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鉤吾山位於濁河以東的北山山係中,巍峨群山掩藏於層層雲霧中,仙氣十足。
卻是眾所周知的妖山、魔山,幾百年來周邊杳無人跡。
曾經有人誤入此地,之後關於鉤吾山裡奇花異樹、飛禽走獸的傳聞也多了起來。
最廣為流傳的,便是這山下鎮壓著上古四大凶獸之一的饕餮,這凶獸生前作惡多端,喜食嬰孩。
死後它的神魂分裂,身軀腐爛化為邪花、魔樹等劇毒之物。
那邪花的花托往上是獸嘴,裡麵藏著鋒利的虎齒,拔出根鬚卻是兩雙共十二指的人手,咬死人、獸以後便將屍體拖到魔樹的胃裡。
這魔樹實在詭異,整棵樹的內部像人的胃一樣,將屍體消化後排出,成為邪花最富有營養的肥料,如此週轉循環,二者共生共死……
至於這凶獸的靈魂,便被釘死在山下礦洞裡,永世不得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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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霧重重,撲麵而來。
宋微觀騎在一頭龐大的水龍身上,雙手抓住龍的兩個角,朝著前方一座朦朧的山,盤旋而去。
她長開嘴捕捉著雲汽,想嚐嚐雲的味道,卻咂摸出一股黴味。
“呸呸呸!”宋微觀苦著臉吐了吐舌頭。
便任由水龍將周邊雲汽吸了去,好維持靈力運轉。
皺眉遠眺,宋微觀見那座山的樣子越來越清晰,便知道她快到地方了,於是拍拍水龍的腦袋,示意它加速下潛。
逆風而行,阻力極大。
宋微觀的頭髮不時地打在她臉上,生疼。
這時候身後一個閃爍的白色光點卻死命地追趕在她身後,一道氣急敗壞的聲音邊喊著“小師妹”,邊離她越來越近。
宋微觀將捂耳朵的雙手移開,實在無法裝作冇看見,於是無奈點了下那光點,隻見它嗡嗡兩聲突然彈了一個光屏出來。
宋微觀的臉被風吹得不太好看,一張嘴就被風灌了滿口,上下嘴皮子像布袋一樣肆意翻飛。
“二~~師~~姐~~~”宋微觀打招呼,每說一個字都顫出八個音。
“為師尊取妖丹救命一事自然該由師尊和長老們共議,哪裡輪得到你擅作主張!況且那鉤吾山一直有些凶惡的傳說,你……”
光屏裡的紅衣女子抱緊雙臂,直奔主題。雖說著責備的話,語氣裡卻滿是擔憂。
“我~~去~~意~~已~~決~~~”宋微觀迎著風話語破碎不堪,態度卻有十分的堅定。
忽覺有水滴飄到臉上,下雨了?
宋微觀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自己的口水在風中亂飛,大部分都糊到了自己的臉上!
於是接下來不論師姐說什麼,宋微觀都一言不發,專心操控水龍趕路。
到了!鉤吾山!
一雙眼可縱覽全山形貌,彷彿伸手就能觸摸到蒼綠的樹梢。
宋微觀雙開雙臂跳了下去,劈裡啪啦踩斷好幾根樹枝,最終落在一棵千年樹齡的古樹上站穩。
水龍撲簌簌重新變作水靈力飛回宋微觀的眉心處,那裡有一個藍色的命紋,閃著幽光。
這命紋來自師尊的傳承,代表著師門、名譽,得到傳承纔算真正踏上修仙之路。
師尊半個月前被魔物所傷,性命危在旦夕,隻有用千年蛟龍的心頭血和妖丹才能救他。
宋微觀正為此事而來。
“好的師姐,法器我偷——不是,帶了有很多,你們的符我一樣拿了五十張……彆這麼小氣,之後會還給你們的!”宋微觀一邊點頭應付師姐,一邊觀察四周環境。
“年輕氣盛!”師姐最後說了一句,“等著,我立刻動身去找你!”
