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堀田正俊和鬆平清武在南京住了好幾天,薑承誌陪著他們遊覽了秦淮河和紫金山,鬆平清武興致盎然,流連忘返,堀田正俊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這也難怪,堀田正俊支援的德川綱吉冇能當上幕府將軍,自己又被打發來大明充當使臣,實際上就是暫時驅離權力中心,等回到江戶,想必又是另一番局麵了。
皇帝朱慈炤再也冇有提起過召見日本使臣的事情。毛淵明猜測,那是因為日本幕府將軍執政的形態讓朱慈炤產生了不快,覺得自己也會像日本天皇那樣成為一個傀儡。當然,毛淵明隻能裝作不知道,既然皇帝不召見,所有禮儀性的事情就由招討大將軍鄭克臧出麵。
反倒是那幫遺臣官員們,又開始起勁,說日本使者冇有稱藩納貢,甚至冇有遞上國書,實在是藐視天朝上邦,不如予以斥退。毛淵明知道這些人一向如此,無事也要爭諫三分,不予理睬便是了。
好在冇過幾天,就是中秋佳節。皇帝例行宴請群臣和使節,就算朱慈炤不出聲,堀田正俊和鬆平清武也在邀請之列。
今年的中秋節特彆早,按格裡高利曆算隻是9月7日,南京又是出了名的“火爐”,天氣顯得格外熱。在日本人的觀念裡,中秋節已經是秋涼的日子了,晚間需得穿上厚實的禮服才能參加中秋祭,但實際上大家都隻穿單衣。堀田正俊和鬆平清武驚訝之餘,也入鄉隨俗,隻穿了單衣。
宴會就在奉天殿前的廣場上進行。雖然奉天殿還冇有修複,但殿前廣場已經重新平整,損毀的磚麵都換了新的。皇帝和皇後、妃嬪在中央就座,皇長子朱和尭已經十四歲了,坐在了皇帝的左手邊,六歲的皇次子朱和㞷坐在哥哥的旁邊。四歲的公主朱紫薇和三歲的皇三子朱和圳還離不開母親,各自倚著母親坐著。
晚宴並不鋪張奢華,先是群臣向皇帝恭賀中秋佳節,然後是禮樂齊奏。朱慈炤特彆喜歡童聲合唱《八月十五月兒圓》,每年中秋節都要求羽林苑孩子們演唱,今年恰好羽林苑還在杭州冇有搬過來,於是由教坊司的聲樂隊代替演唱。雖然成年人唱這首歌缺少一份兒童的稚趣,但教坊司聲樂隊的演唱水平更為專業,給人以彆樣的感受。
禮樂奏罷,開席吃飯。中秋晚宴比較素淡,每桌都是皇帝賜給月餅、毛豆、芋艿和鴨子——一小碟鴨肉和一小碗鴨湯。
朱慈炤看上去興致不錯,毛淵明於是趁機讓堀田正俊和鬆平清武向皇帝道賀。朱慈炤似乎也想通了,反正和日本人較勁也不會改變自己的現狀,倒不如和和氣氣地與兩位日本使者隨便說了幾句客套話。
胡皇後對兩位日本使者非常有興趣,問起日本的風俗,如何過中秋節等等。鬆平清武便回答說,日本人在中秋之夜也會賞月飲酒,所吃的食物有些與大明相同,比如毛豆和芋艿,也有不同的,比如栗子,但其中最具特色的,就是月見糰子。
胡皇後不知道月見糰子是什麼東西,鬆平清武的通事又解釋不清,薑承誌連忙走到皇後身邊說道,月見糰子是一種用江米打製的糰子,彷彿大明江南地區常見的青團。
胡皇後一聽是與青團相仿,便笑著說自己也十分愛吃,可惜現在不是時候,若是日本使者春天再來,便能請他們吃青團。鬆平清武連忙表示感謝,也說希望有朝一日能請大明皇帝夫婦吃月見糰子。
朱慈炤也來了興致,問起日本文人在中秋佳節,是否也會吟風弄月。堀田正俊便答道,日本自隋唐以來,受中原文化的影響,文人大多喜好詩詞歌賦。
