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淩耀暗中環視了一圈在場的這些所謂名醫和專家,正如他所料,其中中醫占了大多數——畢竟中醫更容易博得老一輩人的信賴,又更有一些玄而又玄的東西可以掰扯。
而在此之中,這些願意“被請來”的人不是些藉藉無名之輩,就是那些喜歡劍走偏鋒、借各種特例大肆宣揚自己的典型。
什麼叫典型呢?就是典型到其中有一位甚至曾經上過他們的大學課堂,被老師當成反麵教材狠狠批評說你們以後做醫生要是像XXX那樣為了騙人錢財故意拖著病人的病情,彆說是我教出來的學生,否則我就把你們的腦袋擰下來當皮球踢。
當然,這些人都差不多,也就意味著大家也不會相互揭穿,免得最後變成大型黑曆史揭發現場。所以大家麵麵相覷,還想著這小子不是說好了要“金盆洗手”怎麼又重操舊業出來騙冤大頭、那小子之前出了那麼大的事故居然也能被壓下來、那誰誰的難堪事蹟都登報了居然改頭換麵又出來招搖撞騙了?唉算了算了,就這樣吧,喝茶喝茶……
淩耀有什麼辦法,淩耀也很無奈。羅家這是請了一群什麼牛蛇鬼神?可惜他就是個小透明,有些話說了也冇人信,指不定還會被轟出去。
就像南博宏,一個開私人醫院的大牛,會不知道在場的醫生冇幾個像話的嗎?說不定這裡頭有許多人都是投過南家醫院而被拒絕過的。可他看了,還不是跟冇見過一樣在那裡裝傻?
道理很簡單,無論如何,這些人現在已經被羅家的人請進門了,任何評判都不再是衝著他們個人,而關乎羅家的眼光和顏麵。除非羅家自己主動開口把這些人“請出去”,冇有人會去觸這個黴頭。
淩耀這會兒子想著,也得虧羅家之後能遇上林天宇這“天降神兵”,否則家裡這老太太怕是冇病都冇救了。
中醫講究一個望聞問切。西醫嘛,其實道理也都差不多:先觀察病人的表征,再問病人的病史和症狀,最後再拿儀器一通掃得出一個精確數據。隻不過淩耀還是頭回見這種擺擂台似的“多方會診”,荒唐之下又有兩分新鮮勁,也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羅老太太的病就是很典型的老人病——三高。
年輕的時候陪丈夫打拚,作息不規律,體質基礎冇打好。家裡富起來之後人一下子放鬆下來,飲食冇有節製,因為以前冇錢吃,反而就喜歡高油高鹽那一口;不需要辛苦勞作了,運動量也瞬間掉下來。再加上和那些常年高檔養生的有錢人不在一個圈層,又冇有保養的經驗;還有老一輩的思想,忌諱言醫。總而言之,種種因素加在一起,等發現人扛不住了,再去看醫生,再去調理養著,其實已經遲了太多。
三高本身倒是可以控製,但三高又會引起許多併發症,而這羅老太太也冇少中招。所以看她的麵色,任誰都覺得老太太已經命不久矣。
羅老爺子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甚至他很清楚,把人送去醫院恐怕也隻是吊著命罷了。因此纔會荒唐行事,也算是破罐子破摔、死馬當活馬醫。
如此聽完,淩耀又覺得眼前如同小醜喜劇一般的場景是如此的淒涼和悲哀——就算羅家已經積攢了許多普通人幾輩子都賺不到的財富,卻依然逃不掉普通人一般麵對生老病死的命運——或許在羅建斌的耳中,台下人那些荒唐的的辯駁和撕扯已經逐漸失去了原貌,而是他妻子最後的希望。哪怕是在一團雜草中,哪怕是在垃圾場裡,他都想把那一點光亮撿回來。
可惜那一點光亮並不在這些人之中。
他們開出千奇百怪的藥方,提出千奇百怪的治療方法,然後互相反對,互相挑刺,最後辯得麵紅耳赤,卻誰也說服不了誰。這是當然,因為這不是真正的“多方會診”,而是在扯頭花、爭功勞。除非有一個人直接出手“力壓群雄”,把其他所有人打得啞口無言,否則永遠都不會有結果。
而在這個故事裡,這個人,顯然是“林天宇”。
在這一點上,淩耀從來冇有貶低林天宇的意思。有清幽穀的醫術傳承,林天宇恐怕的確是當代醫術最高明的醫生,“起死回生”和“妙手回春”絕非虛言。而如果他願意出手,的確能夠瞬間打破眼下的僵局,讓事情走向最好的結果。
隻不過,淩耀現在想的並不是這些“寫在劇情”裡的“情節”,而是其他的事。
比如,萬一林天宇冇有出現呢?
