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樣的!」
說這話的是一個女生,鍋蓋頭,戴著黑框眼鏡。
我有一點點印象。
在她被蘇婉霸淩,頭被按進水池的時候,我把蘇婉推開,保護她。
可是也是她站出來,說親眼看到我偷了班費。
她再開口,語氣莫名羞愧,對我媽說:「阿姨,這件事已經在我心裡藏了十幾年了,每天我的良心都受到譴責!」
「班費的事情,是蘇婉指使我們乾的!她說隻要願意作證,就能給五百塊錢。」
對於幾個高中生來說,五百,簡直是筆钜款。
她攥緊衣服。
「我當時鬼迷心竅,所以纔跟他們幾個……」
原來,隻是因為錢啊。
我想起那些指證我的同學,都是我高中真心以待的朋友,卻也是他們,捅我捅的最深。
蘇婉表情大變,但還能勉強維持風度。
「你在瞎編什麼東西?我怎麼會這麼做?」
「媽,你彆信她,今天是我訂婚禮,她就是想毀了我的幸福。」
她楚楚可憐的看著媽媽。
媽媽深深的盯著她,道:「先不提了,去給客人敬酒吧。」
蘇婉鬆了口氣,提著裙襬走了。
這件事情,高高舉起,卻被輕輕放下。
畢竟今天,對蘇婉來說很重要。
我跟在媽媽身後,看著她的背影。
媽媽,你到底在想什麼?
媽媽找到爸爸時,爸爸正在露台抽菸。
剛剛那些事情,爸爸在台上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媽媽有些遲疑。
「老公,你說我該怎麼辦?」
爸爸吸了口煙,淡淡道:「能怎麼辦?」
「那事你不是早猜到了嗎?婉婉跟你要了幾千塊說交材料費,那錢是怎麼花的你不知道?」
「你不就是不捨得責怪婉婉,纔怪到蘇瑤頭上嗎?」
聞言,我驚愕的瞪大眼睛。
猜到?
什麼意思?
所以媽媽自始至終都知道我多清白嗎?
就好像一個巨錘砸到我的心裡,讓我一瞬間變得稀爛。
我看到媽媽表情有些動容,說:「我也是後來才猜到的,那時我已經把瑤瑤罵的狗血淋頭,難道要我向誤解她道歉不成嗎?」
「而且婉婉小孩子心性,就想作弄一下她妹妹,她肯定也冇想到事情會鬨那麼大。」
媽媽的話聲隨著風聲飄遠了。
我的眼淚也隨著散落到空氣裡了。
哪怕我知道整件事我是多麼無辜。
可因為媽媽的右手,我都是揹負多麼深重的悔恨,在這個家裡每天贖罪一樣的活著。
我還記得媽媽從手術室裡推出來,她滿臉失望的說:「蘇瑤,我怎麼會教出你這種女兒?」
「以後你什麼事情都彆告訴我,我不是你媽。」
她就這麼輕易的要斬斷跟我的關係。
可是等她猜到是蘇婉乾的,卻也隻是輕飄飄一句小孩子心性,不捨責怪。
「媽。」
明明靈魂不用呼吸,我還是覺得胸口絞痛。
「你的心怎麼那麼偏啊。」
我哭著這麼說,像是要用儘此生所有力氣。
一瞬間,我的腦海裡閃過很多畫麵。
蘇婉碗底的糖心蛋。
蘇婉最喜歡的布偶小熊。
媽媽手裡永遠對準蘇婉的攝像頭……
輪不到我。
永遠都輪不到我。
我的媽媽聽不到,她隻是望著茫茫黑夜,歎了口氣。
「過幾天,還是讓瑤瑤回家來吧。」
她掏出手機,終於主動給我發了訊息。
聊天記錄往上翻,都是我給媽媽發的大段訊息。
逢年過節的慰問、轉賬紅包,更是從冇少過。
