路交通,細至貧寒舉子的供應飯食,再有周邊的衣食住行等市場建設,謝莫如尤其提了一句,“太醫院竇太醫家裏就是帝都有名的金針堂,竇家世代行醫,醫道是極不錯的。北嶺先生這般年歲,他住到南郊去,別的暫不說,醫館得有一間。安置坊那裏,雖也有一二小醫館,均不是什麽有名氣的大夫坐堂,不如讓金針堂去聞道堂那裏開個分號。”
五皇子道,“這也有理。”
謝莫如笑,“南山這裏供應的銀錢,殿下先算出來,這筆銀子,不能叫別人出,必得請陛下從私庫出方好。就是金針堂的事,也請陛下格外恩典纔好。”
五皇子自是明白,這是給他皇爹做臉呢,五皇子應了,道,“若是南山再蓋房舍,也得父皇拿錢呢。”他家裏把地獻上去了,當然,如今地麵兒上的建築也一並獻上去了,但如果再蓋房屋,就得他皇爹出錢了。
謝莫如道,“殿下說的是。”謝莫如也沒打算做冤大頭。
夫妻倆一直商量到晚上用飯,待用過飯,五皇子又去找了張長史商議了一回,他與謝莫如都是細致人,但有時還是要多聽取各方意見纔好。與張長史議過,五皇子第二日又尋了李樵商量,到第三天,纔拿了計劃書去同江北嶺看。
五皇子說的客氣,“我打算上書請旨,隻是不曉得是否周到,畢竟我年輕識淺。倘是別的事,斷不敢打攪先生,這一件事關聞道堂,且先生講學多年,經驗豐富,還請先生幫我看看,是否有需要再修改的地方。”
江北嶺翻了一頁,道,“這是大事,老朽不好輕率,怕要多看幾日。”
五皇子大喜,還是努力矜持著,可江北嶺何等人物,雖是一雙老花眼,也瞧出五皇子眸中的喜悅之色。五皇子有一樣好處,他喜便是喜,那種由內心深處迸發出來的喜悅令江北嶺也不禁微微一笑,道,“殿下有心了。”
五皇子道,“都是應當的。”
江北嶺不禁心下一嘆,都是應當的。這話多麽難得。
五皇子把自己的計劃書給江北嶺,其實就是請江北嶺自己修改出一個滿意的地方來。哪裏不好,您老人家改了,我去上書請旨。
這樣,就等於讓江北嶺自己給自己挖了個滿意的坑。
不過,說是坑就不恰當了。
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
江北嶺足足十天才將五皇子的計劃書還給五皇子,五皇子看上麵密密麻麻的修改,頗是敬重。無他,五皇子為了留下江北嶺,頗是用心,房舍建造都是用的極好的材料,江北嶺改用了尋常榆槐木料,就是給讀書人的供應上,也將四皇子原本安排的四菜一湯有葷有素,改為了兩菜一湯。當然,如道路的修建,江北嶺的要求就比較高,由四車道改為六車道,另外要求建一個蹴鞠場。
五皇子想著,北嶺先生興許是個蹴鞠迷也說不定。
五皇子又與北嶺先生細致的商量了一回,便拿回去謄抄了一遍,去宮裏請旨了。
穆元帝沒料到五兒子這麽快就把江老頭兒搞定了,細看了回奏章,道,“有些簡陋。”
五皇子道,“兒子當初用的都是好材好料,問北嶺先生時,先生堅持如此。”
穆元帝問,“這與江北嶺商議過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五皇子就把自己怎樣請北嶺先生去南山參觀,北嶺先生如何猶豫,他如何用這個法子方請動了北嶺先生,一一與他皇爹說了,穆元帝聽得大樂,笑道,“你這也算請君入甕了!”
五皇子道,“北嶺先生學識人品的確令人敬重。”老頭兒真是一心治學的人。
穆元帝道,“要不是看在他人品學識上,先帝也好,朕也好,如何會百般容忍他!”
五皇子知道他爹他爺都給江北嶺掃過麵子,連忙拍他爹馬屁,“是啊,這世上,也就咱們老穆家有這般涵養了。”
穆元帝終是喜歡的,尤其是他爹沒留住江北嶺,他留住了,穆元帝笑,“終是入吾彀中。”
五皇子笑,“父皇多年來施行德政,自然四方來朝,天下歸心。”又說了這建設南山的銀子請他皇爹自私庫出的話,還有讓金針堂去南山開分號的事。五兒子一心為自己著想,穆元帝自然應了,再加上五皇子把江北嶺搞定,穆元帝大喜之下,很是賞賜了五兒子一回,晚上還留了五兒子在宮裏吃飯,幹脆把南山建設的事都交給了五兒子。
五皇子回府的時間已是華燈初上,謝莫如看五皇子的麵色就知道是好訊息,五皇子道,“成了。”
謝莫如聞到淡淡酒氣,道,“殿下吃酒了。”
“父皇今日歡喜,留我一道用晚膳,就陪父皇吃了幾杯。”
謝莫如命侍女服侍著五皇子換了家常衣衫,又讓人去取醒酒湯來,五皇子道,“隻是略吃幾盞,並未醉。”
謝莫如道,“醒酒湯也不獨是為了醒酒,吃一盞也舒坦。”
五皇子換了衣裳,洗過手臉,用了醒酒湯,舒舒服服的倚在榻上與媳婦說話。五皇子拉著謝莫如的手道,“這事能成,多虧了你早早給我提了醒,又給我出主意,咱們夫妻,就不謝你了。”
謝莫如笑,“我本就姓謝,殿下謝我不知多少回了。”
五皇子又是笑,道,“還有九江與張長史,也幫我頗多。今天父皇賞了咱們許多東西,天晚了,明兒再看吧,有得用的,你就挑出來使。九江與張長史那裏,備些東西纔好。”
謝莫如道,“這個容易,陛下的賞賜裏,若有宮內標記的自是不好賞人,其他日常能用的,我挑出一些來給他們送去,如何?”
“行,這主意好。”五皇子道,“父皇又把南山建房舍的差使給了我。”
一個皇子受不受寵,得不得用,端看他是清閑還是忙碌就能知道。謝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