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可是遞交的降書。
當初,朝廷給靖江王族靖江大臣皆開出非常優厚的投降條件,這些人才肯降的。今,距靖江之戰結束尚不到半年,靖江子孫所餘不過五人,讓靖江降臣做何想?
便是史書上也得添上一筆,不需多言,隻要將靖江子孫的死亡字數寫上,穆元帝仁君名聲便要受到置疑。哎,人老惜名啊,與此事脫不開幹係的李相都怕擔個來俊臣的名聲,何況一國之君穆元帝,這位老皇帝隻有比李相更愛惜羽毛的。
穆元帝一惱,驚懼的也非太子與李相,首當其沖的是掌刑部多年的三皇子。縱三皇子八麵玲瓏圓滑過人,打定主意在此案上袖手旁觀,可他主掌刑部多年,三司會審便繞不開三皇子,穆元帝便令三皇子擔了個主審的名兒。
此事一出,三皇子立刻傻眼。
要知道,南安侯經江南之戰,便是沒投靠五皇子,也相當於投靠五皇子了。畢竟,南安侯的閨女女婿——四皇子妃與四皇子是五皇子夫婦的鐵桿擁躉。而南安侯與東宮之間的嫌隙,舉朝皆知。因為,許多人都懷疑,倘當年沒有太子與南安侯之爭,縱靖江叛逆,平判江南的大軍必屬南安侯無疑的。結果,就是太子與南安侯反目,在靖江叛逆時,非但江南半壁淪陷,南安侯遭遇鴆殺,更因江南失陷之事,南安侯撿回一條命都不敢回朝,在湖廣東躲西藏收攏人手,頂著盜匪的名兒,終於在五皇子手下再建戰功,方與得勝大軍一道還朝。
這仇啊,結的大了。
要說當初鴆殺南安侯的不是太子,除了腦子有問題的,沒人信。
因為這並不是證據問題,很明顯是邏輯問題。當初,南安侯被太子軟禁,靖江王突然謀反,而南安侯是被太子懷疑有謀反證據的人,亂軍之中,南安侯既然已被太子定為謀逆之人,靖江附逆,太子要跑路之時,帶著南安侯一道跑路,而後將南安侯帶回帝都接受正義的審判,這是一種邏輯。更有一種邏輯,當初連吳國公都戰死軍中,可見當時軍情之緊急,這樣的緊急軍情之下,不大容易帶走附逆者,殺之,也是一種邏輯。
現下,刑部要證明的是,當初鴆殺南安侯的是靖江王。
這種邏輯就很有些曲折的讓人不能理解的地方了,最令人不能理解的就是,倘靖江王不知南安侯已被太子軟禁,便是派出刺客刺殺南安侯,也不會麻煩到鴆殺這種方式吧。像江伯爵殺趙陽,一劍斃命!倘靖江王知道南安侯已被太子軟禁,靖江王什麽都不做,任太子將南安侯帶走,南安侯怕也落不了好果子吃。當然,這兩種可能都是建立在南安侯忠貞於朝廷的基礎上的,倘南安侯如太子所說背叛了朝廷,那麽,靖江王派出人手,則並非是殺南安侯,而必是要救南安侯的。
所以說,鴆殺本身就存在邏輯上的問題。
當然,也會有人說,如同當年靖江世子之死,一樣是被人暗中下毒。
那麽,這裏就又有問題,太子軟禁南安侯,為南安侯提供飲食的,肯定是太子的人。如此,南安侯被鴆殺一事,太子照樣脫不得關係。
還會有人說,太子不知道啊,藥被下在飯菜酒水中啊。如果太子不知道,那麽,對於當時被軟禁的南安侯來說,太子便有失察之過。
這樣的嫌疑,要如何洗清?
