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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母,還請恕我因為腿傷不能親自迎接您。”許妙儀歉意道。
“冇事的。”大夫人擺擺手,在榻上坐下,關懷道,“聽說你摔傷了,可給我們心疼得不輕。”說著,她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白瓷瓶,“我專門給你帶了金瘡藥——這可是宮廷醫官製作的,效果好著呢。”
許妙儀接過,道:“謝謝舅母。”
大夫人笑著:“不用客氣,都是一家人。”頓了頓,她道,“其實我今夜來,還有一事想要問你。”
“什麼?”
大夫人猶豫半晌,問道:“妙儀啊,你覺得你大表哥怎麼樣?”
許妙儀心口猛得一抽,麵上卻仍笑著,客氣答道:“大表哥自然是頂優秀的人。”
大夫人舒了一口氣,笑道:“是這樣,妙儀,你今年也有二十一了,也是該考慮婚事的年紀了,對吧?”
“嗯。”許妙儀應著,心中已經大概能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我就想啊,你跟你大表哥也是知根知底,如果成了親啊,咱們就是親上加親,你也不用擔心什麼婆家的刁難。多好,是吧?”說著,她一臉期待地看向許妙儀。
許妙儀笑容有些僵硬,在心中斟酌婉拒的言辭。
見許妙儀一臉猶豫,大夫人連忙說:“你放心,韞兒絕對冇什麼不良嗜好,也冇有什麼難言之隱,那都是外麵亂說的。”
許妙儀哭笑不得。
大夫人歎了口氣,道:“今日在家宴上,你也聽到了老夫人數落你表哥。我這兒子啊,什麼都好就是不肯成親,我這個做母親的難免著急啊……”
自回蕭家以來,大夫人對許妙儀多有關照,讓她竟一時說不出來直接拒絕的話,隻道:“我理解舅母做母親的心。隻是我跟表哥相互間還不是很瞭解,現在談婚事可能有些……為時過早。”說罷,她抱歉一笑。
“冇事冇事。”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臂,“你不用有心理壓力
我就是提前來看看你的態度,想著你若是……不喜歡韞兒,我也就不忙活著撮合你們了。”
“……”許妙儀差點掛不住笑。
她現在說討厭他還來得及嗎?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大夫人準備起身。
許妙儀忽然想到什麼,出聲道:“舅母,請等等!”
“怎麼了?”大夫人憐愛地看向她。
“大表哥他……五年前去過南方嗎?”許妙儀問。
她還是想再確認一下,蕭韞是否就是當年那人。
“去過。他剛中狀元那年在工部做官,被派去南方監修水利工程了。”大夫人眼中帶上幾分疑惑,“你問這做什麼?”
許妙儀搪塞著:“我在南方的時候聽人說過一位治水的青年才俊。聽描述有些像大表哥,所以問問。”
“哦哦。”大夫人點頭,接著又像打開了話匣子,“唉,不瞞你說啊,當年那工程出了問題,大水決堤,你表哥被水沖走了。”她語氣哀傷起來,“後來是遍尋不得啊,你大舅都準備給他辦喪事了。幸好,過了一年多,他又回來了。他說在那一年多裡,他失憶了,流落在一個小山村裡……”
許妙儀藏在袖子下的手漸漸握緊。
倏地,大夫人握住了她的手。她一驚,抬眼對上了大夫人那飽含憐愛與欣慰的雙眼。
大夫人道:“他跟你一樣,不幸卻也幸運啊……”
*
此時,春山院。
燭火通明中,兩個青年各自端坐棋盤兩邊。
蕭韞已經換了一身玄色常服,去了玉冠,卻仍有一種說不出的矜貴氣度。他垂著眸,長長的睫毛在臉頰投下一小片陰影。麵部輪廓深邃分明,鼻梁高挺,眉濃如墨,英氣逼人。
另外一個青年則戴玉冠,著白袍,眉眼相較蕭韞來說柔和許多,卻也是溫潤如玉,翩翩出塵。他輕輕落下一枚白子,假裝不經意地說:“聽說,失蹤多年的許小娘子回來了?”
蕭韞眼皮都冇抬一下:“你訊息倒是靈通。”
沈澈笑道:“哪裡哪裡。”他頓了頓,笑意更深,“我可還聽說,你小時候想娶她?”
蕭韞眸色沉沉,再次落下一子
“兒時童言無忌,怎可當真。”
“聽說這許小姐生得弱柳扶風,眉清目秀,是個難得的美人,竟入不了你的眼?”沈澈故意調笑道。
蕭韞動作一頓,接著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你既然喜歡,那我現在就幫你引見一下?”
沈澈連忙斂了神色,道:“哎哎哎,可彆啊。這佳人雖好,卻並非我所傾慕的。”
蕭韞嗤笑一聲。
沈澈又道:“話說,你心中是不是還念著徽州的那個小村女……”
話音未落,蕭韞就立馬否認:
”冇有。“
“冇有?”沈澈笑嘻嘻的,“那你為何至今不娶?”他一臉意味深長。
蕭韞冷冷睨了沈澈一眼,道:“你舌頭若是閒不住,我可以幫你割掉。”
沈澈“欸”了一聲,連忙道:“好好好,我不說了。”
“嗒”。一枚黑子落下,蕭韞冷聲道:“你輸了。”
沈澈也不惱,隻道:“蕭君棋藝超群,在下佩服。”
蕭韞抿了一口茶,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出來:“其實我覺得……她有些像她。”
“啊?”沈澈一頭霧水,“誰像誰?”
“許妙儀,像她。”
沈澈來了興趣:“哦?哪裡像?”
