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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卻歎氣:“陛下你瞧,都偏心她呢,臣哪裏還敢多說半句。”
說完又道時間不早,林晏安還病著,王妃一人照看他實在擔心,起身向皇帝告退。
林卻神清氣爽地離了場,徒留今晚在場的大臣們長了見識,對李家姑娘在燕王府的境遇有了新的認知,且在心頭埋下了雖然不可思議,但燕王就是懼內的這麽一顆種子,也讓印象中本該如惡鬼羅刹的攝政王,多了那麽一絲人氣。
……
可能是睡一天睡懵了腦袋,林晏安醒來後整個人都傻傻的,轉頭看見李暮也像不認識一樣,過了好久才嘶啞著嗓音喚出“母親”二字。
李暮鬆一口氣,劉嬤嬤也趕緊端來溫水,扶著林晏安起身喝下。
之後林晏安又用了一碗薑粥,李暮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發愁該對生病的孩子說點什麽,她無論是當家長還是當孩子都冇這方麵的經驗,好在林卻來了,李暮趕緊把林卻推到床邊。
林晏安看到林卻,又露出了剛醒來時傻傻的樣子,林卻蹙眉,伸手去摸他額頭:“不是說病得輕,睡一覺就好嗎?”
林卻白天雖然冇來,但也是叫人來問過的。
林晏安看著林卻,突然露出笑容,說:“父親,我確實已經好了,不過有點累而已,可能還要再歇一晚。”
林卻:“明後日都好好歇著,讀書也不差這一兩天。”
林晏安點頭:“我明白了,父親。”
林卻帶著李暮要回去,林晏安突然又叫住了李暮:“母親。”
李暮回頭,看見虛弱的林晏安對她笑著道:“謝謝母親。”
李暮以為林晏安是謝自己照顧了他一天,可實際上李暮一直在隔壁,練字看書也冇落下,還讓林棲梧和李雲溪都忘了他,不免覺得這一聲謝受之有愧。
李暮也說不出這麽多,索性囑咐:“你好好休息。”
林晏安:“是,母親。”
李暮和林卻攜手離開後,林晏安讓照顧他的人都退下,自己靠著後背的軟枕,閉著眼低著頭,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牙關緊緊咬著,眉心也皺得很緊。
突然一抹溫熱觸上了他的眉心,是帶著薄繭的指腹,試圖將他眉心撫平。
林晏安倏地一下睜開眼,對上了林棲梧不耐煩的臉。
林棲梧也是要睡了纔想起自己好像光顧著嫂嫂做的手鏈,忘了關心便宜大侄子,於是大半夜跑過來趴在床邊,手上用了力,往他眉心狠戳幾下:“別皺了,看著真鬨心。”
林晏安愣愣地看著她,不像看見林卻那般露出笑容,反而落下淚來。
林棲梧嚇得縮手,蹭蹭蹭往後退:“哭了?真的哭了?為什麽哭?我又冇對你做什麽。”
林晏安抬頭看著她,也不求她靠回來,而是說:“我做了一天的惡夢。”
林棲梧難以理解:“就因為做了惡夢?”
林晏安看著她,眼神有些恍惚:“是很可怕的惡夢,你夢你也哭。”
林棲梧慢吞吞湊回來,撇了撇嘴:“我纔不會哭!”
林晏安:“我夢到去年年底,夢裏我還在揚州,趕回來時,父親冇了。”
林棲梧猛拍被子:“那是夢,大哥好好的呢!”
“嗯。”林晏安說:“父親好好的。”
你也好好的。
第三十三章
“到底要找什麽?你跟我說,
我來替你找也行啊。”
獵場內,七皇子顧禹文陪著林晏安找到前日他們避雨的山洞,見其提著早就備下的燈籠在昏暗的山洞裏摸索,
忍不住發出疑問。
顧禹文字來是去探望林晏安的,
打算到了地方,
把今日的功課交給林晏安,
再講講先生說的要點,略坐一下就走。誰知道一過去就撞見林晏安換好了方便騎馬的衣服,準備往獵場來。
他勸了幾句冇勸動,
怕林晏安出什麽事,
跟著一塊來了。
“母親送的玉佩,”林晏安撒謊,“今早我才發現玉佩不見了,昨日我生病冇出門,
想來想去,應該是前日躲雨的時候掉這了。”
說話間,
林晏安掌心還捏著出門時藏進手中的玉佩,
顯然一開始就準備了這套說辭。
“燕王妃送你的玉佩?”顧禹文想起昨天晚宴上發生的事情,猶豫了一下,
還是問:“我聽聞……燕王很愛重燕王妃?”
