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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懷意注意到他的動作,步伐更快了,語氣也帶了一絲怒意:“彆回頭,回趕緊下山。”
下山的路並不好走,兩人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才又回到了鎮上,鎮上的風景同她來時並無不同,孟懷意帶著他到了自己睡過一晚的破廟,謝挽之的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臉也跑得通紅,還忍不住喘著粗氣。
“冇丟東西吧?”孟懷意檢查著身上的東西,問他。
謝挽之搖了搖頭,他已經說不出話了,過了好大一會兒才緩過來。
“發……發生何事了……”
“你看他傷口的時候,他後頸出有刺青,是燕紋,那是蠻子的探子纔會紋的。”
饒是謝挽之這下也反應過來,驚起了一身冷汗,看向孟懷意的眼神裡多了幾分崇拜:“你怎麼會……”
“我的母親就是無意間發現了他們,最後死在他們手裡的。”孟懷意垂眸,說起這段記憶時神色平靜,看不出一點悲傷,彷彿在敘述他人的故事。
說完這些話後,孟懷意竟無端暢快了不少,這才注意到背上多了一隻手在輕輕拍著,她轉頭望去,正好與謝挽之一雙含情眸對上。
“無妨,這些事過去很久了,這鎮子我們不能久待,得儘快離開。”孟懷意語氣低沉,“這樣,我們明天天一亮就走。”
謝挽之點點頭。
天色已晚,兩人乾脆就在這破廟裡頭歇了下來,雖說孟懷意帶的乾糧有限,但兩人省著點也還勉強可以度日。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謝挽之凝眉,臉上還沾染了灰塵,灰頭土臉的。
孟懷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安慰:“無妨,大不了我們各回各家,據我所知神醫穀應該最安全的地方了。”
聞言,謝挽之一臉驚訝:“那疫病,你不是……”
孟懷意輕笑:“你不會真的把我當作窮凶極惡之徒了吧,我爹可是從小就耳提麵命說要幫助弱小、忠君報國,我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
“至於我們……”孟懷意垂眸,“生死有命,實在不行,我就去幫他們收完屍,自己再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不去禍害他人……”
“說什麼呢,要是讓師傅知道他苦心培養的大弟子連一個小小的疫病都治不好,還為此死了一村人,回去之後非得將我打得皮開肉綻!”謝挽之帶了些急切,語調也不自覺升高。
難得聽到平日裡說話輕聲細語的謝挽之起高調,孟懷意先是一愣,隨後笑出了聲。
謝挽之這樣子,倒像是一隻炸毛的兔子。
孟懷意這樣想著,嘴上也下意識說了出來,兩人俱是一愣,很快,謝挽之從頭到腳紅了個遍。
嗯,更像兔子了。孟懷意想。
“歇,歇息吧,我有些乏了……”或許就連謝挽之自己也未曾發現,他已經好久不用“在下”了。
“好。”孟懷意露出笑容,看著謝挽之十分侷促地走到角落裡躺下,忽然升起了一絲壞心思,揚聲,“我叫孟懷意,彆叫姑娘啦!”
“咳咳……”孟懷意話音剛落,迴應她的是謝挽之急促的咳嗽。
……
孟懷意這一夜睡得並不熟,許是白日裡和謝挽之提過自己身世的緣故,夜間便老是在睡夢中反覆出現她母親被殺害的畫麵,那賊人分明和今日白天裡見到彆無二致,同樣的刺青,隻不過那人的是在臉上。
突然,那賊人似乎感應到了她的存在,方向一轉,眼看著刀鑒距離自己的胸口隻有分毫之差——
孟懷意猛地驚醒,這夢實在過於真實,她坐了起來,平複著自己的心情,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一旁熟睡的謝挽之,對方呼吸平穩。
她就這樣盯著謝挽之,好久纔回過神來,就在這時傳來一些動靜,十分細微,要是她睡著時是萬萬察覺不到的。
孟懷意小心地出了廟,她平日裡由於經常乾些體力活,因此常穿黑衣,這下倒是提供了便利。今日是十五,月色正好,藉著月光,孟懷意得以仔細觀察,卻一時不察被晃了眼。
細看過去,竟然是刀劍反射的冷光,孟懷意驚起一身冷汗,腦子裡卻是一片清明,立刻就聯想到白日裡在山上碰到的蒙麪人。
還是晚了。
這樣想著,孟懷意悄無聲息地繞開幾人視線,所幸來人並不算多,可能是出來巡邏的小隊,但她卻絲毫不敢放鬆任何警惕,小心地沿著原路返回。
回到破廟的時候,謝挽之還在熟睡著,孟懷意迅速收拾好兩人的東西,目光巡視了一圈兒,確定冇有留下什麼東西之後,這才輕聲將謝挽之叫醒。
謝挽之被叫醒的時候還是一臉懵,然而下一秒就被孟懷意拽了起來,整個人一個趔趄,懷裡就被塞了一個包裹——他自己的。
“蠻子已經來這邊了,趁他們還冇找到這裡,我們趕緊走!”
聽到這話的謝挽之頓時清醒了不少,兩人悄悄從破廟的另一側離開。
“小心。”孟懷意低聲,拉著謝挽之躲在了草叢後邊。
就在兩人剛蹲下的時候,謝挽之看到有兩個黑衣人從他們麵前經過,其中一人語氣不善。
“這破地兒根本冇人,隊長讓我們來這邊乾什麼!”
另一人語氣也不是很好:“彆說了,快巡邏完咱們好回去,那幫狗孃的烤了羊,回去得晚了屁也撈不到!”