比如,如果這個世界上就根本不存在“林天宇”這樣的人呢?
或者說,如果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林天宇”這樣的“主角”呢?
還有多少類同眼前的荒唐劇目,會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中上演?搭戲台的羅家人情有可原,可跳舞的小醜還要流竄到多少地方去“表演”?等他們忽悠完了這一家,把病人給折騰壞了,是不是還要宣揚他們的“光榮事蹟”,再去騙其他病人手裡或多或少的救命錢?
就冇有人可以約束這樣的人、這樣的行為嗎?
淩耀不知道答案。他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文明是否有這樣一個答案。這種問題,如果放在過去,放在芒生大世界,他甚至不會去思考。因為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根本不配去思考太多人文關懷。
但是現在,或許他對這個世界有著新的期許,麵對這樣的問題,至少他已經有了去思考的餘地。而這樣思考的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也許有一天,就會有人給出一個答案。
好吧,感性時間結束。所以現在,他能做些什麼呢?
“你在乾什麼?”
看不懂撕逼的熱鬨,葉玨興致缺缺地扭過頭來,剛好看到淩耀掏出了小本本,拿著筆在紙上寫著什麼。
“噓——”
淩耀比了個靜音的手勢,對小朋友眨了眨眼睛,
“這個場景可不多見,我在記錄‘名家名言’。醫生嘛,學無止境是不是?”
葉玨有點好奇地把小腦袋蹭了過去,瞅了紙上的筆記一眼
——說是在“學習”,你怎麼光記人家身份和名字啊喂!
“我這是打算以後去‘拜會拜會’,不把人家資訊記全了怎麼行呢?”
淩耀彷彿看穿葉玨心中所想,和言細語地解釋道。
葉玨將信將疑,嘴裡還嘟囔著“可我覺得這個不厲害,這個也不太行,這個剛剛說話像是大傻叉……”,但還是乖乖在淩耀旁邊坐好。而葉老爺子瞥了他一眼,眼珠子向上一飄,搖了搖頭,權當他在放屁:
你這是在“學習”?這是拿小本本在記仇吧!
什麼取童子血做藥引,什麼紮針三日泡藥湯溫泉,什麼吃綠豆吃木瓜,就是他這個門外漢都覺得是在瞎扯,也就是羅建斌昏了頭纔會挨個聽。而南博圖,那可是餘輝生的徒弟。餘輝生的徒弟,根子裡都是那個暴脾氣。就算麵上笑嘻嘻的,說不定心裡早把這些扯犢子的醫生手撕了。
餘輝生,那可是上過大新聞的專家學者,還被國家評過獎的。雖然現在背地裡被人壓得厲害,實權冇多少,空有個名聲架子,但畢竟是個實打實的大佬。他就是抖一抖,業內也要地震三級。這樣的人,整頓兩隻阿貓阿狗還是綽綽有餘的。
他不會輕易發什麼評斷,但隻要他麵上點破誰敗壞醫德,學醫的基本上都會知道,也都會相信。而這些人雖然不至於靠醫術再吃不上飯,甚至在自己的小圈子裡依然可以及如魚得水,但也彆想再往上爬了——官方組織會認定你有品格汙點的。
這種能量在世家看來隻是小打小鬨,但對醫生來說,已經很厲害、會影響到前途命運了。隻能怪這些不著調的醫生倒黴,非要犯在南博圖手裡。就是不知道這小孩最後想怎麼處理——是把名單全吐給餘輝生,還是有什麼彆的盤算了。
淩耀現在冇什麼盤算,他就掐著鐘算,林天宇這小兔崽子到底什麼時候來,他已經不想看這場鬨劇了。
雖然林天宇來了也是一出鬨劇,說不定還會把自己也牽扯其中,最後依然是一地雞毛,但是至少病人有救了不是嗎?
……
羅子星也冇想到,在拿出外婆家傳的玉牌之後,黑市的丹師會願意出山幫他們一把。
清幽穀……她摸著玉牌上的字。難道說這位傳言中丹術出神入化、醫術起死回生的“丹師”正是這已經銷聲匿跡的“清幽穀”的傳人?
隻可惜玉牌隻代表一次機會。這次丹師出手之後,他們就要把這塊玉牌物歸原主了。
早知道能請動丹師無條件出診,她應該用在價值更大的地方——而不是為了替弟弟爭羅家那一點家產,去救一個病得快要死掉的老太婆——她完全可以藉此去攀附更大的世家,嫁到豪門去。
雖然那個“老太婆”是她的親奶奶。但她的確是這麼想的。她心中的親情早已經被世家間的勾心鬥角磨平了。
反正她父親最寶貝的就是她弟弟,就算有羅家家產在手,也輪不到她頭上來。為什麼不多為自己做點打算?
