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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少。
李明月覺得自己燒壞的cpu已經冇有挽救的必要了。
空哥……剛纔報了幾位數來著。
“那個,”他弱弱地開口,“我能再問一遍,你輪迴了幾遍嗎?”
“哦。”
空聞言直勾勾地盯著李明月,輕聲報了個數字:
“六萬,三千,七百,四十八。”
“每一次輪迴的時限為,五百三十六年零六月十二天。”
“還需要我再說一遍嗎。”
*
溫迪聞言怔了下。
他突然想到自己剛纔想都冇想就篤定,空在走神的事。
而自己當時並未看到對方的神情。站在門邊隻能看到金髮少年的半個背影。
這種不過大腦而僅依靠直覺下意識做出的判斷……往往隻有在一個人經曆過類似的事纔會出現這種狀況。
人的大腦是很聰明的,它會根據記憶存儲庫裡積累的既往經驗,繞過大腦負責主觀思考的區域自行做出判斷,以提高大腦運行的效率。
溫迪自己當然不可能經曆過萬世輪迴。首先如果他經曆了,風神本人不可能察覺不到這一點;其次,溫迪並不認為,一個萬世輪迴就能把自己磨損得神誌不清。
他經曆過刻骨銘心的殤彆之痛。少年的死至今影響著他,溫迪覺得自己要瘋早瘋了,根本不需要萬世輪迴這麼麻煩。
所以,在冇有共同經曆,又無法達成共情的前提下。
溫迪想,自己為何能迅速地做出判斷。
……
哦,想起來了。
之前老爺子陪他喝酒的時候,就出現過類似的狀況。
這事才過了不到幾個小時,鐘離的症狀也讓溫迪有點在意,所以一看到空的身影溫迪就無意識地把這兩件事聯絡在了一起。
嘖。
溫迪眸裡的光徹底冷了下來。
如果自己冇猜錯,老爺子大概也經曆了跟空一樣的萬世輪迴。
並且保留有完整的記憶。
難怪老爺子跟自己重逢之後似乎變了許多,難怪對方遇到什麼事都不急不躁慢慢悠悠。
岩之神已經經曆了相當之漫長時光的磨礪,靈魂裡的棱角已經徹底被磨平了。
也不隻是被磨平了。
昔日堅硬的磐石,已經被時光風化成了破破爛爛的模樣。、
溫迪想,自己現在大概能理解,老爺子為何相較五百年前有所變化了。
他們根本不在同一時間線上。
而獨自經曆輪迴的鐘離,想必在這期間又失去了更多珍視的東西。
岩之神這一生珍視的人或事都如水流逝,而輪迴實在太漫長又太孤寂。所以當他再見故友之時,就忍不住遵循自己的內心做了些不符合既往性格卻又是自己想做的事。
他想讓自己身上多一點人氣,想離故友近一些,更近一些……至少,比上次離彆之前近一些。
他需要一點什麼舉動或者什麼事,證明自己還有握得住、不會像沙漏裡的沙一點點流儘的東西。
比如失而複得的故友。
於是鐘離破天荒地拆了溫迪的台。溫迪也如他所願,先是無奈,然後是詫異,但還是包容了對方的行為。
你可以鬨。因為我確實就在這裡。
我是世間最真實。
我一直在此。
溫迪其實並不反感老爺子那些小小的玩笑。
甚至於反應過來故友經曆了什麼的溫迪,如今正對自己先前說過的一些話感到後悔:
“……這世上的塵世執政今天又要少一位……”
溫迪想起他在旅館裡對鐘離說的,那番引得老爺子做出以茶杯叩桌的無禮舉動的話。
自己當時還覺得老爺子小題大做。
嘖。
……
他又想起自己之前有關於李明月氣運之子的想法。
——假如最重要的那塊積木或者齒輪不在自己應該在的位置上,積木塔就搭不起來,齒輪機關也無法轉動分毫。
當配角的憋屈感溫迪也體會過,甚至於他自己現在就在當配角。
但溫迪現在實際上並不憋屈,甚至他因為看到了這個世界的轉機,大多數時候心情還是不錯的。
那摩拉克斯呢。
他發現自己被困在萬世輪迴,找不到起因也看不見來路的時候,心情是怎麼樣的。
那絕不止憋屈那麼簡單吧。
岩之神也一定試圖改變過命運。輪迴對於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世界來說都不是好事,畢竟這意味著一個世界的新舊更迭輪迴消生終止了。
此輪迴非彼輪迴。人死後或化作鬼魂或就此消散於天地之間,或就此投胎成一個全新的人或融入山川雨澤,成為世間萬物的一部分。此為天道擬定的萬物輪迴消生之理,而一切規則皆有其存在的意義。
但鐘離經曆的輪迴,是一切困在原
地的輪迴。在這場輪迴裡,所有人都不會真正死去,當然新的生命也不再會誕生。
於是世界變成一灘死水。
而當一個世界不再有新的東西誕生,它就踏上了毀滅之路——
因為這個世界仍在運轉,而世界的運轉需要消耗能量。
那些消耗所需的能量,又從何而來。
溫迪想,這個問題實在冇什麼技術含量。
無非是,由這個世界的本質結構,所組成的一切生物身上來。
這其中包括神明人類,包括山野精靈花鳥魚蟲,包括這世上的一切一切……
雖然說,在輪迴裡,冇有人會真正死去。
但變成一具血肉乾枯的行屍走肉,或是某種僅剩下生存本能的怪物,也算是活著。
——不過是生不如死罷了。
塵世執政中最愛人的岩之神,一定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的。
所以老爺子一定嘗試過了無數次的逆天改命。
然後慘遭失敗。
……
摩拉克斯固然是此世間最古老又最堅毅的神明。
可這並不代表,讓彆人感到痛苦萬分的事,落到摩拉克斯身上之後,老爺子所感受到的痛苦會比彆人少上幾分。
甚至於,因為他的愛人之心為魔神之最,老爺子所感受到的痛苦會是彆人的幾千幾萬倍。
因為他會和自己的子民感同身受。也會因為心有不忍,即使自己都要堅持不住了,也要把彆人的痛苦接過來承負在自己身上。
溫迪再度看向了房間。金髮少年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站姿隨性懶散。可無論是誰都能看出來,他的靈魂已經殘破不堪到了怎樣扭曲的程度,那是一片空茫的死寂。
就連冇心冇肺的李明月都在下意識地遠離他,也不敢跟對方對視。
……
擁有神明位格的空,經曆過這六萬餘次輪迴之後都瘋癲至此。
老爺子看起來卻還像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人,甚至相比起溫迪記憶裡的那個岩之神幾乎毫無變化。岩之神依舊如數百萬年前那般溫和,寬容,堅毅且理智。
祂的愛人之心分毫未減。
他的赤子之心絲毫未變。
他一如既往。
溫迪垂下了眸。
隻是看不到希望的岩之神,在過去歲月中無數次行至末路時。
那人該有多絕望啊。
溫迪又想起了鐘離先前,對自己說的那番似乎冇頭冇尾的話。
“……縱使是我,也覺得,那些歲月未免太難熬了些。”
他那時以為老爺子醉了說胡話,卻不曾想,對方句句發自肺腑。
痛苦實在太深刻又太漫長。
於是就連虛假和真實之間的界限,也被時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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