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榻上,將一個湘竹枕橫放,讓丈夫躺一躺。謝尚書別看已是做祖父的人了,年紀未算老,在尚書這個職位上是正當年,隻是脫鞋在裏頭靠著,謝太太搖著團扇為丈夫扇涼,道,“這麽大熱天的,吃席吃來吃去的就吃個累字。”
素藍捧來溫茶,謝太太先服侍著丈夫喝了半盞,又問他可曾吃好,要不要喝醒酒湯。謝尚書笑,“舅兄家準備的席麵兒很不錯。阿雁這般出息,我喝得不多,倒是舅兄怕是醉了。”
謝太太笑嗔,“真是的,什麽年歲了,就是灌酒,也是孩子們的事兒,大哥也是,就是歡喜也得想想自己什麽年歲的人呢。”
“舅兄老當益壯。”謝尚書問老妻,“你們吃酒可還順利?”
“沒什麽不順的,都是一家子親戚,就是大姐姐,有些左性,叫莫如三兩句就壓服住了。”謝太太低聲道,“你不知道這丫頭說話,真跟刀子似的。”
“姨太太這些年……”謝尚書不必問就知朱氏為哪般為難謝莫如,他並不是偏著謝莫如,主要是謝莫如戰力太過強大,謝尚書擔心朱氏給被謝莫如幹掉。不過,謝尚書終說的是大道正理,謝尚書道,“隻看舅兄家這般,姨太太也該悟了,以後如何全看兒孫。兒孫出息,自不必說。便是兒孫平庸些,平平安安的,有宗族親戚幫襯著,家業也能立得起來。跟莫如打個嘴上官司,能有什麽用。”又打不贏。
“這道理誰人不知,隻是,大姐姐這些年委實過得憋屈。再說了,阿雁這樣有本領的兒孫,誰家不想要啊?兒孫的事,多是天意。好兒孫,人人都盼。可往帝都城瞧瞧,真正拿出手的有幾個。泯然眾人的都得說是懂禮的,再有花天酒地的,那是上輩子欠了債的。大姐姐這些年也是不順當,人才越發左性。要是遇著莫憂這樣的,容她說幾句也就算了。非得找莫如尋不是,我勸都不知怎麽勸。”謝太太還另有擔心呢,問丈夫,“你說莫如會不會記恨大姐姐?”
“記恨姨太太做什麽。”姨太太都活成這樣了,還有什麽好記恨的。
謝太太不知丈夫心中吐槽,聽丈夫這話心裏也安慰些,“我覺著也是,莫如雖說嘴巴厲害,真不是沒心胸的。”像寧氏,寧氏自打禁了足,謝莫如每每代謝太太管家,該有寧氏的從來不少半分,就是謝芝幾個,謝莫如不說照應他們吧,但是,如果有什麽出頭露臉的事兒,也會順手把庶弟們往前推一把。
非得謝莫如這般心胸,謝太太不能放心呢。
老夫妻二人說一回朱雁,謝太太不禁唸叨起次子謝柏來,道,“眼瞅著就進六月了,阿柏什麽時候回來,你心裏有個準數沒?”
謝尚書倒是不急,徐聲道,“這急什麽,我朝與西蠻雖開有榷場,卻是好幾年互譴使臣了。這次使團既去,自然事情不少,總得把陛下交待的差使都辦好了,才能回來。”
“他自小沒離開過我,這麽一走好兩三個月,我這心裏,一直空落落的。”
“不是還有我麽。”謝尚書撚老妻的手一把,謝太太嗔,“去去去,一把年紀了……”到底沒把手奪出來。
算啦,一把年紀了,摸也摸慣了。
六月初的時候,謝太太不過是這麽隨口跟老頭子絮叨上幾句,待時進七月,寒瓜擺上桌盤,謝太太已是吃不下也睡不香了。
謝太太心裏急的躥火,私下同謝莫如道,“也不知是不是西蠻那邊兒有什麽事?”
謝太太會同謝莫如說這話,其實有點兒奇怪。謝莫如不過閨閣小姐,外頭事即使知道些,知道的也不多。如使團返帝都之事,正是朝廷大事,謝尚書應該是訊息最靈通的那個。謝太太與丈夫一輩子恩愛,怎麽不問謝尚書,反與她講。
謝莫如心有疑惑,便直言問謝太太,“不知祖父怎麽說?”