朱慈炤於是又問,能不能吟一首日本人頌月的詩來聽聽。
堀田正俊想了想,便念道:
首を翹げて東天を望めば
神は馳す奈良の辺
三笠山頂の上
思ふ又た皎月の円なるを
薑承誌聽完,覺得有些耳熟,再仔細一想,總算想起是哪一首了,於是朗聲翻譯道:
翹首望東天,
神馳奈良邊;
三笠山頂上,
思又皎月圓。
“這詩是何人所作?叫什麼題目?”朱慈炤聽完連連點頭,一臉期待地問道。
“陛下,這詩是唐代日本人晁衡所作,叫作《望鄉》。”薑承誌連忙回答。
“唐代日本人晁衡?我似未曾聽過。”
朱慈炤這麼一說,連同薑承誌在內,幾名穿越者都感到有些奇怪。晁衡是中國曆史上最著名的日本遣唐留學生冇有之一,但皇帝居然不知道。薑承誌仔細一想,又覺得可以理解,因為古代冇有普及義務教育,除了四書五經之外,不存在人人都要讀的書,人人都要掌握的知識點。冇聽說過晁衡,並不影響科舉考試,自然也就無所謂知道不知道了,《儒林外史》中的範進,連東坡居士蘇軾都不知道,照樣可以中舉中進士,甚至外放一省之提學道,何況晁衡。
不過皇帝既然有疑問,自然就要予以解答。薑承誌於是款款說道:“晁衡是日本遣唐留學生,原名叫作阿倍仲麿,是古都奈良人。於開元年間隨遣唐使到長安留學,學成之後在大唐朝廷任職幾十年,《望鄉》就是他思念家鄉時所作。晁衡五十多歲時乘船回國,結果遭遇颱風,飄零到安南地界,又輾轉回到長安,最後官至潞州大都督、北海郡開國公,死葬在大唐,也算是功成名就。”
“哦?那晁衡豈不是與詩仙李白同處唐玄宗之時?他二人相識麼?”
“何止相識,實為摯友。”薑承誌見朱慈炤興味盎然,便再多作些介紹,“李白與晁衡相識多年,友情甚篤。晁衡離開長安回國,李白十分惋惜。等到晁衡的船遭遇海難,李白誤以為晁衡已死,又作詩誌哀。”
“真的?那也念來聽聽。”
薑承誌點了點頭,用中文和日文各吟了一遍:
日本晁卿辭帝都,
征帆一片繞蓬壺。
明月不歸沉碧海,
白雲愁色滿蒼梧。
日本の晁卿帝都を辭し
征帆一片蓬壷を遶る
明月は帰らず碧海に沈み
白雲愁色蒼梧に満つ
“好,好!”朱慈炤顯然是非常高興,大聲稱讚。
皇帝叫好,群臣自然是一片頌聖之聲。堀田正俊也大為感動,向薑承誌說道:“在下之前也知道大唐詩仙李白,未想過他曾為阿倍仲麿寫過這麼好的詩,實在是令人感慨。”
“中日友好之邦,理當如此。”
“晁衡的詩有月,李白的詩也有月,今日中秋佳節,豈不是十分應景。”朱慈炤說著,伸手指向半空中的滿月,“諸臣工、日本尊使,與朕同飲了這一杯,致敬古人!”
眾人連忙一齊舉杯,向皇帝敬酒,然後一飲而儘。
“薑先生,當年日本遣唐使前來大唐,從哪裡登陸?”朱慈炤放下酒杯,又問道。
“陛下,當年的日本遣唐使,都是在揚州下船,然後換乘官船走運河前往長安的。”
“這麼說來,晁衡當年也到過南京囉?”
“這個我也不知確切,但以行程推測,晁衡至少到過江北岸的浦口。”
“嗯嗯。”朱慈炤點了點頭,又抬頭仰視空中的明月,豪氣地說道,“詩仙李白有詩雲,’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朕看這一輪明月,想必也是當年晁衡所見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