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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晨的太陽不過染了雲霞,微光還未照在窗戶上,一雙白玉的手輕推開一條縫,早晨空氣裡的冷忽得鑽了進來,給這個燥熱的房間帶來一絲清涼。
芯楠打了個哆嗦,轉頭看了床上熟睡之人一眼,輕歎了一口氣,片刻又把窗戶關上。屋子裡靜悄悄的,隻有芯楠穿針引線,刺繡穿布之聲,或外頭偶爾有雀鳥的叫喚聲,不一會兒就飛遠了。她時不時抬頭看她一眼,低下頭又開始秀起來,一旁的矮桌上,始終熱著一壺清水。過了一會兒,青慈皺著眉哼了一聲,悠悠睜開眼來。芯楠已經放下手中的絲線布匹,一步捱到床邊,輕柔的問道:“渴嗎?”
青慈緩緩環顧了一週,眼中滿是失望,她望著雕花木的床頂一時失了神。芯楠心中難受,悄悄抹了眼角的淚,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水,可手中茶盞那暖意傳至手心,又叫她止了步。她一向不是什麼聰明的人,可青慈不一樣,就算她們兩人先前猜不到,這會兒還有什麼不明白。她一直戰到最後一刻,她相信的那個人,她願意去相信的人,都冇有出現。她和青慈一樣,盲目的相信,那些江湖中所謂的名門的傲骨與風姿,教養與本事,相信所謂的俠之大者的氣度,可這些,都不是對她們這樣的無名之輩所展現的,亦或者說,她們不配。
“小慈醒了嗎?”屋外,有人扣門輕問。
芯楠急忙過去開門,隻開了半扇,有些侷促,不知如何是好,她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為什麼救了青慈,但心中是感激的。
“她醒了,就是……精神不太好。”
“我帶了大夫來複診。”
聞言,芯楠讓開身,讓男子身後的大夫進了屋,他則依舊站在門口,未踏進半分。芯楠跟在大夫身後,為大夫斟了一杯茶,片刻後遞過去聞道:“如何?”
大夫擺了擺手,示意不飲,道:“暫無大礙,內力耗儘虛脫,有些外傷,我開服藥方,多飲幾日湯藥靜養便可。不過……”
說道此處,大夫頓了一下,又道:“心病還需心藥醫。愛莫能助啊。”
芯楠愣了一下,道謝道:“辛苦大夫了,我送你,這是診金。”說著,從袖口拿出一兩銀子。
大夫忙擺手道:“不用,外麵的公子已經付過診金了。稍後我就派小弟子把藥方和藥一併送來。”
芯楠也冇再推辭,又道了一聲謝,將人送了出去,到了門口,才發現那男子依舊立在門口,見兩人出來忙迎上來問道:“如何了?她怎麼樣?”
“無礙,我抓服藥,吃個七天恢複元氣便好了。”
男子點了點頭,又親自將大夫送了出去。
青慈躺在床上,將近期發生的所有事情想了個遍,越想心中越是迷茫和心涼。從前,她認為,與阿兄是這世間唯一可以相信與依靠的人,可是,她忽略了很多事情,比如說阿兄的過往與仇恨,她的身世與價值。那些個無憂無慮的從前,就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她從來都知道與阿兄不是親兄妹,可這不妨礙他們彼此扶持,彼此鼓勵著走過的這些年,是有親情在的。可這些過往,都抵不住他心中那些仇恨與執著。她不懂這些,她從小錦衣玉食的養著,這些都是阿兄努力拚搏回來的,她從來不覺得她值得擁有,可她覺得,這些都是阿兄對她的寵愛。如今呢?她不明白,就算讓她吃苦,讓她一無所有她都不會有所怨言,隻要是和阿兄在一起的,隻要阿兄是有她這個妹妹的,都行。
芯楠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繼續秀著,門被輕叩了幾聲。她起身過去開門,門外是那白衣長衫的男子,手裡端著一碗藥,他潔白的長衫上此時落了黑色的灰飛,手裡一碗熱騰的藥遞給芯楠。
“藥好了,你喂她喝吧。”
芯楠接過藥碗,此時也發現了兩人的不對勁,他們好像彼此認識。她看了男子一眼,問道:“你……要不進來看看她?”
男子一愣,無奈笑道:“我,還是算了。”這一句,被躺在床上的青慈聽了個清楚,一股憤怒從頭頂幾乎要衝出來,她猛然坐起來,對著門口大怒道:“那你滾!救我做什麼!看著我死就是了!”
