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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淨慈仍記得方寺瑉幼時夢中的囈語,最初那一段時間,他不時向方淨慈要媽媽。方淨慈從哪給他變出個媽來?問得煩了,他便敷衍說等他再大一點就帶他去見媽媽。
而現在方寺瑉長大一點,吳珂也真的出現,方淨慈卻從心底生出一股涼意,預感大事不妙。
吳珂是來帶方寺瑉走的。她多年前就不再跟著方均易,帶走方寺瑉後,方均易給了她一筆錢安置。然而母子連心,吳珂在多年後終於意識到世上最重要的事物是她的孩子,這是無價的。她要以母親的身份帶走他。
方淨慈知道這是癡心妄想。先不論方均易對方寺瑉有多重視,就算是一個普通的孩子,方家也不會允許子孫後代流落在外。吳珂是抱著怎樣天真的想法,竟傻乎乎地單刀直入到方均易麵前,向這個陰晴不定、殘忍無情的男人索要他的骨肉。
手底下的人把這事告訴他時他並冇有放在心上,直到那天下午他回到方家,方寺瑉衝出來抱住他,湊到他耳邊輕聲說:“哥哥,我想跟媽媽走。”
方淨慈心神一動,道:“父親不會同意的。”
“可是,”方寺瑉說,“爸爸說聽我的,他已經答應我了。”
這句話宛如一道驚雷,方淨慈不可置信地看向方均易,方均易臉上正掛著虛偽的笑,道:“我一向尊重孩子的意願,小瑉既然決定了,我當然支援。隻是,你以後不再是方家的孩子,遇到麻煩也不能再借方家的勢。”
“沒關係,我一點不在意這些,”方寺瑉開心極了,隻是不捨地蹭了蹭方淨慈,“我會想念哥哥。我也會想爸爸的。”
“爸爸當然希望你能開心,”方均易笑了笑:“你不要後悔就好。”
方寺瑉隻顧著沉浸在歡喜裡,像隻翻飛的蝴蝶。可是方淨慈知道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他分明看清方均易的眼神一瞬間變得無比鋒利。
方均易把方淨慈叫到書房裡。
“你看見你弟弟有多渴望離開他的家了嗎?”他意味不明,看不出喜怒,但是方淨慈知道他很不開心,“養了這麼久還是養不熟。”
方淨慈低著頭,避免和他對視:“小瑉不懂事,小孩子總是對母親依戀。況且他也不想出國讀書。我們總不能真讓他媽媽把他帶走。”
“我也是這樣想的,”方均易閉上眼睛思索著,一隻手指輕揉太陽穴,“但是看到小瑉傷心,我不忍心,我想到一個好方法。淨慈,這件事交給你做,你得想辦法讓你弟弟迴心轉意。”
兜兜轉轉半天,原來方均易打得是這個算盤。方淨慈差點笑出來,想要指著他的鼻子罵他無恥,但他還是不得不恭敬地回覆:“好的,父親,我會把這件事辦妥。”
走出書房,走廊上的窗戶打開著,猩紅的夕陽灑在地板上,費儘心思向室內蔓延。方淨慈發了一會兒呆,這才離開。
吳珂很快帶著方寺瑉去了她暫時的居所,冇有人阻攔,她打算等所有事情安排好後帶著方寺瑉離開東川。
方淨慈直接找到她,單獨約她出來,開門見山道:“你不能帶小瑉走。”
吳珂冇有吃驚,毫不在意地一笑:“您知道我不會聽您的。小瑉願意跟我走,他父親也同意了,您恐怕無權要求我。大少爺,請您自重。”
方淨慈看著麵前與方寺瑉有幾分相像的女人,壓下心底的煩悶:“你真的覺得我父親會輕而易舉地讓你帶走小瑉?我是為了小瑉好,他一輩子冇辦法擺脫方家的影響,讓他在方家長大纔是對他最好的選擇,否則他的身份會害了他。”
吳珂沉默一會,道:“你請回吧。”
方淨慈差點被這個油鹽不進的女人氣笑了。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方淨慈還有其他手段。有一瞬間他對方寺瑉產生一點愧疚,想到方寺瑉失望時泫然欲泣的神情,心裡極柔軟的一處被觸碰,酸酸澀澀。他心想解決掉吳珂的事後,他要好好待方寺瑉。
硬的手段十分粗暴。方淨慈讓人把吳珂綁到他名下的一處彆墅裡,在東川的郊區。這也是方均易默認的,這種臟事他不想沾手,於是交給方淨慈做。
他對吳珂說:“你在這裡待著,有什麼要求和管家說,等小瑉那邊我們安排好後就會放你走。”
吳珂氣得發抖:“你們欺人太甚。”
方淨慈歎了口氣:“吳女士,我也不想這樣。我會給你一張支票,數字隨便你填。你是小瑉的母親,我不想傷害你。就算今天冇有我,你也帶不走小瑉,你懂嗎?我父親不會放過你。”
解決好這些事,他纔去看望方寺瑉。方寺瑉還傻乎乎地以為他能離開方家呢,見到方淨慈時歡快地講述著今後和媽媽一起生活的計劃。
“媽媽說,我可以養一條狗在院子裡……”
“小瑉,”方淨慈打斷他,神色複雜地盯著他看了幾秒,艱難開口,“你不會和你媽媽一起離開。你得留在這裡,留在東川。”
“不要,”方寺瑉驀地十分激動,“你不許這樣說,我不想聽,我媽媽要回來了,你快走。”
“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你走,你真討厭!”方寺瑉任性拍打著方淨慈的胸膛,說出的話鋒利刺耳。
“你聽我說,”方淨慈試圖安撫他,“以後,等以後你長大了,你就可以去找她,到時候我絕對不攔著你。”
“憑什麼,她是我媽媽,我和她在一起天經地義,”方寺瑉強忍著淚水,“哥哥,求你了。你不是說你也不喜歡這裡嗎?為什麼要攔著不讓我走嗎?”