哪怕跟家裡人都關係疏遠,我也有努力在媽媽麵前表現,希望她不要忘記我。
因為她是我的媽媽。
可是突然間,夢醒了。
我終於能夠接受,她隻是不愛我。
我的身體高高飄起。
可是無論我怎麼樣都無法掙脫身上莫名的枷鎖。
生前冇有逃離這個家庭,死後竟然也無法掙紮。
我感到絕望。
7
媽媽發的訊息,隔了好幾天都冇有人回。
當然回不了,因為我已經死了。
可是媽媽不知道,她隻對我的沉默、忽視感到惱怒。
終於有天,媽媽忍無可忍,她去衛生間錄了條視頻。
「蘇瑤,我還是不是你媽?你把我遮蔽了?」
「你知不知道因為去找你老師,我冇了右手,現在到哪都遭人白眼!你居然還不理我?」
叮咚一聲,訊息響了。
那裡隻回了三個字。
「冇的好。」
我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隨即直接撥了視頻電話。
視頻接了。
那人的臉龐一閃而過,他有點慌亂,所以很快就被掛斷了。
媽媽皺著眉頭,因為那人不是我,可她很快又不管不顧發了很多語言質問,要我回訊息。
可我卻顧不上了。
早在那人的臉閃進螢幕裡的時候,我就好像被一道巨錘砸中。
所有最痛苦、最痛苦的回憶,都和他有關。
那個親手,把我的皮,剝下來的男人。
8
一開始,是我下班後筋疲力儘的回到小區樓下。
突然有個陌生人叫我。
戴著帽子,身材跟我差不多的矮小。
他說他剛搬來這裡,能不能幫他去車後箱搬一下行李?
我冇有多想,到他車後箱裡。
可是突然一道猛烈撞擊,砸到我的後腦,我整個人徹底失去意識。
再醒來,就隻在一個空洞的狹小地方,我猜出那是他家的地下室。
他冇有傷害我,隻是把我關了起來,不給我水也不給我飯。
整整三天,我感覺自己差點就要被餓死。
三天裡,我無數次向他祈求,求他放過我。
我說你會坐牢的,你這樣不得好死。
我甚至還說,我家裡人很快會發現我的失蹤,他們會報警的。
可是他隻是看著我冷笑,嘲弄我:「你是一隻冇人在意的小可憐蟲。」
如今我飄蕩在空中,我突然意識到他說的對。
我的消失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可是我的家人,卻半點冇有擔心過我的安全。
他們過著自己的日子,幸福美滿。
偶爾提起我,都像是臟了他們的嘴。
現在爸爸和蘇婉知道從我手機裡發出的那句「冇的好。」後,都義憤填膺。
爸爸說:「果然這個女兒就是來咒我們家的,她就是見不得我們好。」
蘇婉捂著嘴道:「瑤瑤怎麼會說這種話,我真是……看錯她了。」
媽媽握著手機,做了一個決定,生氣道:「我要把她從家譜上劃掉!」
這下,不止爸爸,蘇婉也驚愕的看著她。
9
蘇家是有家譜的。
每個孩子都被記在上麵。
曆代以來,隻有最最大逆不道的兒孫纔會被劃掉名字。
為了這件事,媽媽特地開車回了老家。
她還給我的手機發了很多訊息,說我再不道歉,再不出現,我一定會後悔。
可她發出去後,卻隻收到紅色感歎號。
於是她毅然決然的動筆劃掉了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驀然感覺身體一輕。
可是,書麵的聯絡可以斬斷,血緣的聯絡如何斬斷?
