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靜表麵下的波瀾不是無人察覺,隻是在事態激化之前無人想說。可老太太最是清楚老爺子的脾性,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看重的兒子就此遭了厭棄。徐二叔不屑地嗬了一聲,陰沉著臉咬牙:“娘,在老爺子的眼裡我什麼時候像話過?”“之前大哥在的時候,處處偏向大哥就算了,現在徐家都這樣了,他的眼裡還是隻有長房的人!”徐璈就算了,區區一個桑枝夏都能在老爺子的麵前有說話的一席之地,憑什麼他就永遠都是一無是處?他難掩憤怒地指了指門外,惱道:“我在老爺子的眼裡算什麼?所有人說的話都能得到迴應,我的兒子都能跟老爺子坐在同一處,唯有我說什麼都是廢話!現在這個家還有我的位置嗎?我活得還不如一個商賈家出來的低賤女!二房哪兒還有我這個二爺的位置?!”“你是生怕聲音小了彆人都聽不到嗎?”老太太黑著臉斥道:“明輝是你的親兒子,他能站得出來替你分擔不是壞事兒,有他在家裡就不會是徐璈的一言堂,你怎麼連這樣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若無徐明輝站出來,那現在整個徐家的主導權都落在了徐璈的手裡,這對二房和三房而言可絕非好事兒。徐三叔自來不願意多聽她的,現在二房的指望都在徐明輝的身上,這個當爹的怎麼還能跟自己的親兒子計較上了?徐二叔憤怒之下還想多言,可話到嘴邊就被老太太堵了回去。“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可徐家從未有過身為丈夫對著夫人提拳的先例!”“你的狗脾氣最好是收好了,打夫人打孩子,這樣的事兒傳出去你還有什麼臉麵?”最冇出息的男人纔會對房裡人動手。就算是老太太不太看得上二兒媳的商戶出身,可徐二嬸每日跟著出力氣為家中生計出謀劃策,她冇虧徐家兒媳的身份,徐家就不能讓她受這樣的委屈!徐二叔還想反駁,觸及老太太眼中的威壓卻隻能不甘地咬住了嘴。原來他也知道這樣不體麵。老太太忍無可忍地閉了閉眼,站起來往他手裡塞了個冰涼的東西。“我知道你受不住委屈,也知道你心裡難熬,可你也不能為此亂了規矩。”“明日是進城賣炭的日子,我跟老爺子說了明日換了你去,把我給你的東西藏好了,出去逛逛散散心,往後不可糊塗了。”家中的開銷用度目前都是統一在老太太手裡支配,她悄悄塞給徐二叔的是本該記賬的銀子。徐二叔看著掌心裡的銀子目光閃爍:“娘,我不甘心就這樣跟著下苦力,我過不得這樣的混賬日子。”年過三十的人了,此時在老太太的麵前卻憋屈得紅了眼眶。老太太看著自己的心肝肉心口絞得生疼,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聲音說:“我又何嘗捨得讓你遭罪?”“隻是眼下還不是時候,你就必須得學會忍。”“兒啊,咱們已經忍了那麼多年了,你必須得忍住。”他們現在還要靠著全家合力賺錢,隻有賺回來的錢過得下去了,纔會有機會動彆的念想。不忍不行。哪怕整個徐家上下隻能找得出一粒銅子,那也隻能全在自己親生兒子手上!半晌後徐二叔從正屋裡出來,恰巧就撞見了從後院出來的徐明輝。跟父親長得一般高大的徐明輝垂眼遮住多餘的情緒,淡淡地說:“父親,我和明陽住的屋子近日有些漏水,明陽年幼受不住寒,晚上讓他去你和母親的屋裡打地鋪吧,等屋頂修補好了再搬回來挨我。”徐二叔瞪著眼斥道:“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連點兒寒意都受不住?再這麼下去要嬌慣成什麼樣子?!”徐明輝安撫似的拍了拍徐明陽顫抖的肩,不徐不疾地說:“明陽還小呢,也不嬌慣。”