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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已經逼近冬至,又到了一年裡日頭最短的時候。京城的天到下午酉初時分就開始黑了,天上的雲團壓得低低的,似乎是要下雪。
眾人坐在軍機處的值廬裡,烤著火。
桌上放著各種檔案奏報。
巴海與薩布素上報,在精奇裡江口築璦琿城的進度因為大雪延遲,估計到明年三月之前不會再有進展。
傑書和朝鮮駐軍大將柳世勳的奏報差不多同時到達,內容都是要求朝廷撥給過冬衣物、糧食。關外苦寒,大概隻有柴炭能做到自給自足,其它東西都需要從關內輸送。雖然之前已經編製了十六個屯墾兵團到關外,但關外之大令人無法想象,十六個屯墾兵團星星點點散佈在遼西平原上,隻能算是點綴,而且剛剛開始墾荒種地,土地還冇有養熟,屯墾兵團本身的糧食還要從關內運送補充一部分,遠遠達不到屯田供糧的程度。
照這個樣子,想要在五、六月間出兵攻打雅克薩,幾乎是不可能的。但不出兵,羅刹人在雅克薩築城的進度可能達到難以摧毀的地步。按照流傳後世的雅克薩城圖,羅刹派駐的雅克薩總督阿列克謝·托爾布津是按照歐洲棱堡的格局修建雅克薩城的,一旦建成完工,冇有重型火炮難以攻破。大明目前所有的重型火炮都在南方,大部分在安南征伐之後撤回了廣州,少部分部署在南京,如果要運到雅克薩,本身過程可能就要一年。若冇有重型火炮加持,那攻打雅克薩城極為艱難,曆史上清軍攻打雅克薩城,就對石造棱堡無可奈何,最終是通過挖塹壕圍困的方式,經曆了長達十個月的困城,導致城中羅刹軍彈儘糧絕,僅剩下一百五十餘人,纔開城投降。
項紹寬不願意用困城法,一來覺得長期困城糧食供應緊張,二來也不滿足於用困城法取勝——這是作為將門後代的尊嚴所在。但是,如何能夠確保在來年夏天順利出兵,並且破城取勝,確實有些犯難。
王建國忽然想到一個辦法,有可能可以解決糧食問題:“你們還記得之前那幾個山西皇商麼?”
“記得呀,還是你跟我說的呢。”毛淵明看著王建國,等著他的高論。
“山西皇商最會做生意,一般都會在秋收之時,從全國各地購買糧食,運到山西,然後等到冬春缺糧之時,賣給本地百姓,或者出塞賣給蒙古人,賺取豐厚利潤。據我所知,山西皇商之中,以平陽府亢氏的糧食生意規模最大,在南外城的正陽門外就有亢氏的糧鋪。隻要我們找亢氏商議,將他們手中的糧食買下,運往關外,我估計足夠上萬大軍半年食用。”
“咦,這個辦法好。”毛淵明很是驚訝,王建國能想到這個主意,轉頭看向項紹寬,“紹寬,你看這麼辦成麼?”
項紹寬一臉嚴肅,冇有馬上回答。薑承誌卻說道:“辦法估計是可行的,隻是如果這些糧食原本是要賣給百姓或者蒙古人的,那麼我們把糧食都買下了,老百姓會不會因此餓肚子?蒙古人要是冇有飯吃,會不會起兵進關搶劫?”
“哦,這倒也是個問題。”毛淵明發現自己剛纔冇有考慮周全,還是薑承誌提醒得好。
“全買下肯定不行,不光是造成老百姓餓肚子的問題,我們也冇有那麼多錢。”常鎮業對錢最為敏感,一下子也發現了這個想法的漏洞。
“紹寬,你的看法呢?”毛淵明又問了一遍,希望項紹寬能作個決定。
項紹寬微微點了點頭:“老薑和鎮業的擔心,我剛纔也想到了。不過,我們出兵不需要上萬大軍。目前雅克薩城駐軍大約是一千人上下,我們就算穩妥起見,出兵的數量也不會超過三千。所以,需要購買的糧食冇有那麼多。隻不過……”
“隻不過什麼?”
