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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捕徐乾學並不難,錦衣衛指揮使司在抓人方麵是有成熟經驗的。但畢竟這是個現任的內閣協辦大學士,而且尚無明旨治罪,所以還是要講點技巧。鄒樹人指示尚之瑛,為了不造成百姓的恐慌,選在申末酉初太陽落山,街上行人稀少的時候,帶人先圍住徐家,然後再動手。
抓捕過程非常順利,徐乾學看到是朱和㞷親自帶隊,乖乖地束手就擒。尚之瑛又命手下,將徐家前後各門都貼上封條,禁止一切人等出入,第二天自會有內務府護軍前來抄查家產。
朱和㞷則帶隊,用一頂小轎將徐乾學送往錦衣衛詔獄關押。
詔獄位於西院的東北角,東麵臨著宣武門內大街,西麵就是錦衣衛指揮使司的衙門,由十五座三間聯排的房子組成,也就是說,最多能同時關押四十五個人。這座詔獄是光複京城之後重建的,冇有傳說中嚇人的地牢、刑具房之類,隻是每間房子都非常窄小。屋前是一個小院,屋子本身隻有一門一窗,都是向著小院開的。門偏左,進門是是個“客廳”,其實隻有六尺見方,放著一張桌子和一張凳子,桌上供著一座神龕,神龕裡的神像,囚犯可以在佛祖、老君、關帝、耶穌之中選一個。“客廳”右邊是“臥室”,與“客廳”一般大小,靠牆放著一張冇有帷帳的小床,勉強能睡下一個成年男性,臨窗還放著一張小書桌,上麵有筆墨和硯台,但想要寫字的話,要臨時申請紙張。
詔獄裡的一日三餐都按時供應,夥食按照百姓的標準,屬於中上水平。家屬可以遞送衣物替換,但不能遞送食物。囚犯若是有舊病需日常服藥的,必需請太醫重新看視之後開方,由詔獄的夥房煎熬送服,家屬也不能遞送。
總之,住在詔獄裡是絕對不會舒服的,雖然不用受刑,但對於平日養尊處優的官員們來說,仍然是度日如年。而從這個時刻開始,徐乾學要在錦衣衛詔獄裡住上一段時間了。
軍機處下決心抓捕徐乾學,是因為鄒樹人拿到了一些證據。之前派人暗中監視徐乾學,是想要清查他與王澤弘內外交通。不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徐乾學家雖然算不上門庭若市,但在內閣諸臣當中算是一等一的熱鬨。
據錦衣衛調查,經常出入徐府的人大致有三種,最多的是各種輸送利益的,比如外省官員孝敬陋規的,以及花錢跑官的,徐乾學貪名在外,大家也懂得投其所好;第二種是各種官員、文士往來,多數就是江南鄉黨,也有一些在京賦閒之人,其中自然也包括王澤弘,這些人往往是通過贈送書籍文玩結交徐乾學,打聽中樞政務,想收“春江水暖鴨先知”之利;第三種人隻有一個,就是湖廣總督明珠,他的長子納蘭性德是徐乾學的弟子,兩家關係甚為親近,而明珠身在湖廣,最擔心的就是中樞有人對他不利,尤其是索額圖,所以刻意與徐乾學結交,以為奧援。
軍機處的眾人對徐乾學的態度非常一致,就是過去看在他舅舅顧炎武的份上,捏著鼻子用他,現在大好機會,正好一舉拿下此人。
當然,要拿下徐乾學,手法還要優雅,不能讓人覺得朝廷冇有規矩。王鼎建議,先將徐乾學貪腐的證據交給都察院,由都察院出麵彈劾徐乾學。然後根據內務府護軍從徐乾學家抄查出來的文書通訊,將他搞內外交通的證據,挑一部分影響力較小的出來,送內閣討論,至於涉及明珠的部分,則隻提納蘭性德為徐乾學刊印《通誌堂經解》時有收取大額潤筆。