芯楠幾乎驚得要掉下巴,她從來冇見過這麼憤怒的青慈,不管是在葉府還是在外遇到那個紅衣女子,她從來都是溫溫的,對所有事情情緒很穩定。她把藥碗塞回到男子手中,將房間讓了出來。男子接過藥碗,指節緊了又鬆開。他似了下了決心,長腿一邁,進了房間。
房屋裡有些昏暗與溫熱,青慈救這麼坐在床上看著他走過來。她青絲披肩,眼下烏青,她的臉張開了一些,眼睛清明,不似以前孩子氣的樣子。她的肩膀寬了,指節分明,皮膚有些黑了,那些經曆過的滄桑與苦在她身上留下了印子,像個小女俠一般的樣子了,可眼下,她的病容又顯得她有些嬌弱了,與在扶賢宮時的她完全不一樣了。他有一瞬間的愣神,便回過神,走過去坐在床沿上,像以前一樣打算哄她吃藥,她吃藥從來都是艱難的。誰料,下一瞬,手裡一空,青慈已經仰頭將藥喝了個乾淨,空碗又回到了他的手中。此時,他才發覺,兩個人之間已經是隔了一條河。
也許,剛纔那一吼將青慈這一年來的心酸,全部傾瀉了,她跪在床上,定定地看著他,語氣如常地問道:“阿兄,你實話告訴我吧。我都能接受。可我不想不明不白的活著,好像著十八年來像個笑話一樣的人生。你告訴我吧,”
青玄的眸子閃了閃,看著青慈情緒不明。他想了想,開口說道:
“我,一直在利用你的身份保全自己。可是你父皇老了,江山總是要易主的。你那個假哥哥是個爛泥,早就看上扶賢宮的勢力與財帛。”說道此處,他頓了頓,又道:“他還恬不知恥,看上了你。我不知道蒼蘭是他的人,不然……我絕不會讓他靠近你。”
聞此,青瓷冷笑了一聲道:“是與不是,都不會妨礙你脫身是嘛?反而更好利用他的情報,在他麵前假死。以前我想,不管他們什麼彎彎繞繞的,都和我沒關係,我隻認你,隻要和你在一處,你做什麼我都同你一起,我們在一起的地方纔是家。可是有一日,楠楠跟我說,夜裡我會夢遊,那段時間前後,我總覺得一覺醒來時渾身不得勁,丹田的內力渾厚許多。”說著,她像泄了氣的球,轉頭看向那扇緊閉的窗戶,想透過窗戶看什麼。“從我第一次對上紅衣女那天,我發現,我的武功不一樣了,像是身體的記憶一般,起落之間,出手之間,都不是我以前學過的招式。你,對我做了什麼?”
青玄一愣,放在膝上的手握緊了拳頭,這個秘密要是說了,他和青慈之間或是陌路。許是許久冇等到他的迴應,青慈轉過頭看他,眼神裡晦暗不明。
“大約是催眠之術吧?是嗎?我記得,你身邊一直有這樣的能人。你把什麼放在我身上催眠了?”
“是無字之書上的武功。”
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她的心還是痛如刀絞。
“什麼時候布的局?五歲?六歲?”
“七歲。”
“所以,你來救我,兩次,第一次,是因為我這本秘籍不能落入太子之手,第二次,是因為我這本秘籍不能被毀?不然,你都不會出現是嗎?”
青玄冇有回答,他看著她,想說不是,可又是。他已經說不清了。
“想來,你早就在外做了退路,扶賢宮實際上是空殼了吧?你把穆盛捷一起帶走了,把我一人留在全是敵人的扶賢宮裡。我早也盼,夜也盼,你什麼時候回來。你原想,我這本秘籍好歹也是宮裡貴人的孩子,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對嗎?可是你冇想到太子是個爛泥,指不定要做什麼事,我會與他同歸於儘吧。你向來太瞭解我的脾氣了。”說著,青慈閉上了眼,她抬起頭,眼淚簌簌的順著臉頰落下來,她再也控製不住心中的悲涼,這個世上,居然,冇有一個人為她,冇有一個人。
他無從辯解,一字一句,都不差,可為什麼呢,他的心裡總是那麼被什麼堵住了一樣。
青慈覺得這一生真是可笑,被人推來推去,誰也不想要。出生就被送了人,以為有了親人也不過是有利可圖,對她的萬般寵愛不過是為了潛伏成長。如今,青玄勢力鞏固,他再也不需要扶賢宮這個軀殼了,她唯一的價值,不過是一本行走的秘籍。她緩緩道:“解了我身上的催眠吧,以後也彆派人盯著我了。”說著,她紅著眼看著他,祈求道:“算我求你,這十八年的價值,換我往後的自由,可以嗎?”
不!他想說,他不想。他知道這是與她之間,唯一的聯絡。如果連這都冇有了,那他們之間,就什麼也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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