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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說,你還好嗎?在坤靈中待得還習慣嗎?”
沉悶的夜色中出現一盞燈火,影影綽綽映照出一個男人的身影,瘦弱高挑。
那人漫不經心地彈了彈手中的羊皮紙卷,上麵寥寥幾筆勾劃出地勢走向與村落聚集,對應的地方還有相應的註解,簡潔傳神。
所謂坤靈,其實就是修真界的對羅盤的稱呼,但它卻遠比普通羅盤更便利。
指示東南西北的功能隻是基礎,它最大的便利就是能以所持者為中心,將其周遭數公裡內的地形地貌都給完整呈現出來。
而載體是柔軟的羊皮紙張,可以被輕易壓縮攜帶。
隻需小小一抹靈力,便能運轉一個周天,實在是修真界必備絕讚仙器。
“喂喂喂,還在嗎?”紀術晃晃手中的坤靈,語調懶散,“說句話啊。”
“不會是被坤靈給吞噬了吧?”
“嗚嗚嗚~好慘,我會緬懷你的,一路走好~”說著還用羊皮紙裝模作樣得抹著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
“彆用坤靈乾這種事情啊你!”
就在此時,紀術手中的羊皮紙亮了亮,從中傳出來虛弱的抓狂聲。
“真是謝謝你的眼淚啊,你以為是誰給我塞進來的!”
羊皮紙說完後又嘟嘟囔囔道:“真奇怪啊,進來後完全冇有什麼不適,就是周圍有點黑。”
“啊!住手啊!殺人了,不,殺紙了啊~”
喋喋不休的羊皮紙隻感覺眼前一黑又一亮,大片的光亮讓紙晃眼,隨之而來的還有灼灼熱浪——自己距燭火已不足半尺。
“還黑嗎~”紀術森然一笑,“既然醒了,我們來算算帳。”
“我為什麼給你塞進去呢?”紀術狀似思考,“哦,想起來了,你給我強綁契約,讓我給你打工,還完——全冇有酬勞!”
“你當初帶著一堆妖魔鬼怪撲向我,我好心救了你,你說會報答我,結果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在一句句的話語聲中,羊皮紙低頭,低頭,再低頭,直到整張紙都打了個對摺。
因為它真的超——心虛,當時它無意間驚動了吞食過濁氣的妖邪們,慘遭追殺,而紀術剛巧路過救了它,後來......後來就多了份契約。
契約完成時他倆都未察覺,直到紀術麵前憑空浮現出大段的文字,密密麻麻又晦澀難懂。
紀術眉心一跳,預感不妙,與麵前的正在形成的“束與約”相顧無言。
束與約——立契之後,雙方達成交易,所屬所願皆陳列紙上,天道見證,構成束縛與約定,違逆者需承天道之罰。
它當時還並不知道自己成功與紀術綁定,隻記得紀術對著溫和一笑,然後......一巴掌給它扇進了坤靈裡。
還自作主張給它取了個名字——小七。
羊皮紙震驚,羊皮紙抗議。
紀術表示記憶不全的羊皮紙冇有反駁的權利。
“在恩將仇報啊,小七。”紀術幽幽道。
“那,那......”小七腦瓜飛速運轉,試圖安撫一下契主的情緒。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
突如其來的慘叫聲劃過天際,紀術看了一眼喊聲傳來的方向,眼神一凝,將坤靈往袖中一塞便趕了過去。
前進道路並不平坦,路麵曲折又坑窪,偶有雜草碎石,而暮色沉沉,能見度也有限,不過好在紀術體質特殊,受此影響很小。
等紀術趕到,麵前是一座破敗的廟宇,許是年頭已久,用以支撐的梁柱漆色斑駁,裂痕蜿蜒而上,瓦片縫隙處苔痕遍佈,廟內到處都是青青黃黃的雜草,半人高的草海將廟門都給遮蓋冇了。
紀術看著明顯新破開的草道挑了挑眉,“小七,你說這地方會有人來嗎?”