朱和尭對王鼎的意思基本明白,但對為何專門提納蘭性德收取大額潤筆之事卻不甚理解。王鼎則解釋說,徐乾學是閣臣,又以文名著稱,“登高而呼,衡文者類無不從而附之”,他若是倒了,明珠自己肯定明白,與徐乾學勾結之事已被朝廷掌握,自然內心不安,他如今執掌湖廣大權,難說不會乾出什麼出格的事來。若是以“收取大額潤筆”這樣的小事予以懲戒,則等於明白告訴他,朝廷雖然掌握一切證據,但不打算對你下手,以一個較小的罪名敲打你一下就可以了,這樣能安撫明珠的心。
王鼎的這個辦法確實計算老道。都察院的彈章一出,大批官員紛紛跟進,越是平日與徐乾學有來往的,越是忙不迭地參彈徐乾學,希望脫去自己的乾係。而內閣麵對徐乾學內外交通的證據,都上疏自劾求免——當然,朱和尭一個都不批準,隻是要求內閣認真討論,擬定徐乾學的罪名和懲罰方式。
內閣之中,以索額圖和許三禮對徐乾學的印象最差,都主張以钜額貪腐、內外交通的罪名,將他判個絞監候,然後由皇帝赦免之後流放寧古塔。陳永華、李之芳、夏國相、柯良、許纘曾等五人與徐乾學並無交情,意思意思請求將流放地點從寧古塔改為廣西,唯獨熊賜履與徐乾學有些來往,難免物傷其類,上疏請求再寬宥一些。
洪誠丘和薑承誌都覺得,若是將徐乾學流放寧古塔或者廣西,都有點過於打臉顧炎武,對團結那些江南文人學士不利,但因為大家都很討厭此人,所以都想讓徐乾學在詔獄裡多“享受”一段時間,於是又讓王鼎想辦法。最後敲定的方案是:先由都察院向大理寺提交徐乾學貪腐的證據,單獨審理貪腐的罪行,等這部分審結之後,再對內外交通的罪名提訟。這樣一來,整個過程可能要長達半年,也就是說,徐乾學要在詔獄裡“享受”半年時光。等全部罪名審結之後,估計熱河那邊已經開打了,到時候就可以用“戰事緊迫、道路不通”為理由,將徐乾學“暫時”送往勤誠思過皇莊居住,至於“暫時”暫到什麼時候,也不會有人天天盯著,就讓他在勤誠思過皇莊住上幾年,等年滿六十五歲之後,再用一紙赦書,將他送回崑山家中養老。
這個方案可以說麵麵俱到,王鼎還不忘再加一句,行文到南京軍機處,請許緯辰安排人前去崑山,將徐乾學的老家也抄查一遍,徐家不但廣有田產,還富藏書籍,可以儘量籍冇入官。
過了幾天,明珠自劾的上疏也送到了京城,上疏中同時還彈劾了自己的兒子性德。不過,性德雖然是康熙時代的進士,但因為向來身體多病,當前並未任官,隻是在家休養,所以最後決定對明珠罰俸一季——這幾乎就是對官員最輕微的懲罰,性德則“因病免問”。
徐乾學還有兩個弟弟徐秉義和徐元文,都是科舉進士出身,眼下在外省任官,聽說哥哥出事,也上疏求免。軍機處商議下來,覺得徐秉義名聲也很差,貪名不下其兄,著即免職來京閒居,正好照顧他哥哥的家人。至於徐元文,因為官聲尚好,而且把徐家三兄弟一鍋端了似乎不太厚道,於是降旨安撫,命仍留原職。
整個案件中,因為行賄或者內外交通被處理的官員和非官員有二十幾人,最重的被奪官,最輕的,比如王澤弘,因為已經不是官了,所以降旨申飭之後,遣回原籍居住。實際上,涉案者遠遠不止這個數,但出於朝局穩定考慮,洪誠丘將大部分人與徐乾學來往證據鎖進了一個箱子裡,以備將來利用。內閣方麵,徐乾學的內閣協辦大學士名額出缺,由原任戶部尚書陳廷敬補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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