但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她也不能揹著家人讓丹師取消這次出診而延後玉牌的使用。既然如此,她就要讓利益變得最大化。
首先,她一定要讓羅建斌知道,這次把人請來的是她,而不是她父親、她弟弟。要把功勞鎖在她的身上。要讓兩個老人承她的情,她的嫁妝纔會豐厚,未來纔會替她謀一個好的夫家。
另外,就是丹師。她已經打探過了,丹師其實並非人言中那般七老八十的老頭,反而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既然如此,她也可以考慮從丹師這邊下手。
玉牌隻值出診一次的交情,那就結下更深的羈絆,不就好了嗎?
丹師遲到了。但不要緊。大師就應該擺大師的架子。
她一會兒要好好表現,給對方留下好印象,最好能讓對方欠下人情,成為丹師和羅家的中間人,讓羅家與之結緣。
“快攔住他!有人闖進大門了!快!”
忽然,門外傳來喧嘩之聲。
“怎麼回事?是什麼人?”羅建斌馬上站了起來。有人敢明目張膽地擅闖家門,已經足夠囂張,更何況是在今天這個特殊日子。
“不知道。他自稱丹師,但是個年輕人,也冇有任何身份憑證!我們的人攔不住他。他似乎正衝著這裡來。”
過來報告的保鏢羞愧難當。而羅建斌卻並冇有慌亂,而是大手一揮,道:
“既然攔不住,就放他進來。我倒想看看,是什麼人有這樣的膽子,又是為何事而來。在座的各位稍安勿躁,突發事件,是羅某處置不當,隻能占用各位些許時間。待解決了眼下之事,各位再進行切磋。還請諸位多擔待。”
羅建斌話已如此,這些人自然也沉寂下來,隻是麵上都不太好看,也不知道是想對羅家人擺架子還是冇吵爽怎嘀。
而淩耀想的是:瓜子花生礦泉水,啤酒飲料方便麪,主角登場,我占前排配合吐槽役吐槽效果更佳
果不其然,正所謂“主角總是在關鍵時刻壓軸登場”,來者正是林天宇。
而林天宇也必然不是故意擺架子,而是“意外被彆的事情絆住而遲到”。至於是什麼事兒淩耀決定之後再通過吐槽役去瞭解。但當他表明身份,立刻受到了一大片的質疑之聲。哪怕羅子星出麵證明,也有許多人認為羅子星是年紀小而受到了欺騙。
而後林天宇好不容易掏出了自己是丹師的證據,大夥還是一副將信將疑的姿態,而後以他遲到的事對他群起而攻之——丹師這樣的大人物,又怎麼能枉顧病人安慰、擺架子遲到呢?
而淩耀看著覺得有些諷刺:你們出去騙人的時候也冇挑人家年紀大小啊?你們擺架子的時候可不考慮醫德不醫德的吧?都不心虛的嗎?真就是自己是什麼人就最懂怎麼壞唄?
不過,喂喂,我可是一句話都冇有說啊,林天宇你小子能不能彆拿你那“嫉惡如仇”的眼神老瞅我?我怪害怕的。
當然淩耀也能猜到林天宇是怎麼想的:雖然你冇有和他們一樣附和,但我早就認定了你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你的沉默就是默許,你的無語就是讚同,你的作壁上觀就是放任罪惡,甚至這些人本來就是你安排著來找我麻煩的。哼,離開豐城一年多,你肯定以為自己羽翼豐滿,足以和我作對了吧!終於被我抓到了!
淩耀心裡歎歎氣:那咋辦呢,那你就這麼想著唄。我還得謝謝你把我當成旗鼓相當的對手呢,畢竟實際上這種場合之下我隻是不敢吱聲的小菜鳥罷了。
說起來,這還是他重回豐城第一次見林天宇,對方的變化的確很大。
首先整個人的氣色就好了很多,身體健壯了不少,精神麵貌也很明媚,很顯然在健康之上還有精神上的意氣風發使然。
此外就是眼睛裡多了一分淩厲,顯然這兩年見過的人多了、做出的決斷也多了,心腸也變硬了,不似從前那般畏手畏腳、需要考慮諸多後果、害怕自己做錯什麼不可挽回了。。
再然後就是底氣足了不少,不知道是才實更強了還是有自己的資本撐腰了,但很明顯腰桿子直了,但下巴不那麼揚了,囂張氣焰也稍加收斂了,也不會被人嘴兩句就開始跳腳了。
更重要的是,林天宇現在這個樣子站在羅家人麵前,所有人都要打嘀咕說這傢夥是不是什麼深藏不漏的高手,而不會像從前那樣,對他看都不看就把他轟出去。
唉。如果這樣一個人稍微明明事理,少把他當假想敵,他淩耀還是可以以欣賞的角度來評價對方的嘛!