李相要做的,就是將南安侯被鴆殺一事,從頭到尾的全部讓靖江南背此黑鍋。
但,要知道,南安侯不是朝中隨隨便便的阿狗阿貓,他是陛下嫡親的表弟,朝廷禦封的世襲罔替的一品侯爵。你可以不審此案,依南安侯的性子,大約會給陛下維護東宮的麵子。可是,你開審,你就不能拿著狗屎不通的東西來搪塞南安侯,若是如此,不如不審。
還有,既是三司會審,便不能隻由刑部說了算。你李相是正二品尚書,當然,大理寺卿是正三品,較尚之低兩階,可禦史臺左都禦史一樣的正二品。縱大家揣摩著帝心有意為太子洗白,但你李相可得拿出一份鐵證來,不然,你李相能為洗白東宮不要臉麵,咱們可是要的。
所以,將靖江後裔集中刑部審問,已是禦史臺和大理寺睜隻眼閉隻眼了,最終要的,不過是一份合乎邏輯的證詞。隻是,縱大理寺和禦史臺也未料到你刑部這般黑的手啊!縱你不要個臉,也不能把大家都連累了啊!
所以,此事一出,大家紛紛痛罵李相!
這老王八,把咱們都拖下水啦!
三皇子聞知此事便心下一跳,情知大事不妙,連忙召來府中長史官商議。三皇子府的長史官道,“殿下皇子之尊,便是案件審問,殿下又不能親去刑部大獄盯著。諒李尚書也不敢將此事推到殿下頭上,殿下這便去刑部調出審問案宗,整理過後,去宮中向陛下自陳不是便是。”
三皇子跟個玻璃珠子似的兩不得罪,還不就是因此案牽涉太子與五皇子相爭麽。雖然倆人都未對他說過啥,可一方關係太子名譽,一方關係南安侯被鴆殺的事實,南安侯又是五皇子的人。三皇子想站個幹岸不想這般難呢,聽了長史官的話,三皇子一嘆,“今也隻得如此了。這李相也是,委實沒個輕重。”三皇子不會認為是他外公下的手,李相一來刑部便威風八麵的很,開審此案也是李相的提議,連帶著審問的流程,審問的人手,都是李相安排的。這裏頭還有個事兒,那啥,蘇不語不是新任的刑部侍郎麽,因蘇不語出身夠硬,李相也是打著風險轉移的計劃,很是想令蘇不語參與審問的計劃。蘇不語沒二話啊,當即便應了,可蘇不語有個毛病,見不得血,故此,他審問,就是將人提出來,細細致致的問上一遭,人家答什麽,做出筆錄則罷。當然,蘇不語是個嚴謹的人,你想糊弄他,委實不易,且他不是隨便問的,一來二去的,當真給他問出不少靖江隱秘,可是,這與給洗清太子一案無關哪!李相受不了蘇不語這磨唧勁兒,幹脆中斷他的審問過程,轉而令專業人士來審。所以,刑獄之事,李相是休想牽連到蘇不語的。
三皇子甭看是個站幹岸的,這裏頭的事兒,他清清楚楚,念至此處不由同長史官抱怨,道,“你說李相這一把年歲,怎麽倒還不如蘇不語穩當。”
長史官笑道,“蘇相何人也,焉能令愛子沾上刑獄過度的名聲。”長史官認為蘇不語是受到蘇相的指點。
但實際上,蘇不語當真沒受他爹的指點,倘是他爹的指點,憑他爹的方正,在知道李相刑囚過度時必會出言製止的。蘇不語沒說,也沒攔著,在某方麵,他文雅拖遝的審問過程,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李相的不滿,物極必反,底下郎官兒揣摩上意,下手過度,釀出此事。
甚至,導致此事的還有一個原因,靖江後裔自被押送至帝都,穆元帝帶著他們祭了回太廟後,一直沒有受到良好的照顧。這些人,在靖江也是王子皇孫,勉勉強強能活到開審一日就不錯了。再動大刑,有些是刑囚過度,有些是在獄中自盡。
當然,蘇不語在刑部郎官麵前也做出了他這種文雅審問為李相不滿的暗示,蘇不語在外官至巡撫,到他這個級別,暗示就不是言語了,或是被攆出審問時的一聲長嘆,或是失去審問差使時的失落,那些接手蘇不語差使的人,自然會多想。何況,他還受到了謝家的指點。
蘇不語並不會因此就愧疚了,靖江王殺他親族時難道愧疚了嗎?他老家宗族之人,死的何止五十幾口!難道那就不是人命!便是靖江後裔今日不死,陛下也不會留下禍根!