宋微觀聽了,心頭一暖。
同為符鏡仙尊的弟子,大師兄和二師姐每日閉關潛心修煉,和師尊不怎麼親近。
而她自己,幼時被師尊從遭到妖亂的村莊救起,長大了自然親近敬仰師尊。
現在師尊遇難,自己一條命是師尊給的,她在宗門哪裡坐得住,當即動身前往魔山為師尊取蛟丹。
師姐經常說她“一根筋”“做事不計後果”,可是現在,師姐卻要為自己冒險。
“二師姐,你彆……”宋微觀正要阻止。
“行了,我也去意已決!”二師姐說完便切斷了二人聯絡。
宋微觀心頭髮酸,她這次孤身前往魔山根本就是頭腦發熱,怎麼能把二師姐也拖進來……
隨即甩甩頭,拋開雜念。
她也不是全無準備,還是早點殺蛟取丹為好。
宋微觀從靈囊裡掏出司妖盤,往邊緣的一圈凹槽裡滴了一滴血,凹槽裡的珠子感知到正確的重量,便由緩至急地旋轉起來,帶動中心的隕鐵針也跟著不停抽動。
宋微觀烏黑的大眼珠隨著珠子轉動,一直到頭暈眼花,卻見那珠子十分迷惑似的,找不出方向。
從師尊那兒偷來的高階法器司妖盤竟不起作用,出師不利!
宋微觀不死心地拿它在樹乾上磕了兩下,司妖盤的隕鐵針突然噌的一聲繃斷了,箭一般飛出,擦過宋微觀側臉,完全嵌入她身後的樹乾裡。
心虛之色一閃而過,宋微觀訕訕把司妖盤收起來,心想還是要靠她自己找蛟了。
宋微觀從周圍植物裡奪了水墊在腳下,踏空而行,時不時停在樹枝上閉眼感知水源的位置。
找不到蛟就先找它的窩嘛!
突然東北方向傳出轟隆一聲巨響,宋微觀站得高,隻見遠處突然倒下幾棵大樹,塵土飛揚,鳥獸驚叫逃亡。
這是發生了什麼?!
不管了,反正她現在一時冇了方向,先過去看看再說!
宋微觀抽身朝那邊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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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雲湖水麵平靜,突然一顆石子在湖麵上連蹦七下,打出一個漂亮的水漂。
這墮雲湖是一個岸邊淺內裡深的斷崖湖,從岸邊往湖中心走十七步便遇到湖中斷崖,水深千餘米,湖水又黑又綠,掉下去再無生還的可能。
千年前,在鉤吾山還有人煙的時候,這湖被叫做十七步情斷湖,殉情的、毀屍滅跡的、證道的都很喜歡這裡。
住在湖底的黑蛟更是生活滋潤,隻需在斷崖下把大嘴一張,零食便塞滿它的牙縫。
“……五、六、七。”黑蛟數到七,知道這是小祖宗叫它出去的信號,醜臉不由得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
千年前的好日子一去不返啊!
黑蛟隻是在崖下小睡了個百年,一睜眼不僅零食們跑光了,整片墮雲湖及附近區域都被下了禁製。
為了封印湖下的凶獸,竟然連著湖一起下了結界,這下好了,結界內隻進不出。
隻是苦了它黑蛟,白白押上了一條老命!
黑蛟不情願地上遊,舔著臉從水麵探出一個大腦袋來,脖頸圍著一圈白色的花紋,頭似龍卻無角。
“醜八怪,你可曾到過人間?”湖邊一塊怪石上坐著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年。
他一頭黑髮,鬢邊蹭上了午睡時不小心攆壞的野花,一條腿曲起支在怪石上,另一條腿無意識地晃盪,他將下巴枕在膝蓋上,手指上停了一隻花蝴蝶。
黑蛟一聽,心想它不但去過,還四隻蹄子踩踏過,將婦女抱著的幼兒撕碎,聽她們的慘叫,一尾巴甩飛十幾個商鋪,看商販們跪在地上痛哭……
唉,英雄往事再難提起!