“那你以前還說過不想和哥哥分開,”方淨慈道,“現在都忘記了嗎?”
那是方寺瑉剛來時,最不安無助的時候說的話,那時他多麼依賴方淨慈這個哥哥,好像他的世界裡隻剩下兩人相依為命。
方寺瑉卻聽不進任何話,抽泣著說:“不,我要去找媽媽……”
“你媽媽不會來了,”方淨慈麵色冷了下來,冷眼瞧著他流淚,語氣嚴厲,“你多大了,遇到事情隻會掉眼淚,除了我有誰吃你這一套。你媽媽當年把你扔給我們,這麼多年不出現,結果她一來你就上趕著貼上去,果然是養不熟。你到底知不知道誰對你是真心好!”
這番話太重,幾乎是剛一說完方淨慈就後悔了。他慌忙去看方寺瑉,然而方寺瑉已輕而易舉地被刺激到。方寺瑉被從前信賴的兄長突然變了副樣子,巨大的恐慌和不安籠罩著他,他虛張聲勢大聲道:“你就是不喜歡我!你覺得我老是纏著你,你嫌我煩!你果然是這樣想的。沒關係,我也不喜歡你,我不要再看見你。”
方淨慈從未遇到這樣讓他慌張的情形,他想解釋,卻不知如何開口。
“小瑉,不是這樣的……”說完這一句,嗓子像是被堵住了。
等以後吧,他在心裡對方寺瑉說了抱歉,心想他這次的確傷害到他,日後再找機會和他道歉。等方寺瑉冷靜一點的時候。畢竟他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相處。方寺瑉會原諒他的。
他強硬地控製方寺瑉上了車,車子駛向回方宅的方向,一切又回到原點。車上方寺瑉一句話都冇跟他說。
他們回到方家,方均易早已等候多時。他向方寺瑉招手:“回來了啊。”
方寺瑉低著頭走到他身邊,他摸了摸方寺瑉毛茸茸的腦袋,笑著說:“這才聽話。”
接著他對方淨慈道:“乾得不錯。”
方淨慈定定地看著他,道:“一切想必都在您的掌控裡。”
吳珂一直冇出現,方淨慈當然知道是為什麼,隻有方寺瑉一人不知道母親為何又突然消失,天天盼,盼了很久,終於盼得絕望了。他終於接受他還要在方家生活很長一段時間,那些美好的展望通通無法實現。
週一,方寺瑉打算回吳珂的房子拿放在那裡的東西。方淨慈陪他一起去,他們已經有兩週冇有說過一句話,方寺瑉在躲著他。
走到門口,方寺瑉問:“要我陪你進去嗎?”
方寺瑉搖頭。
方淨慈歎口氣:“那你自己去吧。”
他在門外等了一會,屋內傳來方寺瑉的尖叫。他立刻衝了進去,看到此生難忘的情景,連呼吸都停滯了。
吳珂吊死在房間正中的房梁上,像是飄蕩的幽靈。
他捂住方寺瑉的眼睛:“彆看。”
他感受到方寺瑉渾身不可抑製地顫抖著,卻痛苦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好像下一秒就背過氣去。怎麼會這樣呢,他從未有過這般茫然無措的時刻,他的家世、他的才智無法讓他安慰懷裡幾乎要昏闕的小人。
為什麼會這樣?方淨慈瞬間想到一個人。怪不得那人會一反常態,怪不得那人會在方寺瑉身後露出不可名狀的神情,他打的是怎樣捉摸不透的主意,要把自己的兒子逼上絕路。
方均易,你真是好狠毒,好殘忍的心思。
就是這一刻,事情往無法挽回的地步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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