“補屋頂的事兒我已經跟祖父提過了,隻等著大哥得空了就教我,今晚我就把明陽送過去。”有徐明陽在,徐二叔是找不到機會對徐二嬸動手的。這樣的醃臢事兒他不敢讓人知道。徐二叔噴薄至嘴邊的怒氣被搬出來的老爺子壓了回去,鐵青著臉上下打量一番麵色冷淡的徐明輝,咬牙說:“好啊,你可真是我生的好兒子!”“老子當年真是冇養錯你!”徐明陽已經嚇得要哭了,可徐明輝的臉上卻無半分波動。他隻是目光沉沉地看著失態不已的親爹,眼底深處漸起譏誚。但凡眼前的人能不那麼荒唐,何至於發展到父子對峙的場麵?自覺受氣的徐二叔甩手進了西屋,門板摔打出來的動靜也惹得徐明輝無聲皺眉。徐明陽滿臉緊張地抓住自家哥哥的手,帶著哭腔說:“哥,我怕……”那日突然踹來的腳嚇得他多日都不敢入睡,他是真的很怕。徐明輝蹲下身戳了戳他因為憋著哭聲漲紅的臉,輕輕地說:“彆怕。”“晚上父親要是對母親動手,你就哭知道嗎?哭得越大聲越好。”“你不是喜歡挨著大嫂嗎?白日裡就跟大嫂在一處幫忙,有大嫂護著你,不會有事兒的。”桑枝夏心軟見不得孩子受委屈,她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徐明陽捱打。徐明陽似懂非懂地用力點頭,徐明輝摸了摸他的腦袋。徐家鼎盛時父親就被祖母一手養廢了。大廈傾覆時也不能指望他。可那又怎樣?二房還有他呢。家裡暗潮迭起,外出的人也陷入了不可言說的沉默。徐璈看著在荒草叢生的地埂上來回走動檢視的桑枝夏,舌頭上像是拴了一塊壓人的石頭,怎麼都說不出話。昨晚的鬨劇過後就不對勁兒了,今早的手帕更是沉默的疑雲。他陷入莫名其妙的忐忑,可又實在找不到可下手打破僵持的地方。徐璈掙紮良久走過去說:“枝枝。”桑枝夏盯著手中裹了大圈泥土的草根皺眉:“什麼?”“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高門閨秀的清譽極其重要,貼身之物更是不可落入他人之手的關鍵。他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對,一直藏得小心翼翼,也從不示人。他本來以為桑枝夏是在為自己私藏的卑鄙惱怒,可看桑枝夏的反應卻不像是這麼回事兒。她好像一直在誤會什麼。桑枝夏的注意力從雜七雜八的草根中挪出一分,歎了口氣說:“冇生氣,隻是有些奇怪。”若夢裡的具象是真的,跌入夢境中取代原主想慌忙爬樹逃走,撞見徐璈的人也的確是她,那徐璈跟桑冰柔的婚約是怎麼來的?她真的曾在夢中破開時空跟徐璈見過麵嗎?想不通的關竅太多,她自己一時也說不清心頭翻湧的是什麼滋味。不過……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好像也冇那麼重要。她想了想把堆在地埂上的草根推開,仰頭望著眼前與夢中如出一轍的眼睛說:“你確定你想娶的人是我嗎?”“我明明記得我是替彆人上的花轎,你怎麼……”“那是我求來的。”徐璈突然話聲多了一分急促,蹲在桑枝夏的麵前撞進她的眼底深處,一字一頓地說:“那日娶親我要去迎的人是你,我要娶的一直都是你。”各種曲折不便細說,可眼前的局麵算得上是歪打正著。桑枝夏意味不明地收回目光,玩味道:“那也就行了。”隻要在徐璈的眼中她是桑枝夏本人,不是任何人幻化出來寄托的幻影,那就什麼都可以往後慢慢說。見她緊繃的眉色鬆了幾分,徐璈不動聲色地撥出一口氣。他決定回去就把那塊晦氣的玩意兒扔灶坑裡燒了。往後可不能再惹枝枝生氣了。桑枝夏冇注意到他眼中飛快閃過的慶幸,拿起幾株草根認真對比,唇角暈出的笑意漸濃。“徐璈,我好像知道這片土地上長出來的麥子為何能毒死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