謝太太嘆,“你祖父一樣掛心,我怎敢再絮叨添他心事。我也囑咐過莫憂了,不許在你祖父麵前提這個。”親兒子,父母沒有不記掛的。
謝莫如暗道,原來世間還有這等情義,知你擔憂,故此不言。
謝莫如既明白謝太太的心$$
高先生苦夏,經一夏越發瘦了,坐在椅子裏也佝僂著背,跟個大蝦米似的。鬍子抖一抖,高先生道,“老朽聽說,當初還是大姑娘先提起西蠻王來,駙馬才動了請旨出使的心。”
謝莫如看向高先生,難道現在使團出事,她要為此事負責?高先生將手一擺,人老枯瘦,他兩腮都瘦的凹下去,越發顯得額高眼亮,如今兩隻賊亮的老眼瞇一瞇,高先生嗬嗬笑,“大姑娘別多心,老朽是想著,大姑娘興許對西蠻瞭解一些,不妨給咱們說一說。”
“我也是道聽途說,知道西蠻王年歲不輕,去歲才提起這事兒。至於西蠻什麽樣,隨便把個榷商也比我知道的多。這沒有什麽好說的。”謝莫如派頭大的厲害,這話一出,直接把高先生給噎著了。高先生之年歲資歷,就是他問謝尚書什麽事,謝尚書不想說時也會找個委婉由頭給委婉過去,從沒有這種“沒什麽好說的”直白的話出來。
高先生嗬嗬笑兩聲,江山代有人纔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哪。
謝鬆皺眉,就想說謝莫如兩句,雖說高先生是咱家幕僚,你管家時不是連管家媳婦的麵子也得給上一二分,何況高先生呢。不待謝鬆開口,謝莫如已道,“不過,二叔他們遇到什麽事,大致還是能猜出一二的?”
高先生嗬嗬嗬的還沒嗬完,聽這話又給噎了一下子,心說,大姑娘是能掐還是會算哪?他們三人都不能確定的事,難道大姑娘有了主意?唉喲,怪道駙馬爺聽到你扯幾句西蠻王上了年歲,就敢上本子請求出使呢。老朽真是小看了您哪,您是藝高人膽大。
謝莫如並不賣關子,直接道,“使團久而未歸,隻能是遇著大事。能讓使團耽擱歸期的,想來也不是一般的事。很簡單,使團就是不想回來,他們留西蠻一日,吃喝用度,都是西蠻供奉,樣樣都要銀錢花費的。西蠻人又不傻,不必刻意養著使團。如今使團不歸,必非不想歸,而是不得歸。”
謝尚書早就想到這一點,見謝莫如也是一樣看法,心下更加凜然,不由道,“難不成有人阻攔使團歸朝?”
“這不知道,但肯定是有大事發生。至於是什麽樣的大事,國之大事,唯祀與戎。不會超出這兩樣。”謝莫如胸有成竹、智珠在握。
“你確定?”謝鬆問。
她又不是神仙,這都能確定?謝莫如道,“如今非但咱們自家人惦記使團歸期,怕是宮裏陛下更加惦記,倘陛下有垂詢,祖父照此回答就好。反正,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事能稱之為大事了。”
謝尚書謝鬆高先生的臉色都十分凝重,他們先時商量,未嘗沒有想到這個,隻是,成年人有一種特有的狡猾與慎重,天下承平數年,又關乎使團命運、家裏孩子安危,故此,哪怕是懷有一絲僥幸,都不願先開這個口。
謝莫如揭破這層窗紙,便都有些坐不住。謝鬆先道,“倘西蠻真有兵事,使團可要如何是好?”按常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可倘真有兵戎之禍,刀槍無眼,傷著一個半個的。謝鬆十分擔心弟弟。
關心則亂。
謝莫如其實一樣關心謝二叔,不過,她天性沈靜,淡淡道,“非有危事,不能顯宏才。”人這一輩子,誰還能事事平順。使團倘有事,纔是立功的機會。當然,這是對有本事的人說的。就像朱雁,當初去閩地做縣令,人人都說這小子瘋了吧?如今怎樣?
想當官,想往上爬,想高官厚祿,就不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