大家都不是同道中人,又冇有利益衝突,乾嘛非要把關係鬨那麼僵呢?
不過還好,林天宇雖然總警惕地瞅著他,至少矛盾並冇有爆發。因為他現在正和更加不明事理的一群人在爭辯著,冇多少工夫來關心一個不開口的人。
“年輕氣盛,行事魯莽!同為年輕人,卻也不見葉老先生帶來的這位醫生小弟說什麼。就算是我們幾個,也不敢開口妄下斷言。而你一來,就推翻了我們所有的說法,執意自己的治療方案,還對我們大加斥責。如此行事,和餘教授這位門徒的風度和精神實在相去甚遠!”
“簡直是笑話中的笑話!一個搓丸子的自稱大師,居然還想要現場對羅老夫人治療?萬一出了事,你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唉,人老了,實在鬨不懂年輕人的想法。那邊那位醫生小弟啊,既然你是餘老教授的學生,想來也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你來評評理啊,這鍼灸療法,什麼時候能治好三高了?這怎麼可能呢!倘若如此簡單,又還要你們西醫做什麼?”
“對啊,這位小兄弟到現在都還冇說過什麼呢。既然他一個年輕小輩自詡才華,卻在這裡胡說一通,總要讓他看看同齡人都是怎樣的作為!”
淩耀嘴邊的茶喝得都不香了:挖槽,你們罵街彆帶我啊!!不帶這麼拖人下水的啊!這關我屁事兒啊!
還有那個那個誰,他媽的怎麼還又扯上中西醫之爭了?這不就是明晃晃地往死裡拱火嗎!
可惜眾目睽睽,話都引到他頭上了,他再裝傻也裝不下去,隻能硬著頭皮接話:
“啊……所以這是……要我……?”
他倒是想直接插科打諢把事情糊弄過去,就自黑自己是個菜雞就完事兒了。但問題是,他今天是陪葉家來的啊!他要是承認自己很菜,那不就是在扇葉家人的臉嗎?不就是在暗示葉家和羅家關係不咋地,人家生病了卻帶來個菜鳥醫生裝裝樣子嗎?
“南某人接觸的病例不多,今天來也是來學習的,在諸位前輩麵前實在不好意思插嘴。各位勿要高抬晚輩啊……丹師先生才華出眾,不是我所能比擬……”
“你就一句話!鍼灸能不能治三高!以你的學識,肯定有答案吧!告訴這個傢夥!”
“冇錯,你就有啥說啥!餘輝生的弟子,咱們也要聽聽你的意見!”
“既然如此,就請這位南先生說一說吧。林某人今天也想聽聽,同輩傑出醫生的高見呢。”
林天宇這會兒也下場了,說不清是蓄意報複還是想看戲,可謂是風水輪流轉,讓淩耀心裡罵開了花。
而南博宏的麵色也不是很好,顯然是不明白為什麼話頭扯到了自家人身上。他和淩耀心中也有同樣的顧慮:表現得太好,指不定要被推出去治病,然後冇完冇了地和這些人爭吵究竟用什麼方案,最後還可能要擔負不必要的責任;可表現得太差,又是讓葉家人冇臉。
相比之下他又多了一層顧慮——他不能讓葉家人覺得是因為自己才折損了麵子、和羅家斷了交情,否則這婚事隨時都有可能告吹。
早知道林天宇會來,他就不該讓南博圖摻和羅家的事。誰又能說眼前的一幕不是林天宇在藉機刁難南博圖呢?在場的人怕是都知道他倆之間那點恩恩怨怨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倆之間有這般不可調和的矛盾,今天或許還隻能算小事,而如果林天宇醫術高超,並且藉此結下了諸多世家人情,他這個弟弟就會從可有可無的助力變成一個大麻煩!
“以晚輩淺薄的學識,鍼灸嘛……隻能作為輔助手段緩解症狀,自然是不可能治癒三高的。這些終身疾病,隻能靠常年吃藥維持狀態,從未聽過治好的病例。”
都給逼到這程度了,淩耀也隻能順著話頭說下去,給林天宇這打臉的機會。打臉就打臉唄,反正他臉皮厚,不覺著疼。
“哼,果然如此。便是大名鼎鼎的餘輝生,教出來的學生也不過是囿於書本的平庸之人。年輕一輩的傑出醫生?不過如此!鍼灸是輔助手段?笑話!我林天宇從來不用什麼輔助手段。要出手,就必定要治好!”
淩耀表麵尷尬不說話,實際上心裡眯眯笑神遊天外去了:話說這本什麼《都市醫神》啊,主角一共說過多少次“不過如此”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