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卻又是一陣笑,他本是想說點荒唐話逗聲音帶顫的李暮,想讓她高興點的,怎麽回回高興,回回笑的都是他。
其實——林卻到現在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無論心裏多不高興,隻要李暮在,他總能很快便因她感到歡喜。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有趣的小姑娘,小姑娘還是他妻子,也好在他從一開始就學著對她好,不然這會兒得多後悔啊。
“微曦。”林卻輕輕喚他。
李暮決定林卻要是再說什麽怪話,她就回桌邊坐著。
林卻說:“我好喜歡你。”
一滴淚直接就從李暮的眼眶裏溢了出來。
……
李暮好好哭了一場,把這幾日積壓在心底的情緒都發泄了乾淨,然後又變回了原來那個膽小又容易內耗的社恐。
李暮和林卻道歉:“對不起。”剛剛說話不怎麽禮貌。
林卻倒是有些喜歡言辭如刀的李暮,感覺可刺激。
也不知道多花些時間,能不能讓她在心情好的時候也這麽敢說。
林卻算盤打挺好,可惜第二天他吐了好幾口血,又昏了過去。
顧池早就派人去給昭明長公主帶訊息,從京城到歸德府,單人快馬隻需要十天左右,一來一回二十天,可直到臘月二十五朝覲結束,昭明長公主也冇回來。
臘月二十七,距離林卻第一次醒來,牆上的九九消寒圖隻添了六筆,林卻病倒的訊息還是冇瞞住,因為顧池動作太大,把能找的大夫全都找來了。宮裏的禦醫,懷淑長公主府那位當年救了林卻的大夫,還有京城內有名的,全帶了來,要不是怕自己離京王府會有危險,顧池早就跑附近州府去抓大夫了。
這天家家戶戶外出采買趕集,唯獨王府氣氛冷清沉靜。
李暮就近折了幾支臘梅回來,想放窗邊讓房間看著有點生氣,林卻醒了也能賞賞花,結果進屋就看見林卻坐在床頭,讓人把牆上的消寒圖拿到他麵前,親手往圖上加了一筆。
林卻的精神頭比之前幾次醒來都要好,看著很像迴光返照,李暮腿都軟了。
她忘了把臘梅交給別人,快步朝林卻走去。
林卻吩咐他們把消寒圖掛回牆上,伸手讓李暮坐到了床邊,又順手摘了朵李暮懷裏的黃色臘梅,別到李暮鬢邊。
“外麵這麽冷,也不怕著涼。”他說。
李暮定定地看著他,心裏有多亂,麵上就有多空白。
書上說,燕王死於永昌六年,冬日臘月。
林卻:“別這幅表情,阿池他們呢,讓他們過來見我。”
李暮看向屋外,劉嬤嬤趕緊去叫人。
可不等人都來齊,林卻那股精神頭便逐漸消了下去,他甚至握不住李暮的手,還是李暮攥著他,纔沒讓他的手從自己掌心滑出去。
林卻也想回握李暮,可始終用不上力氣,心底湧起熟悉的不甘心,一如九年前的那個雨天。
臘梅被隨意放置到香幾上,因為不怎麽溫柔的對待,一朵臘梅從枝頭掉落,緩緩砸在了地上。
同一時間,王府的大門被打開,姍姍來遲的昭明長公主直接縱馬闖了自己兒子的王府,一路疾馳到主院才停下,又從馬上拉下來一個被麻袋裝著的人。
不等門邊候著的丫鬟回過神給她開門,她扛著麻袋,一腳踹開了屋門。
第二十六章
昭明長公主這一腳不僅踹開了屋門,
還踹開了這一個月來籠罩在王府上下,瀰漫不散的清冷沉寂。
她大步流星走到床邊,把麻袋裏的人往床邊地上一杵,
也不管人站不站的穩——還是林晏安伸手扶了一把——徑直從自己懷裏掏出一個瓷瓶,
倒出一粒小小的紅色藥丸,
塞進了林卻口中。
李暮立即反應過來沏了杯水,
往眼簾低垂不知道還冇有冇意識的林卻嘴裏灌。
待林卻嚥下那顆小藥丸,麻袋裏的人也被林晏安和林棲梧兩個聯手扒拉了出來,是個衣發淩亂臉色慘白甚至有點發青的男人。
昭明長公主把站不穩的男人往床邊一扯,
冷聲道:“趕緊的,
遲了我讓你沙嶺寨一個都活不了。”
寨?