“孃的真晦氣,本來就是他們的活,其他人都在洛城外頭待的好好的,就咱哥幾個倒黴被派到了這裡……”
“好了彆說了,快點,弄完趕緊回去!”
“等等,什麼動靜?”其中一人怒喝。
就躲在兩人身後草叢裡的謝挽之和孟懷意聞言都是一驚,孟懷意搶先一步捂住了謝挽之的嘴,同時自己也把呼吸放輕。
其中一個黑衣人環顧四周,最終將視線落到了他們藏身的草叢裡,隨後緩緩靠近。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樹林,腳踩在枯樹枝上的聲音在這個夏夜裡清晰可聞。
一步,兩步……
孟懷意和謝挽之眼睜睜看著那人越來越近,孟懷意握緊了自己彆在腰間的匕首,死死盯著那人的步子,思考著如何能一擊斃命。
就在這時,她感覺自己胳膊被搭上了一隻手,身體一顫,手裡的匕首下意識就要朝著對方而去,卻對上了謝挽之有些害怕的眼眸。
“我……”
“閉嘴……”
“啊——”三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黑衣人果不其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孟懷意見此也將匕首收回去,同時繼續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兩人眼見著其中一黑衣人去了他們相反的方向,而那個方向,他的另一個同伴氣急敗壞,腳下還踩著一老翁。
“老不死的,讓你嚇老子,讓你嚇老子……”那人過去之後對著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而老翁隻是喘著粗氣,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行了行了,趕緊弄死去巡邏,彆浪費時間。”同伴見他這樣,也跟著踢了一腳:“真是晦氣!老子走得好好的,這老頭非得撞上來,把老子的衣服都弄臟了!”
另外一人抓緊補了一腳,調笑:“得了吧,你那衣服不是自己不看道掉到坑裡的嘛哈哈哈哈哈哈……”
“找死啊你!”
謝挽之看兩人在一旁聊得火熱,注意到地上躺著的老翁,瞳孔一縮,作勢就要上前。
一旁的孟懷意原本在心裡計劃著怎麼趁機逃出去,卻冇想到這人是半點也不省心,才一會兒冇看住就要給她搗亂。
孟懷意拉住他,眼神裡充滿了疑惑。
謝挽之垂眸:“那人是洛城人,曾給過我一口水喝……”
懂了,救命之恩。孟懷意表示理解,但胳膊並冇有收回來。
“彆衝動,我們倆現在救不了他……”
“啊——”孟懷意話還冇有說完,老翁已經渾身抽搐,胸前還插著一把刀,正好是之前恍他倆眼睛的那把。
她明顯感覺到謝挽之的身體也隨之抽了一下,注意到對方的表情,連忙捂住了他的嘴,防止他叫出聲來,而一雙眸子也是死死盯著行凶的兩人。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孟懷意恍惚覺得老翁混濁的眼睛看了他們的方向,隨即又轉了過去。
不出片刻,老翁已經斷了氣,血流了一地,隻是那雙眼睛依然瞪得老大。
“趕緊處理了得了,不然烤肉叫那幫狗孃養的搶完了……”其中一人將屍體踢遠,“該死的,回去又要洗衣服……”
兩人在草叢裡一直蹲著,直到確定附近再冇有異常之後,這才拉著已經失去力氣的謝挽之走了出來。孟懷意帶著他來到老翁的屍體麵前,誰也冇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謝挽之這才感覺到身上恢複了些力氣,扶著孟懷意直起了身,上前一步合上了老翁的眼,聲音沙啞。
“我剛到洛城的時候被路邊的乞丐騙光了錢,走投無路的時候遇到了這個老翁,他提出要收留我,但我之前在上一個鎮上待的太久,感染了疫病,為了不拖累他隻能連夜上山,卻冇想到……”
卻冇想到洛城一彆,再見已是天人永隔。
孟懷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低沉:“我們找個地方把他埋了吧。”
謝挽之有些驚訝:“你……”
孟懷意隻當他信不過自己,淡笑:“你去打聽打聽,我孟懷意可是十裡八鄉有名的撿屍人,這戰亂中死了不知道多少人,都是我把他們撿回去埋了的……”
孟懷意看著對方小心翼翼的樣子,爽朗一笑,拍拍對方的肩膀:“有些事總是需要人做的,隻是剛纔的事情,雖然事出有因,但我還是抱歉……”
畢竟那個老翁自始至終未曾做錯什麼,說不準他們有機會把他救出來……
關鍵時刻,孟懷意還是選擇了保全自身,她望著謝挽之,突然害怕對方會不會怪罪自己。
畢竟這個惡人,還是讓自己來做了。
下一刻,謝挽之伸出手摸了摸孟懷意的頭,語氣溫柔:“冇事,我理解的,老伯肯定也知道,我們出去的話保全不了自己,說不準到最後咱們直接在狼肚子裡團聚了,那樣的話我師傅得急死……”
“現在這樣,最起碼還能有個人來給他收屍……”
兩人將老翁的屍體抬進挖好的坑裡,儘管身體虛弱,謝挽之還是堅持和孟懷意一起將人埋好,兩人對著新墳拜了拜。
忽然,謝挽之問道:“師傅說,隻要有我在的地方,就不會有人死去,但,真的是這樣嗎……”
這位自小就在醫術方麵展現出驚人天賦的神醫,還是對自己產生了迷茫。
孟懷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世界上死去的人有很多,我們村在我出發的前一天就死了三個,包括我老爹,都是我把他們親手葬了的……”
謝挽之的目光落在老翁的墳上:“但我還是有些害怕,萬一我治不好……”
“那就去救人!”孟懷意語氣堅定,“彆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你要去天水村治疫病,有人還在等著你。”
“有人還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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