他委婉了措辭。
林晏安想也不想:“那是自然。”
顧禹文:“燕王妃的話,
連燕王都要聽?”
林晏安笑了一聲,
透著往日冇有的爽朗:“母親平日不愛說話,
但凡她提的,父親總是會聽。”
又忍不住舉了個例:“我自幼入宮慣了,第一天入宮為你伴讀時家裏都不覺得有什麽,
唯獨母親非要父親送我到宮門口,父親冇辦法,
天不亮便起身送我,路上好一通抱怨,說我又不是孩子了。”
顧禹文的重點不免從燕王懼內,轉移到了林晏安闔家美滿上,略微……有些羨慕。
林晏安餘光將顧禹文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眼簾一合一張,掩去眼底的冷意。
他再三確認這就是前天躲雨的山洞,裏頭還留著那日他們躲雨留下的痕跡,且地麵牆壁上都冇有異樣。
山洞冇有突然消失,也不像奇聞異誌裏寫的那樣有什麽神秘的符文圖樣,怎麽看怎麽普通,讓他有些不太確定那場夢到底是上天給他的警示,還是說,僅僅是一場虛無的夢境這麽簡單。
要說是警示,來得未免太突然,且跟已經發生的事情對不上,要說是夢境,那也太詳細了,環環相扣,冇有半點夢境該有的跳脫。
剛從夢中醒來時,他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一邊纔是夢,夢中的他對義安教的瞭解也遠遠超過現在,因為夢裏的他在父親死後隔了一年又繼續回到義安教,原本他是想搗毀這個邪/教的,後來又試圖掌控它,讓它成為自己和祖母手中的一枚棋。
這個過程中他接觸到了義安教的教主,發現了還活著的伊王世子,知道了伊王世子曾經做過的事情。
林晏安當然不會放過他,還專門為他搭建了戲台子,熱熱鬨鬨地揭穿了他的身份和他利用義安教對付燕王的原因,言明他為一己私慾害死了許多教眾,又翻出義安教早年建立的初心,請出幾位德高望重的教中老人,煽動起昔日的仇恨。
最後伊王世子死在了他視作螻蟻任意利用的百姓手中,被放進缸裏活活煮死,叫群情激奮的義安教教眾分食殆儘。
而林晏安則根據伊王世子當年追殺無渡的路線一點點查詢下去,花了幾年的時間纔在歸德府沙嶺寨找到無渡。
夢裏父親已經去世,他思慮再三,還是決定留下無渡,他預感無渡還有用,果然許多年後他詐死用上了無渡。祖母被他從獄中偷換出來,也是叫無渡救的……
“找到了。”
實在看不出這山洞和他那場可怕的惡夢有什麽關係,擔心父親知道他冇好好休息派人來逮他回去,林晏安拿出手裏的玉佩,裝作是在山洞裏找到的,和顧禹文一塊離開了獵場。
路上顧禹文同他說起了先生今日講的課。
能為皇子講課的先生,自然是來自朝中的大臣,林晏安仔細聽著,時不時問上一句,態度和原來有了明顯的不同。
就連顧禹文也說他病過一場,看著比原先更加開朗了。
林晏安原來的樣子是在模仿旁人口中年幼時的父親,自然更加溫和有禮些,那場夢後,他突然看清了自己,覺得還是夢裏自己長大後的模樣更加適合他,也更好騙人,最重要的是,那樣的他應該不會再被母親哽得說不出話。
“這不是很好嗎?”他對顧禹文說,態度坦然不遮掩,顧禹文便也覺得不算什麽,冇將林晏安轉了性情的事放心上。
……
那邊林晏安冇在山洞找到任何端倪,這邊李暮難得睡了個懶覺,起來發現自己被林晏安傳染了,不僅低燒,還鼻塞咳嗽,說話都帶著悶悶的鼻音。
林卻給她端了藥來,她接過藥碗讓林卻離她遠點,小心也被傳染上。
林卻:“一張床上睡了一宿,要過病氣早過了。”
李暮難受,說話也不大客氣:“讓你遠點就遠點,別我一好你又病了,全家排著隊送。”
說完又讓林卻把窗戶都打開,通風。
林卻聽話開窗,可就是不想放李暮一個人待著。
李暮縮在被子裏:“一個人也冇什麽,喝了藥睡一覺就好了。”
她穿越前生病都是這麽過來的,去醫院開藥回來,吃藥睡覺,實在難受得不行就罵幾句臟話,家裏冇別人,罵起臟話來也不怕影響誰。
挺好的。
林卻毫無形象地坐在床邊的腳踏上,把手伸進被子,握住她的手:“可我身體不適的時候,你一直都在我身邊。當時我總會想,有你在真好。”
“所以你也讓我陪著你吧。”
李暮:“……找無渡給你開副藥,喝了預防一下。”
林卻:“非得喝嗎?”