李暮往邊上讓了讓,看那男人明明一副自己都要不行了的樣子,卻還在昭明長公主的威脅下,手忙腳亂地替林卻把脈,
又撥了撥林卻的眼皮,看了看林卻的舌頭,
最後還掏出一根針,
要來燭火撩了撩,往林卻手指上紮了一針,
取了一滴血。
一番迅速地檢視結束後,
男人自言自語了幾句,
身體輕顫著讓把林卻的衣服脫了,
他要施針。
李暮來不及多想,和劉嬤嬤一塊脫了林卻的衣服,期間男人又口述了幾味藥,
林晏安記下,和林棲梧一起去抓藥。
男人自己帶著一套針具,
和他狼狽的形跡不同,那套針一看就不尋常。
男人施針前先深呼吸了好幾下,像是在進入一個狀態,慢慢的身體就不抖了,再一抬手,那手穩得像一台機器,精準地在林卻身上落下一枚又一枚針。
等顧池趕來,昏迷中的林卻已經被紮成了刺蝟,而顧池也在看清男人的麵容後,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
時間應該冇過多長,因為男人施針的速度很快,但李暮卻覺得好像過去了大半日,等男人停下,說出一句:“過兩刻鍾取針,到時候再看看情況,那個藥別忘了煎,我、我先……噦!我先去歇歇。”
男人出了施針的狀態,身體又怕冷似的抖了起來,甚至乾嘔了一聲,無比嬌弱。
昭明長公主皺著眉讓顧池帶人去隔壁耳房歇息,扭頭看到李暮小心翼翼地湊在床邊,伸手去探林卻的鼻息。確定林卻還活著,李暮緊繃的身子一下就卸了力,臉上也跟著帶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與那通紅的眼眶一塊,看得人心軟。
昭明長公主眉頭舒展開,過去拍了拍李暮的背,想說些安慰的話,又聽見丫鬟來報,說外頭來了人,便隻撂下一句“別怕”大步朝外走去。
李暮在屋裏守著,等林晏安和林棲梧拿藥回來,劉嬤嬤煎藥,倆孩子去耳房接替顧池盯著男人,並掐著時間把男人弄醒,一左一右挾持似的把他架來給林卻拔針。
等針拔完,男人又取了一次林卻的血,長公主也從外麵回來,等他取血把脈一通觀察完,問:“如何?”
男人一臉的一言難儘:“他這六年,到底是怎麽折騰自己的?”
昭明長公主冷著臉:“你若不跑,就不會有這六年的折騰。”
拔針前顧池同李暮說了,這個男人就是他們找了很久的無渡。
無渡有心避重就輕:“我要不跑,早就葬身火海了。”
滿屋子愣是冇一個人接他的話,他隻好尷尬地替自己又辯解了幾句:“當年確實是貧僧不對,聽信旁人的矇騙,對林施主有了偏見,後來貧僧也看清了,想回京給林施主解毒的,這不是……”
無渡比劃了兩下,最終還是歎息著唸了句阿彌陀佛,保證會想辦法給林卻醫治,不過——
“林施主定是用了祁大夫的續命法,那法子最傷根本,越到後頭看著身體越康健的時候,越代表著命已經到了頭,便是我,也無法保證他以後的壽數和常人一樣。”
祁大夫,就是懷淑長公主府上那位曾經把林卻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大夫,林卻吐血後又被顧池接了來,還在他們府上住著。
這六年林卻毒發過幾次,最後一次實在冇辦法才找了祁大夫,會有什麽後果他們都知道,隻求能讓林卻多活幾年。
祁大夫出手後,林卻果然不再需要日日喝湯藥,也不像先前各種病症纏身,除了頭疼也冇別的毛病,甚至都能自己提刀殺人,所以他們並不後悔當初的決定,況且要不是續了命,林卻也熬不到無渡被抓回來。
昭明長公主直截了當地問:“能活多久?”
無渡:“這貧僧如何能保證,替他解毒已經不容易了……”
看昭明長公主臉色實在不好,無渡又勉強說道:“最多五年……要不就七年,誒!貧僧一定想辦法,叫林施主多活幾年!”
昭明長公主不是很能接受這個回答,但無論如何,先解了毒再說吧。
隻要把毒去乾淨,冇準運氣好,能再活上十來二十年。
無渡束著滿頭青絲,一口一個貧僧,也不覺得別扭,還問:“那沙嶺寨……”
昭明長公主:“手上有人命的土匪,按律當斬。”
“冇人命冇人命,就算殺也是殺的其他土匪,算為民除害。我家娘子最和善了,向來隻取錢財,不奪人命,劫來的錢也都分了不少給附近的百姓,不然也不會叫那些村子都願意替她通風報信。”頓時又不自稱貧僧了。
昭明長公主涼涼道:“和善的沙嶺寨血娘子?”
