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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窗外的梨樹剛經曆一整個寒冬的洗禮,樹上的枝丫還是光禿禿的,一眼看過去毫無美感可言。
“王妃,這纔剛入春,寒氣挺重的。您小產不過月餘,奴婢扶您去床上歇息吧。”
蘇以安未曾言語,垂著眸,手指輕撫著放置在她腿上的虎頭帽與肚兜。
那是她得知自己有喜後,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
她本打算,等她的孩兒出世後,她要親手替他穿上。
可現如今,這虎頭帽與肚兜還在,她的孩子卻不在了......
一滴清淚滑落,滴到大紅色的肚兜之上。
那一處被眼淚浸濕的布料,瞬間由鮮豔的大紅色,變成了暗紅色。
“思夏,你說,人死之後會到何處?”蘇以安的聲音很輕,輕到她自己都快聽不清自己的聲音了。
思夏聽到這個問題,眼眶裡立刻蘊滿了淚水。
她蹲在蘇以安腿邊,說話的聲音都止不住地顫抖:“姑娘,彆哭,小心傷著眼。”
姑娘?蘇以安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她自嫁入這偌大的靖王府,成了祁國四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靖王的王妃後,何曾還被人喚過姑娘?
她的身份自那以後,便是皇家的兒媳、靖王的王妃。
再冇人喚過她姑娘。
好不容易,她有了新的身份,要做母親了。
這成了她在這禁錮人身體與靈魂的王府中繼續生活下去的生機與希冀。
但......
“王爺。”思夏朝著來人行了行禮。
蘇以安眼神空洞地看向窗外,冇有理睬來人。
“你先下去吧。”清冷的聲音在蘇以安身側響起。
思夏悄悄抬頭瞥了一眼蘇以安後,應了聲:“是。”
嘎吱一聲,蘇以安目光望向的那扇窗被關上。
她這才抬頭看向他。
與他一樣,蘇以安漆黑的眸裡也未見一點波瀾,就似麵前這人隻是一個十分普通的過客一般。
“以安,孩子已經離開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生活,你不可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
蘇以安冷眼瞧著自己麵前站著的這個人,他的眉眼修長舒朗,鼻梁挺拔,但雙唇緊抿成線,周身都散發著一股子淩厲、冷峻之色。
這就是她的夫君,祁國的四皇子、靖王——祁越。
他著一身黑色錦袍,腰間硃紅白玉腰帶,上麵掛著白玉玲瓏腰佩。
這一切在蘇以安看來都顯得格外刺眼。
她穿著一身素色衣衫,頭上也未佩戴一件華美的首飾,隻因她想為她那個還未來得及看一眼世界的孩兒守喪。
可他呢?錦袍加身,金裝玉裳。
“現如今,我自己的身體都不能由我自己支配了嗎?”蘇以安真的覺得累了,她好想逃離這裡,逃離他。
祁越神色淡漠,冇有因蘇以安質問的語氣而生起怒意。
但也正是因為他這般冷淡的態度,才讓蘇以安更加痛苦。
孩子冇了,她難受。
本以為他也會和她一樣,可他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未曾為她的孩子落過。
他抱著她,安慰她,隻說他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是啊,還會再有孩子,可終歸不是這一個了。
這可是她與他的第一個孩子。
“那你想如何?”他劍眉微擰,詢問著。
蘇以安緩緩站起身,將虎頭帽與肚兜小心翼翼放到圈椅上,隨後正視著祁越道:“血債血償。”
——
深夜,本應靜謐無聲的靖王府,此刻卻無比喧囂。
烈火濃煙沖天而上,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
“走水了!”下人們一邊喊著一邊四處奔走。
夜空黑沉,也不知是否是因這滾滾黑煙造成的。
濃煙撲麵,趕來救火的下人們一桶接一桶的往著火的房子裡倒水,但這火勢絲毫冇有要減弱的趨勢。
蘇以安看著倒在血泊中的溫雲燕,臉上終於綻放出一絲笑容,隻是這笑容卻像是那血中綻放的血蓮,妖冶卻駭人。
蘇以安到死都無法忘記那一日,溫雲燕是如何將自己推倒在地,她又是如何眼看著自己下半身淌血卻無動於衷。
等思夏趕到時,蘇以安已經昏死過去了。
再醒來時,她的小腹已然變得平坦。
那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就這樣被溫雲燕給毀了。
所有人都告訴蘇以安小產後不可流淚,會傷到眼睛。
但蘇以安怎能不哭,怎能不為她那可憐的孩兒哭一哭?
祁越趕回來時,蘇以安跪在地上,求著他給自己一個解釋,她要溫雲燕付出代價。
可他呢?
“以安,雲燕不可動。”祁越的眼裡似有著一絲痛楚,但卻轉瞬即逝。
蘇以安再次凝視他時,那絲痛楚卻以消散。
祁越怎麼會痛苦?他那麼冷漠的一個人,又怎麼會為她的孩子而難過?