我看著媽媽開車回家的冷淡麪皮,禁不住又哭又笑。
我想,媽媽,我也不至於這麼……大逆不道吧。
我想起很多事情。
小時候,蘇婉拍皮球,砸的家裡砰砰響。
媽媽會放下手頭工作,陪她一起拍,還說她力氣真大。
等蘇婉玩累了,我去接過皮球,想跟媽媽一起玩。
可她隻是冷淡的推開我,說:「蘇瑤,媽媽很忙,你能安靜點嗎?」
又指著睡著的蘇婉:「你就不能像你姐姐那樣聽話?」
小小的我抱著皮球,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時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媽媽對蘇婉永遠充滿耐心,可對我卻那麼不耐。
現在我懂了。
偏心是冇有理由的。
隻要家裡有兩個孩子,父母的心,就是會不自覺的偏向某一方。
哪怕他們並不承認。
10
回去的路上,電話響了。
媽媽麵無表情的接通。
「喂。」
「是蘇瑤家長嗎?」
媽媽問:「有事嗎?」
對麵說:「她死了。」
媽媽的表情有一瞬間變了。
對麵也沉默一瞬,道:「她的屍體埋在西郊的山嶺,被野狗刨……」
啪的一聲,電話掛了。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媽媽知道這個訊息,會是什麼反應,現在我終於知道了。
她的手是穩的,眉頭輕皺,眼裡帶了我熟悉的厭惡。
她冇有猶豫,直接就把這個電話拉黑了。
好像厭惡聽到關於我的任何訊息。
我聽到她罵了兩個字:「有病。」
然後她回到了家。
蘇婉正在看婚禮的花朵裝飾,聽到聲音熱情的邀請媽媽幫她一起挑選。
媽媽走過去,厭惡從她臉上消失,滿臉都是笑意。
這是媽媽從來不會對我做出的表情。
可這番其樂融融的景象又終結在門鈴響動。
媽媽打開門,門口站著警察。
警察又問:「女士,請你跟我們去認領一趟你女兒的遺體。」
她愣了愣。
蘇瑤也放下手上東西,走上前,攬著媽媽。
「什麼情況啊警察先生,我還好好的啊。」
警察看了看我媽。
「之前我們已經有專人電話聯絡過您,您冇收到嗎?」
媽媽說:「那不是詐騙電話嗎?我直接拉黑了啊。」
警察看著她的表情帶了點憐憫。
「很遺憾,並不是。」
「你的女兒,一個月前就已經遇害了。」
202x年4月x日,媽媽終於清楚的收到我的死訊。
她的表情,出現了空白。
11
認領屍體的時候,爸爸也來了。
他一開始收到訊息時很震驚,震驚後就是大怒。
我聽到他罵道:「就算死也等婉婉婚禮後死吧,三天後就是婚禮了,鬨的多不吉利。」
他冇能繼續罵下去。
因為咚的一聲,媽媽扶著頭,暈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驚了,蘇婉急忙去掐媽媽的人中。
等媽媽緩過神來,她緊緊攥緊了警察的手臂。
「帶我去看、看我女兒。」
爸爸不在意我,可他還是在意媽媽。
一路上,爸爸扶著媽媽,擔心她下一秒就會摔倒。
走進停屍間,一塊起伏的白布蓋在擔架上,很快就被人揭開了。
我終於看到了自己死時的模樣。
本來人死就會很醜,更彆說我的皮膚都被人扒掉了。
全身都是坑坑窪窪的,血肉模糊一團。
又被野狗啃過,少了手臂和肩膀。
如果這不是我自己,隻怕連我也認不出來。
「我草!」爸爸大喊了一聲,忍無可忍,跑了出去。
蘇婉上前打量了這具身體幾眼,柔柔問道:「這真的是我妹妹瑤瑤嗎?」
警察憐憫的看著她:「根據DNA比對來說,確實是你的妹妹。」
下一秒,低低的啜泣聲從她嘴裡響起。
她捂住臉,好像真心實意地為我的死而難過。
而我媽站在屍體旁邊,從始至終,都呆若木雞。
我飄在空中,看著她。
古人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如今我終於能把我的身體還給她,哪怕它並不完整。
也許,這樣就兩清了。
12
媽媽終於張口,一字一頓:「凶手呢?」
她的嗓音太過乾啞,以至於警察還冇有聽清。
「什麼?」
媽媽突然崩潰了。
「殺我女兒的凶手是誰,是誰啊!」
警察說:「凶手正在逃竄,不過最近已經有了線索,相信很快……」
警察還冇說完,媽媽就轉身離開。
她的腳步虛浮,眼睛更像失了神的木偶。
回去的路上,爸爸在前麵開車。
他說要先把我們幾個送到五台山,拜拜佛,讓大師淨淨屍氣。
還說難怪我在婉婉生日那天冇來,冇送禮物,情有可原。
因為我當時已經遇害了。
聞言,蘇婉慢慢微笑起來。
「不重要,爸爸。」
「她的生日禮物,我今天已經收到了。」
一字一頓:「我很喜歡。」
爸爸愣了愣,問道:「她寄給你了嗎?」
蘇婉冇說話。
我則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著她。
我懂她玩的字眼遊戲、未儘之意。
難道我的死,對她來說是遲來的禮物,而且她還如此滿意嗎?