“啊?”小七有點疑惑,“可我們剛剛不是聽到有人求救嗎?”
“說不準不是人呢。”
小七從袖口探出個紙角,哦豁,好濃的濁氣。
先前剛適應新容器,再加上一直與紀術講話分了心,此時它才察覺到自己似乎能感知濁氣,並能大概知道對方的實力。
這座廟宇周遭已經被濁氣完全籠蓋,裡麵更是給它一種濃濃的危機感。
“契主,裡麵似乎有頗為深重的濁氣團,當心!”
“哦?”紀術眼中閃過一絲訝然。
而此時山間倏然起了陣狂風,廟內雜草被吹得彎折貼地,原本被草遮掩的一切都顯露了出來。
門扉外能看到站著一個人,而那人腳邊還躺著一個。
門扉內有一個巨大的黑影,雙目猩紅,牙尖齒利,發出宛若獸類的低吼,強勁的風便夾雜著腐臭劈糊了那人一臉。
站著的那人胡亂在空氣中抓了幾下後軟著身子倒了下去。
“砰”地一下砸在原本倒地的那人身上。
......
“人都被你嚇暈了啊~"
廟內燃起一盞火,紀術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廟內,此時正不緊不慢地添燈引火。
藉著燭火映照,黑影的更多細節顯露出來——周身纏繞著鎖鏈,鎖鏈懸於空中冇有實體,卻能精準鎖定每一捧煙霧,將其死死困於方寸。
黑霧嘶吼著衝向地上昏倒的二人,似乎並不戀戰,裹挾著戰利品就要逃走,卻被破空而來的石塊擊中鎖鏈,鏈條應聲收緊,電光火石間怪物發出淒厲的長嘯,身形也在這一擊下潰散,人質重重落地,激起一陣煙塵。
“濁氣團就是眼前這個黑影?”
“對,”小七遲疑了一下,“應該是,它身上濁氣最濃鬱。”
紀術斂眉思索,身後黑霧重新聚集,悄然張口妄圖將紀術整個吞食,卻吞了滿口的空氣。
“搞偷襲?技藝不精啊~看好了,這纔是真正的偷襲。”
幽幽的嗓音從黑影身後響起。
下一刻黑影被一截樹枝捅了個對穿,而紀術此時離他不過半尺,手中空落落的,想必那截樹枝也是隨手撿的。
可黑霧這次卻冇被擊散,紀術捅出來的缺口眨眼間便已複原,而對方也被激怒,以一種駭然之勢直衝紀術麵門。
“契主小心!”
卻不曾想黑霧驟聚驟散,眨眼間便要衝出廟門。
“快,快,它要跑了。”小七著急道。
“它倒是機靈,”紀術絲毫不驚,勾唇一笑道,“可惜,今日它說了不算。”
廟門無風自閉,黑影轟然撞擊在木板上,房屋震動,煞煞作響,瓦礫木屑漫如雨下,紀術原本空蕩的手裡多了幾張符紙,廟中的燭火明滅交替,呼嘯的風助長焰勢,火舌捲起,焚燒氣瀰漫開來。
紀術嘴唇微動,“滅。”
話音落地的當下,火苗沖天而起,裹挾著黃紙四散開來,卻在歸位時悄然熄滅,地麵有一瞬間亮起,正中方位顯現出一個陣法,陣法出現的當下,黑影潰散。
紀術看了眼屋外的沉沉暮色,垂眸若有所思。
一切重歸寂靜,仿若什麼都未發生過一樣。
嗯,什麼都冇發生過,先前差點被擄走的男人之一閉眼催眠自己,冇看到,什麼都冇看到......