當然,死在刑部,死的慘了些。他宗族之人如何死的他沒瞧見,可當初也沒見靖江王容情呢!
蘇不語要說的是,“李相委實太過急促,我剛問到靖江是如何施離間之間來禍害南安侯清譽,結果,我問至一半,李相不叫我審了。其實,將此事審明白,對東宮亦是好事。”蘇不語認為,這事該繼續審。太子在江南一事上有疏失是一定的,人這一輩子誰沒個疏失,而且,此事完全可以運作成,吳國公受靖江離間之計,誤會南安侯,近而導致太子疏失,讓吳國公頂大缸,太子頂小缸,也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儲存太子顏麵。不然,縱現下沒個說法,可朝中哪個是傻的,便是將來,史筆昭昭,也要記上一筆的。與其令人猜度,何不趁機將事說清楚。//思//兔//網//
這話,是蘇不語對他爹說的。
蘇相平平闆闆的一句,“東宮不是你可輕議的!”便堵住了蘇不語的嘴。
及至三皇子過來刑部要審理卷宗,蘇不語將自己審問的卷宗都交予了三皇子,還關切的說一句,“殿下是慈悲人,當初也交待過臣等在獄中不要委屈了靖江後人。便是有過失,也是臣等的過失。”
三皇子遂對蘇不語充滿好感。
李相趕過來時,聽到蘇不語那飽含情感的的一句“殿下是慈悲人”,當真是心下一寒,嘴上還得附和道,“老臣這便與殿下進宮,必與陛下分說明白。”想著蘇老三真不愧是蘇老頭兒親生的啊,這刁滑小子!三皇子所謂的站幹岸比起蘇不語的麵麵兒凈光還能做好人,委實差遠了境界啊!手下有這麽個侍郎,李相充滿人生危機感。
李相的人生危機感暫且不提,李相還能趕過來幫著整理卷宗,就說明,李相心思未亂,事實上,李相已有對應之策。在李相與三皇子的坐鎮之下,刑部極其高效了整理好了此次審問的卷宗,李相再與三皇子、蘇不語對了一套放大??,李相道,“皆因靖江鴆殺南安侯一事太過令人發指,刑部郎官兒感念南安侯忠貞卻被靖江鴆殺,一時錯手,傷了些人命。殿下放心,一切有老臣擔著。”話畢,李相鋪陳奏章,下筆如飛,寫就一封奏章,就要帶著蘇不語同三皇子進宮言明此事。至於請罪啥的,李相很光棍的表示,“靖江鴆我大將,我等審問罪人,不知何罪之有!”
於是,三皇子、蘇不語對於李相的無恥境界又有了新一步的認知。
老狐貍的臉就是厚啊。
蘇不語李相沾了三皇子的光,都坐在三皇子寬敞的車廂內。三皇子是個雅緻人,他的車廂,整潔舒適自不消提,帶透著雅緻的審美。譬如,車內白玉聳肩瓶內竟還供著一枝正當開的桃花。
此時,三人都沒有賞花的雅興。
蘇不語還得請教李相,“陛下定會問靖江如何鴆殺南安侯的經過,不若尚書大人提點屬下一二。”
讓李相有人生危機感的蘇不語委實是個會說話的人,說一個人會說話,並不一定是如何舌燦蓮花,而是蘇不語說話時的神態情感十分到位,這裏麵既有對上峰的恭敬還有給上峰鋪臺階的眼力。畢竟,三皇子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