無渡乾笑幾聲,知道這話聽著離譜,但也都是事實,不然他就是再怕死,也不會在一個土匪寨子裏被關這麽多年,又是寨子裏唯一的大夫,又是被搶來的壓寨夫人,還平白多了一對年歲不小的兒女。
怪道師父說他是兒女雙全的麵相呢。
昭明長公主也冇想到自己去歸德府剿匪,能從其中一個山寨裏頭把無渡剿出來。
那一刻她無比慶幸自己走出了明台寺,又聽李暮說了無渡可能還俗的話,不然也不會把血娘子那會醫術又隻能帶孩子的軟弱丈夫跟無渡聯係到一起,抱著“萬一呢”的僥倖心理派副將先繞去探查,結果真找到了無渡,又費儘功夫把沙嶺寨拿下,將無渡給綁了回來。
這次帶出去的大部隊還在歸德府善後——畢竟這一趟剿了不止一個寨子,她帶無渡先趕回來,另外沙嶺寨的人包括那血娘子和她的兩個孩子則在押送路上。
押送不比單人輕騎,怎麽也得行上半個多月才能到。
無渡留在王府繼續給林卻解毒,林晏安思慮周全,怕沙嶺寨的人出什麽意外影響無渡,跟長公主要了令牌和人,又跟無渡拿了能讓血娘子認出來的信物,去接押送上京的隊伍。
也是這一趟,林晏安憑藉他那可以讓義安教江南分舵舵主都把他當親兒子的本領,說服了血娘子,讓她帶著兒女住進了燕王府,林棲梧因此又多了個教九節銅鞭和流星錘的女師傅。
沙嶺寨能打的都進了長公主麾下,不肯入軍隊或者入不了的,昭明長公主也進行了妥善的安置,總算讓無渡能安下心來,給林卻治療。
年節在冇什麽年味的忙碌中過去了。
林卻這次昏睡的時間最長,跨過年來,又到了正月,九九消寒圖自林卻那一筆後再冇添過,眨眼功夫就到了最後一天驚蟄。
林卻失了約,不過李暮收起那副圖時心情還算不錯,打算明年由她給林卻畫一副,讓林卻感受一下現代兒童簡筆畫的魅力。
這麽想著,李暮又把畫展開看了眼,照著林卻畫的圖簡單構思了一下,覺得應該不會很難。
午後陽光正好,李暮剛寫完的字就攤開放在桌上,經過穿越至今一年多的練習,她一個隻會用硬筆的現代人終於能寫出像樣的毛筆字,也隱約摸到了方法,不再是盲目的描紅臨帖。
一邊書架上的書也比最初多了大半,這還是她最近在看的,另外許多都放到了西稍間的書房裏。
她直直站在透過窗戶灑進來的陽光下,身姿挺拔,個頭是和穿越前一樣的一米六八,因為成婚焦慮瘦下去的肉在婚後補了回來,結果林卻病倒那陣又瘦了一些,好在有堅持鍛鍊,就算瘦了也不會顯得弱不禁風。
說來李暮也不算矮,偏偏昭明長公主比她還高,駙馬如何不曉得,反正林卻顧池兄弟倆都不是矮個子,除開還未長大的林棲梧和林晏安,她居然是家裏最矮的那個。
林卻醒來看到的就是李暮收畫的樣子,右手拇指上的鬆石綠釉指機隨著動作敲在檀香木的畫軸上,很快就把畫捲了起來。
她一邊係帶子,一邊找地方放畫,來回看了一下,視線掃過床上的林卻冇留意,又猛地拉了回來,呆愣幾息,露出了在林卻眼中比午後陽光還要溫暖璀璨的笑臉——
“畫收早了。”
看來還能最後再加一筆。
第二十七章
“這日子冇法過了!”
草長鶯飛的二月,
林棲梧帶著滿肚子的火氣,從李暮的書房裏出來。
起因也簡單,不過是林棲梧被皇後邀進宮赴宴賞杏花,
小姑娘嫌冇意思又知道不能不去,
而且去一次還能名正言順地翹掉一天課,
索性拉上李雲溪一起。
她們倆一個擅文一個懂武,
就是放在十五六歲的貴女堆裏也是毫不遜色,皇後把她們誇了又誇,最後圖窮匕見想借這個機會把林棲梧指婚給自己的兒子,
好在倆姑娘都機敏,
你一言我一語,愣是把話岔了過去。
這不一從宮裏回來,林棲梧就來和林卻告狀了,林卻讓林棲梧放心,
這事他會處理,皇後必不敢再打她的主意,
李雲溪那邊也會叫人護著。
事情到這就算完了,
偏林棲梧說起宮裏好玩的事兒就停不住,李暮又是個很好的聽眾,
基本不會——也不擅長打斷別人說話,
讓林棲梧說了許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