“隻不過,山西皇商的糧食,大多囤放在山西家中,或者存儲在北直隸靠近京城的糧倉裡。我們出兵的路線,是沿著遼西走廊出山海關,走上幾百裡之後,再乘船沿鬆花江進入黑龍江,到達精奇裡江口的璦琿城,再繼續沿黑龍江前往雅克薩城。這是千裡運糧,兵家之大忌,到時候一千斤糧食,在路上被民伕吃掉了九百五十斤,送到士兵手裡的時候隻剩五十斤了。”
“呃……”項紹寬說完,毛淵明忽然意識到自己確實不太有軍事頭腦,冇想過這麼重要的問題,隻得問道,“那還有什麼彆的辦法嗎?”
“辦法倒是有一個,就是要推遲進軍的時間。”常鎮業說道。
“哦?具體說說。”項紹寬還是一臉嚴肅。
“大軍從遼西走廊進發,但糧食並不需要從遼西走廊運輸。如果現在就去找皇商們購買糧食,讓他們自行把糧食運往天津港交割,等到明年開春渤海解凍,就可以用船將糧食運到遼河入海口的營口衛,然後再沿遼河運往瀋陽府,後麵隻要從瀋陽府陸上運輸到鬆花江邊,就又能裝船運往璦琿城了。這樣一來,運送糧食的效率就大大提高,不至於因為千裡運糧,造成民伕吃得比士兵口糧多過數倍的尷尬結果。”
呂憲華聽到這個辦法,也馬上想到了一個新的點子:“這個辦法好啊。這麼說起來,還可以從南京調兩門英製重炮,從海上運往營口衛,差不多半個月時間就能到達,然後和糧食一起運往璦琿城,等大軍在璦琿齊集,就能出兵攻打雅克薩了。”
“紹寬,你看這樣行嗎?”毛淵明還是想聽項紹寬的意見。
“可以是可以,隻是時間上會非常緊張。”項紹寬的表情說明方法勉強可行,“我們可以算一算,等到格裡高利曆4月初渤海解凍開始運糧,那麼差不多6月中旬可以將糧食運到璦琿城。緊湊一點的話,大軍可以在6月底7月初出發,花半個月時間抵達雅克薩城下。如果戰事順利,五十天內解決戰鬥,就能趕在黑龍江、鬆花江封凍之前退回遼西,否則的話,大軍就要在雅克薩熬到明年江河解凍,那就會非常麻煩。”
“是有些冒險,但值得試試。”呂憲華反而顯得很有信心。
“那具體派哪些將軍前去,又要投入多少兵力呢?”毛淵明繼續問道。
“總指揮的人選,上次開會憲華提了何祐,我也讚成,目前最合適的就是此人,既有威望,也有實戰能力。尤其是他手下的藤牌兵,非常適合在興安嶺地區作戰。”項紹寬緩緩說道,“至於兵力嘛,總共三千人,也就是六個營,藤牌兵一個營,朝鮮一個營,巴海手下去兩個營,能打的將軍,就是曆史上那幾個參加雅克薩之戰的,朋春、薩布素、劉兆麒等幾個人。”
“那另外兩個營呢?”
“另外兩個營,自然是讓我們自己人去鍛鍊。”
“自己人?”毛淵明有些疑惑,“難道要我們都要去大興安嶺?”
“不是。”呂憲華知道項紹寬指的是什麼,“紹寬說的’自己人’,是指羽林苑新編的兩個學員營。今年安南征伐和消滅吳世璠的戰鬥當中,學員營表現不錯,回來之後一直在定海休整,可以調來京城跟著何祐出發,在雅克薩再鍛鍊一下。”
“不光是鍛鍊。學員營的戰績,也能為我們長臉。”項紹寬掃視了一眼眾人,說道,“老許花了那麼多錢,養著羽林苑那些孤兒,朝廷上下多有非議。這仗要是打贏了,有羽林苑的一份功勞,能堵住那些人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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