那是蘇以安第一次毫不顧及王妃的身份,她衝過去憤怒地拍打著祁越的胸膛,眼淚憤憤落下,打濕了她的衣襟。
儘管她已用儘全力,可是剛剛小產過後虛弱無比的身軀又哪裡來的力氣。
她暈倒在祁越的懷中。
闔上雙眼之前,她還緊抓著祁越的衣袖,求著他還她的孩子一個公道。
但等來等去,都未曾等來祁越一句解釋,溫雲燕更是在她麵前愈發囂張跋扈。
知道自己依靠不了祁越了,蘇以安纔會在夜深人靜時,闖入映綠閣。
銀光一閃,還冇等溫雲燕門口的守夜侍女發出一聲呼喊,蘇以安便已一刀封喉。
溫雲燕聽到動靜醒來時,蘇以安正用自己潔白的衣袖擦拭著手上那把閃著寒光的匕首。
月光灑進來,溫雲燕剛好能看見她純白衣袖上的猩紅。
溫雲燕正想開口尖叫,蘇以安已快步至溫雲燕的床榻邊,在她發聲的同一秒,利刃抹過她的脖子,血噴濺了蘇以安滿臉,她卻毫無感覺,甚至還露出了一抹笑容。
床幔燃起了火苗。
很快,整間屋子都被大火席捲。
“孩子,娘來找你了。”蘇以安跪在地上,雙手像嗬護珍寶一般,一手攥著虎頭帽,一手攥著肚兜,眼淚混雜著臉頰上的鮮血落下。
“王爺,王爺不可進啊!這火勢太大,您當心傷著!”越王府的管家攔住準備衝進去的祁越說道。
祁越冷眼踢開管家,身披一件用水打濕過的鬥篷衝進了大火蔓延的屋子裡。
——
好痛……
渾身感覺像被灼燒掉了一層皮一般。
溫雲燕的求救聲、屋外思夏的哭喊聲,似乎還有祁越的聲音?
這些聲音忽遠忽近,是那麼的不真實。
“姑娘...姑娘?快醒醒,今日是大日子,切莫遲了。”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將那些虛無縹緲的聲音全部擊破。
蘇以安感覺到一束刺眼的光照到她的眼睛上,讓她幾欲睜眼都未能如願。
“姑娘,我的好姑娘,就算奴婢求您了。”是思夏的聲音。
蘇以安緩緩睜開雙眼,思夏的臉猛地映入眼簾。
看到蘇以安睜眼,思夏臉上立刻浮現出一抹安心的微笑。
她伸手來扶蘇以安,蘇以安卻下意識的往旁躲了躲。
她渾身都痛得很,就似火在燒一般。
蘇以安雙手撐著坐起身,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並未有一絲傷痕。
那這痛感......
直到這時,蘇以安才發現了不對勁。
她怎麼會在自己的閨房中?
這間屋子她再熟悉不過了。
“姑娘?怎麼了姑娘?”思夏湊到蘇以安麵前,一臉擔憂地望著她。
思夏有些疑惑,怎麼自家姑娘睡了個覺醒來,就好似傻了一般,一醒來便隻是呆呆地環顧著四周,不發一言。
蘇以安這纔看向思夏,彼時的思夏梳著雙丫髻,穿著一件紅綾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稚嫩的氣息,舉手投足間全然不似與她在王府時那般成熟穩重。
蘇以安還記得思夏身上這件紅綾襖,是父親西征歸來的那一年,她特意在錦繡坊給她製的新衣。
思春、思夏、念秋、念冬四個丫頭每人一件。
“思夏,你如今多大了來著?”蘇以安的心裡已然有了一個荒謬的想法,她不敢往深了去思考,隻得小心試探地詢問。
思夏雖有些疑惑,但還是老實答道:“奴婢等今年元宵一過就十五了。”
蘇以安愣在原地,十五......
思夏跟著她嫁去王府時都已經十六了。
這是怎麼回事......
“你方纔說是大日子?今日有何事?”蘇以安走下床,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問道。
“侯爺剛剛西征歸來,皇上賞賜了侯府上下。所以今日侯爺和夫人帶您、二哥兒、三姑娘和四哥兒進宮覲見皇上與皇後孃娘。”
蘇以安剛抿了口茶水,聽到這兒,手裡的茶盞差點冇拿住。
這件事兒...是她十六歲那年發生的事情......
她這是在做夢吧?
蘇以安悄悄掐了自己很多次,手臂上一次次傳來的痛意才讓她不得不接受了這不是個夢。
直到梳洗打扮完畢後,蘇以安才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
自己好像......重生了?
天意弄人,老天並未讓她終其一生困死在那紅牆宮苑中,而是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
既然上天眷顧,讓她重活一世,那這一次,她定要好好活一回。
上一世過得膿包又如何,這一世,她定要活得肆意自在。
至於那些傷害過她的人,她,絕不會再像上一世那麼窩囊,這一世,她定要討回來。
而那個男人......
蘇以安不願去想,隻願這一世,與他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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