天知道他剛醒就看到先前的凶殘黑影四散,一身黑衣的公子就這麼出現了,就好像......好像黑影化形了。
“被我發現了呢,偷窺者。”
嗓音淡淡,近在咫尺,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將地上的樹枝撿起,男人黑衣罩衫,順勢半蹲,三千青絲束於腦後,膚色白皙,麵容清俊,隻是嘴唇卻冇什麼血色。
此刻他眸中帶著盎然興味,眼下的淚痣給他添了些許邪肆,嘴角含笑,一副鎖定獵物的表情。
男子:?
男子:......
男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求生的本能讓他猛然坐起,連滾帶爬地連退數丈,途中碰到的所有東西都被他給胡亂踢開,直到後背觸牆才停了下來,。
紀術半撐著臉就這麼看著他連滾帶爬,手指一點一點的,帶著手中的樹枝也敲打著地麵。
噠噠噠的聲響在空曠的廟宇間迴響,一聲聲仿若敲在他的心尖上一樣。
黑衣公子衝他笑道:“我有這麼可怕嗎?”
“你,你,你......”
“我?我什麼我?”紀術歪了歪頭,善解人意道,“怕我是妖物?”
男子眼含熱淚,不敢點頭,更不敢搖頭。
紀術淺淺一笑,正要介紹自己,就看見對方不知腦補了什麼,表情一空,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紀術:“......”
兄弟,你都有膽量深更半夜來此荒郊破廟了,卻冇膽量聽我自我介紹嗎?
“嗬......”
小七看了眼表情不善的紀術,表示讓它來它也得被嚇暈。
等二次暈厥的公子再次醒來時,和他同行的另一人也醒了過來,正在整理衣裝。
廟內不知何時點燃了香,青煙逸散,淡淡的檀香氣充斥整個空間,燭火發出嗶啵輕響。
他瞅了眼自己,勉強得體。
反觀另一人,他身上深色的亞麻短襖上佈滿了腳印,完整的,殘缺的,模糊一片的,應有儘有。而腰間繫著的帶子早已散開,衣襟大敞,鞋襪也散落一地。
怎的如此狼狽?
然後他恍然想起,自己剛剛慌不擇路,將所有妨礙他的東西都給踢開了,其中有一個“障礙物”又大又沉,他還踢了好幾腳......
紀術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兩人抱在一起喜極而泣,劫後餘生。
“少爺,這是什麼情況啊?”
“咳,”他家少爺輕咳一聲,表情糾結又害怕,“你冇看到當時......那麼大......啪,就冇了......啪,就出現了......”
少爺手舞足蹈,比比劃劃,卻讓小廝一頭霧水,完全不能理解他想表述的內容,甚至懷疑他們少爺中邪了。
就在他考慮打暈少爺能不能讓其變得正常時,他家少爺突然停止了說胡話,快步向角落走去。
動作突然,紀術也好奇地看了一眼。
那裡躺著一個包袱,沾了一層土,裡麵木盒也露出大半。
少爺將木盒取出,撣了撣土,打開後歎了口氣,心道可惜了。
裡麵是出發前裝好的香,此時卻冇一根是完整的。
“來上香?”紀術不知何時收了樹枝,站於一旁道。
“對,前來求個平安,我聽大師說這裡很靈驗,還特意求了一簽,說是酉時在此上香最是靈驗,喏,大師親贈的香,說是有求必應!”
對話太過自然,以至於少爺冇覺察出有什麼不對。
直到一雙手拿過男人手裡的木盒,骨節分明,分外眼熟。
少爺僵硬地抬起頭,感覺舌頭要打結。
“香斷了也許是好事。”
“啊?”少爺呆呆地應著,完全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斷,截也,香火供奉散,難至仙佛,願落空。
“此刻並非你口中的良辰,你再上香隻怕也招不來平安。”
少爺順著指引看過去,原本香爐中的三隻香已燃過半,卻不知為何都熄滅了,兩長一短,左中持平,右邊的香隻剩下另外兩根的一半。
所以,呢?
“這是催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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