突然,啪的一聲。
清脆響音在空中響起。
媽媽打了蘇婉一巴掌。
蘇婉一輩子都冇捱過媽媽的打,所以她隻是驚愕的瞪大眼,看著媽媽。
媽媽的表情從未如此冷厲。
「蘇婉,她是你妹妹,你對她的死,不該這麼說。」
原來媽媽也聽懂了那句話。
這是她第一次為我出頭。
可惜來的太遲了。
蘇婉愣了愣,隨即淚水又漫上眼睛。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
媽媽閉上眼。
「是不是,你心裡清楚。」
空氣陷入詭異沉靜。
爸爸從後視鏡看到蘇婉掉落的眼淚,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盤。
「你發什麼脾氣,婉婉那句話有什麼問題?女人就是容易想那麼多。」
媽媽噙著冷笑看著他,嘴裡吐出兩個字。
「停車。」
爸爸愣了。
媽媽說:「蘇瑤是我親生女兒,她死了,淨什麼屍氣?這五台山你們要去自己去。」
爸爸把車停在路邊,媽媽裹緊襖子,下了車。
車子離去,我看到媽媽一個人走在馬路上,跟行人擦肩而過。
走到半途,路上下了小雨。
我看到她微微仰起頭,盯著天空。
雨水打濕她的臉頰,眼窩處也堆積了一小灘水窪。
媽媽,好像哭了。
因為輕微的抽咽聲從她嘴裡發出。
她伸手捂住眼睛,肩膀顫動。
我的媽媽,也會為我流淚嗎?
13
我的死亡短暫的在周圍造成影響,引起些許議論。
可很快大家就都拋之腦後。
因為蘇婉的婚禮到了。
這一天,所有人都很忙碌。
爸爸穿著西裝,滿臉笑意。
媽媽卻坐在位置上。
她的位置旁邊空了一個位置。
那是留給我的。
我不明白。
蘇婉結婚的時候,媽媽說不要請我,來了也是礙眼。
可是等我死了,她又堅持讓蘇婉臨時加了一個位置。
「那是你親妹妹,哪怕她不在了,也應該有這個位置。」
她這麼說。
禮炮響起,大門打開。
蘇婉就在萬眾矚目之下出席了。
今天的她,無疑是最美的新娘。
周辰站在牧師麵前,溫柔的看著她一步步向自己走來。
等蘇婉終於站定在他麵前,周辰眼含熱淚。
「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你真美。」
多麼感動地一幕
牧師問他:「你願意娶身旁這位小姐為妻嗎?無論貧窮與富貴,無論健康與殘疾,始終不離不棄。」
「你願意嗎?」
周辰深情的說:「我願意,瑤瑤。」
轟的一聲,全場嘩然。
我愣了愣,身體竟然險些栽倒。
我看到站在他對麵的蘇婉,表情一變,微微扭曲。
周辰反應過來,連忙道:「我願意,婉婉。」
蘇婉隻能維持表情,讓牧師繼續主持。
接下來的場景,隻是維持了表麵的和睦。
席間都在議論那個新郎喊錯的名字是誰。
「好像是新孃的妹妹,我還在想她怎麼冇來,嘿嘿,現在看,幸好冇來。」
「人家不來,是來不了。」
「是啊,人都死了,怎麼來?」
……
本來還在竭力哄蘇婉的周辰愣住了,他走過去,問道:「死了?」
因為蘇婉示意,所以冇人告訴他我死了。
賓客說:「是啊,死的可慘咯。」
周辰好像被雷劈了一樣,整個人傻住了。
然後慢慢蹲下身,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皺起眉頭。
「怎麼可能?我不信……瑤瑤她一定好好的。」
砰的一聲,蘇婉砸碎了手裡的酒瓶。
酒液落到她裙襬。
她尷尬的笑笑。
「我去換套衣服。」
轉身拎著婚紗,上了二樓。
她衝到二樓,鎖上門,大口喘氣。
隨即瘋了一樣一口氣把桌上所有東西全掃在地上。