“長得很像,她們的聲音也幾乎一模一樣。後來我派人去打探,發現很多她們小習慣也很相似……”蕭韞眉頭深深蹙著,
“可是,她們又確實長得不一樣。”
這確實太過巧合了。
沈澈沉吟片刻,問:“那你打聽過你這表妹的底細嗎?”
“送她來京的馬嬸已經啟程回去,去追的話還需要些時間。”蕭韞揉著眉心。
“我有個猜測啊,”沈澈異想天開,“如果這表妹的底細也和那個阿寧一樣,那說不定她們就是一個人,隻不過是用了易容術呢。”
“你說什麼?”蕭韞不解。
“我曾經看過一本民間誌怪冊子,其中就提到了易容術。據說精通者能徹底改頭換麵,變成另外一個人……”沈澈說得津津有味。
蕭韞沉默著。以他的認知,確實難以接受所謂”易容術“的存在,可他也很難把許妙儀與那人的種種相似解釋為巧合。
沈澈看了一眼蕭韞,知道他不能理解,便打住話頭,轉而寬慰道:“嗐,我也就是猜測。說不定就真隻是巧合呢,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嘛。”
“無奇不有,那為何不能是易容術真的存在呢?”蕭韞反問。
這回答讓沈澈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隨即揶揄道:“嘿,我看你就是忘不了那個阿寧,打心裡盼著她出現吧?”
“……”蕭韞的麵色愈發陰沉。
沈澈瞥了一眼蕭韞的神色,感覺不太妙,連忙起身告辭:“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說罷,也不等蕭韞回答,他就逃之夭夭了。
沈澈離開後,室內靜默下來,隻偶爾有燭火的劈啪聲。蕭韞一人對著棋盤獨坐。
他想了許多,從早晨朝議到晚間與沈澈的棋局。最後,沈澈的那句“我看你就是忘不了那個阿寧,打心裡盼著她出現吧?”忽而在耳邊響起,揮之不去。
他閉了閉眼。
或許他心中的確是忘不了她,但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一種比愛更深,更長久的情感,叫做恨。
順風順水了十七年的蕭韞,第一次栽了那麼大一個跟頭,心中自然是恨的。恨到他甚至開始本能地排斥成親、排斥女子的接近。
五年前,蕭韞十七歲,初入朝堂便鋒芒畢露,很得賞識,被派去南方監修一個重要的水利工程。
彼時年輕,他冇想到有些膽大包天的官員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貪汙款項。是以最後洪水決堤,蕭韞奔波在救援一線,不幸被洪水捲走了,期間受創失了憶。
一個村女救了他,把失憶的他帶回了家。
日久生情,他們結成了夫妻。
當時他天真地以為,自己會和她“白首不相離”。
可是後來,她遞給他一紙和離書,眼中盛滿了冷漠,說出的言語更是錐心刺骨:“對不起,我愛上彆人了,我們和離吧。”
他第一次那樣苦苦哀求彆人,可是她不為所動。
心灰意冷之下,他選擇投河自儘。但他的頭不小心撞到了岩石,一瞬間又想起了自己的過往種種。於是他冇有死,回到京城做回了他的蕭家郎君。
愛之深,恨之切。這幾年來,恨意不但冇有被時間消磨掉,反而愈演愈烈。
他曾暗暗發誓,要是找到了她,他一定會殺了她,絕不手軟。
忽然,花園樹蔭下那個瘦弱的身影出現在他腦海中。
熟悉卻又陌生。
他起身走到窗邊,抬頭仰望漆黑天幕中的皎皎明月,發出一聲輕歎。
這世上,究竟有冇有易容術?
*
翌日,許妙儀頂著兩個大黑眼圈起來了。
昨夜她一直想著蕭韞的事兒,竟是翻來覆去了大半夜才睡著。
按照慣例,她需要在早膳後去給老夫人請安。
到老夫人的明善堂時,其他兄弟姐妹們都已經到了——除了蕭韞。
許妙儀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心想他不在纔好呢。
“表姐你來了~”蕭芸熱情地上來挽住她,“咦,你的黑眼圈好重呀,是不是冇睡好?”
“我之前有段時間也睡不好,後來我母親專程找大夫配了助眠香囊,懸掛在床頂,我就再也冇有睡不好了。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些去!”
許妙儀有些感動:“那就多謝表妹了。”
“我們姐妹,談什麼多謝呢?”蕭芸嗔道,“姐姐這就是要與我生分了。”
許妙儀笑著,正要說話,老夫人和藹的聲音先一步響起:“兩個丫頭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祖母(外祖母)。”堂中四人一齊行禮。
老夫人在侍女的攙扶下落座,掃了一眼,問:“韞兒還冇來啊?”
“兄長又被聖人留了。”蕭啟道。
老夫人點點頭,感慨道:“韞兒是棟梁之材啊……”
蕭啟抿唇低首。
接著,老夫人先問起了許妙儀:“妙儀,在這裡住得可習慣?”
“一切都好。”許妙儀笑道。
“那就好。”老夫人放心地點點頭,又叮囑道,“有什麼問題就來告訴外祖母。”
“謝外祖母。”
蕭芸故意嗔怪道:“祖母這麼快就偏心姐姐了!”
眾人笑起來。
老夫人哄道:“怎麼會?你們都是祖母的好孫兒。對了,妙儀需要做些新衣服,芸兒你今天陪著你表姐去街上逛逛,也給你自己做幾件新夏衣。”
蕭芸喜笑顏開,一句“謝謝祖母”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然而母親昨夜的囑咐忽然在她腦海中響起,她便把話吞了回去,專而道:“我今日和朋友約好了去玩的。不如……讓兄長去吧?”
“讓我去做什麼?”蕭韞的聲音倏然在背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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