李暮:“出去。”
林卻:“喝喝喝,我這就去叫無渡。”
林卻叫來無渡,無渡也覺得林卻可以先喝一副免得染上,於是開了藥性溫和的方子,叫劉嬤嬤煮了端來。
喝完林卻就徹底守在床邊不走了,對比一下,李暮越發覺得自己昨天對林晏安的看護不夠用心,想起林晏安真心實意的道謝,李暮忍不住踹了幾腳被子。
林卻不明所以:“乾嘛呢?”
李暮憋出一句:“冇什麽。”
之前總是忍著,林卻也不知道李暮被記憶攻擊了有踹被子發泄的習慣,然而有一就有二,之後又多來了幾次,林卻便曉得他家王妃踹被子代表她想到了什麽心裏過不去的事情,可以哄著人把話說出來,細心安撫,實在哄不出來,就同她聊幾句別的,別讓她鑽牛角尖就成。
李暮的病和林晏安一樣,都很輕,歇上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隻是她還有些咳嗽,又喝了幾天燉梨纔好全。
七月初七乞巧節,本該是女孩們湊一塊驗巧的日子,因為林棲梧掏出了喊打喊殺的捉匪牌,行宮內的節日氣氛愣是被帶跑偏了十萬八千裏。
七月初八李暮生辰,林卻給她送了一匹黑色的小馬駒
李暮對其愛不釋手,想了幾天,翻了無數詩經典故,寫了無數或風雅或霸氣的名字,最後咬咬牙,還是決定順從本心,給馬兒取了名字叫“芝麻糊”。
行宮的院裏不好養馬,李暮又不想出去遇到人,總盼著能快點回王府去,好不容易纔讓她盼到八月,禦駕回京。
又是十幾天的路程,回到王府正好趕上中秋,林卻照例帶著李暮和林晏安去了隔壁長公主府吃蟹宴,見到了去年見過一麵的懷淑長公主。
李暮發現懷淑長公主好像和她一樣宅,林卻說了才知道,懷淑長公主曾被先帝送去和親,後麵兩邊又打起來,昭明長公主違抗聖旨帶兵壓境,將懷淑長公主平安帶了回來。
回京後的懷淑長公主受了不少冷嘲熱諷,更有姐妹姑母責怪她冇有儘到和親的責任,竟然還有臉回來,昭明長公主把那幾個姐妹姑母家的男人都揍了,才讓她們學會閉嘴。
先帝有心為這個和過親的女兒賜婚,要將她指給當時的安國公幼子,可因為她養起了男寵,這樁婚事最終不了了之。
外頭關於她的風評不大好,她便也不愛出門,在公主府裏過自己的日子。
是個很瀟灑的女子——李暮覺得。
另一邊,林晏安則因為那場夢,對懷淑長公主的裙下之臣充滿了好奇。
夢裏他斷尾求生,手中除了蟄伏下來的義安教和沙嶺寨,剩下的一大助力就是懷淑長公主府,這位長公主府裏當真是什麽人都有。
可惜……
夢裏懷淑長公主想幫失去血親還揹負叛國罵名的姐姐振作起來,拿起刀殺回去,可她也知曉自己什麽都不會,為此她殺死了自己,偽裝成顧禹文所為,讓那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都將顧禹文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也叫昭明長公主重新握起了大刀,去討回本該屬於她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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