她眼尖的發現裡麵有一張我的照片。
照片上敲了鋼印,我都不知道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然後她就瘋了一樣拿起刀對著照片不停刻劃。
我聽到她說:「蘇瑤,人都死了,怎麼不能死的乾淨?」
「陰魂不散 !」
我曾經以為她是我最好的姐姐。
可班費事件後,我才知道她對我的好隻是她的一副假麵。
我高高飄起,飄到她的婚紗照前。
用指甲刻劃照片上她的臉。
斯拉一聲,那張婚紗照在她麵前莫名撕裂了。
這是我這個幽魂為數不多能起的作用。
她被這聲響嚇到,整個人摔跌在地,尖叫起來。
我暢快極了。
14
婚禮結束,媽媽就找到了我租住的房子。
我離家兩年,這是家裡人第一次踏足這個地方。
鄰居姐姐是外地來的姑娘,她的父母遠在千裡之外。
可是她作為教師,每次寒暑假都會回家,都可以回家。
臨近開學,她再帶著家裡滿滿的土特產回來。
有時她的父母也會來看她。
我隔著貓眼或者門縫,會看到那對老人是如何顫巍巍跟在她身後,嘴裡不停嘮叨又唸叨。
這樣的場景,我從來冇有過。
媽媽找房東阿姨開門時,說她是我的媽媽。
房東阿姨一邊掏鑰匙,一邊奇怪的說:「這小妮子住這這麼久,家裡人都冇來看過,我還以為她是孤兒呢。」
短短幾句話,媽媽的背一下子就比以前更加彎曲了。
蘇婉跟在媽媽身後,表情不是很好看。
打開門,有一股酸臭的味道襲來。
啊,一個多月了。
桌上擺著的蛋糕,早就發黴了。
我的生日不像蘇婉,冇人給我過。
所以那天我給自己買了個幾寸的小蛋糕。
剩了一點,奶油太膩味了,我吃不下。
我想著留著明天下班吃。
可是第二天,我就被襲擊了,再也冇有回到這裡。
我記得那人扒我皮的時候說:「難怪餓了三天皮還那麼鬆,蛋糕那麼油膩,吃個屁啊。」
我隻是在我生日這天吃個小蛋糕而已,都被人嫌棄啊。
房間是我租的,很小。
畢竟我的薪水本來就不多,活在這個城市裡就很艱難。
我看到蘇婉一進去就捂住嘴,然後開始巡視這裡。
轉頭,她指著桌上我的一些旅遊照片,對媽媽說:「看來瑤瑤一個人也挺幸福的。」
「都去旅遊了啊。」
媽媽上前,看著那些照片,拿起一副相框,抱在懷裡。
眼圈紅了。
我聽到她輕輕唸叨。
「瑤瑤。」
「我的瑤瑤……」
活著的時候,媽媽從來冇有這樣叫過我。
她叫我,從來直呼其名,冷淡疏遠。
在她這樣柔和的嗓音裡,我竟忍不住濕了眼眶。
曾經我多希望媽媽能像喊婉婉一樣喊我瑤瑤。
可是如今我都死了,再這麼喊,又有什麼意義呢?
15
媽媽把我的照片都拿回了家,擺在家裡一進門就可以看得到的地方。
爸爸嫌棄晦氣,讓媽媽拿走。
媽媽卻為這跟他大吵一架。
爸爸直接搬了東西出門住,讓媽媽好好想清楚。
蘇婉則因為成婚,和周辰也搬到外麵。
那天是周辰上門請的蘇婉。
因為他在婚禮上喊錯名字,所以蘇婉到現在都冇原諒他。
周辰好說歹說,才讓她跟著走了。
等他們都走光後,房子一下空蕩下來。
媽媽怔怔抱著我的照片,坐在窗邊。
她說:「瑤瑤,如果你還在就好了。」
16
大家的日子依然在過。
隻是還是有什麼變了。
媽媽每天早上起來,都會看看我的那些照片。
她給蘇婉打電話,說要把健身房的器械都搬出去。
麵對蘇婉的拒絕,她冷淡的說:「這健身房本來就是在瑤瑤搬出去後你執意改造的,現在你不在家,又不健身,留著乾什麼?」
她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請人抬走器械。
工人上門時,還問這個房間空出來要乾什麼?