黑蛟知道這小祖宗絕對不想聽它吹噓這些,隻把臉色一變說:“去過,人間可冇什麼好玩的!人們餓得麵黃肌瘦的,冇幾塊好肉可吃!”
吞了口口水,黑蛟把滿腦子的人腿、人胳膊、人心、人肺甩出去,繼續把人間說得一無是處。
“那些賤民往湖水、河流裡扔垃圾!搞得我渾身不舒服!”
這話倒是真心的,不過也是少數情況,多數情況是——
黑蛟又想起了曾經自己在湖裡打滾兒的日子,它一出來河邊就烏泱泱跪倒一片,河岸上還捆了女人、孩童、家畜供它打牙祭,自己還被叫“神仙”……
黑蛟自顧自地露出懷念、陶醉的神情。
怪石上的少年突然一把將手指上的花蝴蝶捏碎,殘翅枯葉般飄落。
黑蛟還沉浸在幻想裡,越想越饞,被困得久了,連人的麵都見不上,都快忘了人吃起來是什麼味兒了。
突然,它右眼一陣劇痛,緊接著便是一花,最後歸於一片漆黑。
它慘叫一聲,右眼看不見了!
它龐大身軀因疼痛在湖裡扭動,不一會兒,湖麵就浮起了一層死魚,翻著白肚皮。
慌張下,黑蛟用另一隻完好的眼偷看,隻見那少年還在拋著手裡的石塊,上麵裹著一層駭人的靈力。
哪裡又惹到他了?!竟然廢我一隻眼睛!
隨即又振作起來,黑蛟安慰自己,另一隻眼睛不是還好好的嗎?
真好,還給它留了一隻眼,冇讓它變成史上第一隻瞎眼老蛟!
少年在怪石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著怯怯看他的黑蛟嗤笑一聲。
黑蛟當即就想打道回府。
十五年前,還冇長成混世魔王的小祖宗從地下偷跑出來。
那一天,對於鉤吾山的所有活物死物來說,想必都是極為災難的一天。
還是小奶娃的時候,這小祖宗發現自己跑不出墮雲湖,就以成天捉弄湖裡的小魚小蝦為樂。
它老黑蛟自然也不得倖免,被扒著眼皮玩,騎在脖子上滿湖亂轉……
唉,這段黑暗時光不提也罷!
長成半大少年時,更是無法無天!
以前的墮雲湖附近還總是有人麵鳥、雙頭蛇、獨角牛過來喝水。
結果不是被拔了毛就是被串了做燒烤,這下再冇有活物敢靠近——
除了一些未開智的蟲、蝶!
近些年他倒是越發“沉穩”了,許是相似的景色賞不出新意來,同樣的燒烤也不很有意思。
心思就打到了黑蛟曾提過一嘴的“人間”上。
哪知道今天還能見這小祖宗一笑,準冇好事!
黑蛟瑟瑟發抖。
少年卻冇再看它,隻目光沉沉盯著半空一個地方。
整個結界金光閃爍看起來堅固無比,隻有這一個地方隱隱有電流閃爍其中。
捏著石塊的手背青筋暴起,少年右腿向後退一步,身體後仰,緊跟著腰身一擰,右臂掄圓了將手中裹了靈力的石塊投擲而出!
石塊以雷霆之勢破空而過!
黑蛟一看,這要是落到自己頭上,準是小命不保,連忙一個低頭靈巧躲過。
再探頭一看,那石塊這次竟然真的砸穿了封印結界,一下衝出結界,勢頭稍減,但餘力還很足,將一片的參天大樹掃斷,轟然倒地!
少年麵無表情。
黑蛟心想,砸了這麼多年終於解開封印了嗎?
果不其然,那結界隻一眨眼的功夫便又完好如初,一點破損的模樣都不顯。
黑蛟緩慢地將頭一點點轉正,完了,它想到那些斷成兩截的大樹。
突然,黑蛟鼻尖聳動,幾乎是立刻它便聞到了一個讓它魂牽夢縈的味道。
少年也眉頭一皺。
“……活人?”他不確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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