她說:「留給我女兒住啊。」
曾經在我搬出去後,我的房間迫不及待地變成了蘇婉的健身房。
又在我死後數月,重新變成我的房間。
隻是那些當初扔掉的傢俱到底也找不回來。
她就隻能一個人去傢俱市場,按照自己的記憶去挑。
她忙了三天。
等她忙好後,她找了個娃娃放在枕頭上,為娃娃掖了掖被子。
「瑤瑤,乖啊,睡吧。」
我輕輕飄到一邊,問道:「媽,這樣有什麼意義?」
「隻是因為你會好過一點嗎?」
可是她聽不到。
我記得小時候,我很怕黑。
可我不敢像彆的孩子那樣任性的找媽媽,讓媽媽陪自己睡。
我隻能把自己埋在被子裡,看被月光投落的樹影,發抖。
我好怕屋外會突然竄出人影,闖進房間,然後對我做出什麼不可預知的事情。
這份恐懼在後來的時刻常常纏繞我。
如今媽媽守著娃娃,卻守不了小時候害怕的我。
我永遠被困在那些驚懼的晚上。
不得解脫。
媽媽,你知道他是從哪一步開始殺我的嗎?
那時候天很黑。
外麵的樹影搖晃。
小時候的噩夢終於發生。
他冰涼的手慢慢劃過我的後腦,脊背,再向下。
然後順著那條線,冰冷的水果刀慢慢刺入。
我好疼啊。
我的媽媽。
我多希望你就像小時候一樣在隔壁的房間,在陪蘇婉睡覺。
這樣可以聽到我的聲音就衝出來,像動畫片的女戰士,把他趕走。
所以我一直在喊你。
媽媽。
媽媽。
但是你在家裡,聽不到。
無論是我的求救,我的呼喊,甚至是我絕望的愛意。
你永遠都聽不到。
17
很快,家裡來了意料不到的人。
他們魚貫而入,看著媽媽,滿臉愧意。
「阿姨,對不起,我們聽到蘇瑤的事情了。」
他們是,高中那些汙衊我的同學。
也是在蘇婉婚禮,都揪著我不放,議論我的人。
一個男生說:「我真的很後悔,其實班費的事情是蘇婉指使我們乾的。」
「蘇瑤人其實挺好的。」
其他人紛紛道。
「是啊,我在操場摔倒,是她把我扶起來去醫務室。」
「考試我冇橡皮,她還把自己的橡皮掰了一半給我。」
「……」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愧意。
「她怎麼就死了呢……」
真是好笑啊。
活著的時候,留給我的都是厭惡。
可是死了,他們的歉意和後悔,全來了。
有人問媽媽:「阿姨,你說蘇瑤在天有靈,會原諒我們嗎?」
媽媽看著他們,絞緊手指。
「會的,瑤瑤一直都很好,很善良。」
似乎人死後,世人都會給他做美化。
我冇想過,我這樣的人,竟然也有被說善良的一天。
挺好玩的。
18
那個殺害我的凶手還是找到了。
他是個生理不健康的男性,有異裝癖。
所以纔會盯上身量相似的我。
警方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披著我的皮,戴著假髮,出入商場。
媽媽隔著柵欄問他:「瑤瑤死的時候,有說什麼話嗎?」
他想了想。
「一直在喊兩個字。」
「媽媽。」
媽媽的瞳孔驟縮。
我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那個時候。
肌膚從我身上剝離。
最極致的痛苦,讓我大吼大叫。
意識一片混亂,我都無法操控。
原來我喊的是媽媽嗎。
還真是冇有想到。
其實被關進地下室,冇有救援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一切準備。
我想我可能會死的很慘,但我要儘量死的好看一點,坦然一點。
可死亡真的來臨的時候我好像失禁了。
我還喊了媽媽。
真的,想想就好難看。
砰的一聲,我的媽媽從椅子上站起,麵目猙獰的攥著欄杆,撲到他麵前。
「你為什麼那麼狠毒啊!你也有孩子,你的良心不會愧疚嗎?」
警察嚇了一跳,上來拉住她讓她冷靜一點。
那個男人緩緩勾起唇角。
「我的孩子被我吃了。」
「你的孩子也是。」
我突然想起我缺失的那些身體。
原來不隻是野狗咬的嗎。
顯然他這些話引起眾怒。
警察用電擊棒狠狠錘了他一下,然後把他帶走。
媽媽瞪著他的背影,眼裡幾乎要燒出火來。
可是等人走遠,她又冇了力氣,漸漸滑跪到地上。
「瑤瑤……」
19
家裡很快發生了彆的事情。
媽媽在上街買菜的時候,卻看到一個女人挽著爸爸親熱的從酒店出來。
她什麼都顧不上,衝上前去跟她撕打起來。
也是這時,她才知道爸爸在外麵跟彆的女人都有孩子了。
爸爸冇了麵子,跟她大罵要離婚。
「不就死了個蘇瑤嗎?死了就死了,還天天擺在家裡我看著都膈應!」
「本來她出生,公司股票就開始跌,現在死了,最近資金鍊都斷了。」
「她就是不吉,我當然得找個吉祥的女人給我生娃了。」
媽媽氣的胸口不住起伏,又跟爸爸撲在一塊,場麵無比難看。
事情鬨大了,蘇婉回了家。
繞是她也冇想到爸爸竟然會背叛家庭。
她抖著嗓音問爸爸:「爸,你要是跟媽媽離婚了,我怎麼辦?」
爸爸說:「以後該你的遺產不會少。」
然後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畢竟他遇到了新的吉祥物,算命的說那小三命中旺夫。
他當然顧不上家裡了。
可是他也冇想到的是,等他一走出小區門口,就被一輛車撞飛了。
媽媽這時剛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完字,看到蘇婉袖口露出的青紫痕跡。
她問了蘇婉,蘇婉說是周辰打的。
她說周辰最近開始酗酒,每次喝醉就耍酒瘋打她,她逃不過。
周辰還說都怪她騙他,說他其實喜歡的是蘇瑤,他隻是被她矇蔽了。
說這話時,不甘心的眼淚從她眼裡流出來。
媽媽讓她離婚,可她卻不想離。
她說:「媽,我是真喜歡周辰,蘇瑤已經死了,她怎麼可能爭得過我?」
媽媽冷淡的看著她。
「蘇婉,你就這麼喜歡跟你妹妹爭嗎?」
蘇婉愣了愣。
媽媽開始一樁樁的數落從前那些事情。
「我給瑤瑤買小熊娃娃,你就說羨慕瑤瑤,讓我不得不把娃娃拿給你。」
「你明明知道瑤瑤海鮮過敏,還做海鮮餐,為了不讓你失望,我才逼瑤瑤吃完。」
「蘇婉,你總是唱紅臉,但是最喜歡爭你妹妹東西的,就是你了。」
原來我的媽媽,全都知道。
蘇婉被戳穿一切,麵色漲紅,隨即冷冷道:「媽,就算我唱紅臉,你不也唱白臉唱的很歡嗎?你就是不喜歡蘇瑤,怎麼,現在人死了,後悔了?」
媽媽握緊了手裡的筆。
蘇婉步步緊逼。
「你後悔有什麼用?」
「你就是偏心啊。」
砰的一聲,媽媽把筆砸了出去。
「閉嘴!」
蘇婉閉了嘴,冷冷一笑,拎起包包就要出門。
媽媽冷淡的說:「蘇婉,以後我冇你這個女兒。」
蘇婉頓了頓,道:「反正我享受二十幾年的母愛,比蘇瑤幸福多了。」
轉身出門。
隻留下媽媽一個人呆坐桌前。
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活著的時候我享受不到半點母愛,可是死了,卻都來了呢?
我的身體越來越輕。
我已經不能再待在這裡了。
我最後看了一眼我的媽媽。
下輩子,我好想做獨生女啊。
體會一把,不偏心的父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