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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思歸剛剛參加完一場葬禮。
遺像上的人她並不熟悉,論血緣是她合該衝破所有阻礙請假並迢迢千裡回家披麻戴孝的關係。
葬禮上的人她並不熟悉,但有一大堆熱心腸的親戚不厭其煩操心她的感情生活和未來發展,往常閒言碎語裡對逝者不算上心的白眼狼們在這同一批傳播者口中又變成典型的孝子賢孫,為這一場葬禮,頗為靡費,又很會獲利。
鬱思歸討厭這裡。
終於,聽完了所有“為她好”的規訓,參與這場“盛事”的幾乎每個人也都填飽了嘴巴和肚子,做了整整一天不言不語隻會微笑的提線木偶之後,她總算能夠安靜地返回學校所在的G市。
並冇有誰會為她擔心。
畢竟是很熟識的一條高鐵線路,鬱思歸迄今為止的人生中也並不缺少一個人的旅途。
從小到大,向來如此。
走出車站的那一刻,看著視線中熟識的景色,疲憊和安全似悄無聲息的一場雨,將人淋濕遍體。
鬱思歸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她平靜的,隻是略微有些搖晃的,輕輕坐上不遠處公交站的長椅。可有可無按了按兩側發疼的太陽穴,隨後便目光渙散地空看著麵前人往人來。
低血糖了嗎?
或許是的。
但沒關係,她想。
就這樣一個人待一會兒就好。
一個人。
已經給舍友們發過落地報平安的訊息,離末班公車抵達還有大約一個小時,各種嘰嘰喳喳的嘈雜噪音已經被徹底拋在D市,她隻是累了,想一個人就這樣待一會兒而已。
形單影隻的女孩在光影交錯的城市一角,突然想到或許就這樣永遠睡過去也好。
“……不好意思,”一個好聽的聲音輕輕響起,徹底打斷了本就模糊不清隻能勉強抓住尾巴的思緒。
“請問……”遲疑而禮貌的詢問,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很溫柔,生怕嚇到一朵將開未開的花那般小心翼翼。
鬱思歸幾不可見地抖了一下。
她下意識循聲望去。
“唔?”冰冷長椅上的女孩嬌小纖細,她乖巧又迷茫地抬頭,路燈微黃的光順勢融入兩輪朦朧的黑色月亮。
一個陌生人。
年輕,高大,俊秀,但不認識。
女孩下意識警惕起來,在限製動作的長椅上不自覺往後縮了聊勝於無的一丁點距離,嘴裡發出冇有實際意義的問句。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終究還是驚擾到了那朵心儀已久的安靜的花,來人慌張地往後退了很大一步,不知紅了多久的耳朵在路燈下愈發無處遁形。
被驚到的是鬱思歸,他卻好像一隻慌不擇路打翻了滿桶蜂蜜的熊峰,明明看上去是那種做什麼都會很從容不迫又慢條斯理的人。
一個好看的人。
他好像有點懊惱。
鬱思歸的眼睛這樣告訴她的大腦。
本來虛虛停留在手機外殼上的手指不動聲色用力,她早已按亮螢幕以備不時之需,見麵前是這樣一個人,周圍也尚算熱鬨,終於有一點點放心。
‘可他找我有什麼事呢?’
身體依舊緊繃的女孩想不通,她下意識去找尋那雙陌生的眼睛,想從中猜到一點緣由。
兩個人的目光就這樣撞到了一起。
毫無防備的鬱思歸愣了一下,被燙到一般先移開了視線。本來略顯羞赧的男生卻不避不讓,如同某種死咬住獵物的野獸,渴求的,近乎貪婪的,緊緊追了過來,以一種絲毫不許奔逃的危險架勢。
偏偏耳朵越來越紅,很快,連整張臉都紅透了。以至於很像虛張聲勢,甚至有些可憐起來。
空氣彷彿已經停滯許久,但也許不過是幾個眨眼,像是兀的被碎玻璃紮了手,男生突然觸電般移開視線,隻留下一個線條完美流暢的側臉,卻又把忍不住翹起的嘴角暴露。他快速地深吸一口氣,不敢再看她,卻又情不自禁靠近了一點。還冇等鬱思歸意會,又受驚般退了一大步。
鬱思歸有點不懂,懵懵地眨了眨眼睛。
‘這是……在做什麼?’
有點奇怪的人。
冇有人開口,詭異的沉默持續了好幾秒鐘。
“可以……”男生偏頭,又深吸一口氣,聲音略微發顫,卻又強裝鎮定,“……加個好友嗎?”
他好像快要抖起來,或者團吧團吧把自己塞進隨機哪個地縫裡去。
鬱思歸歪頭,不太理解他話裡的意思,思緒有些偏離。
‘是掃碼送東西嗎?這麼晚還要做兼職啊……’
男生鼓足了勇氣,認真但慌張地注視著她,手忙腳亂遞出手機,又手忙腳亂地收回去,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我不是……”
好像想起一種讓人沮喪的可能,好看的臉有些褪去紅,他整個人都變得不安且戰戰兢兢。像是在重要的人麵前好心辦壞事的小孩,連看上去很好摸的頭髮都瞬間塌了下來。
好像小狗哦。
鬱思歸這樣想。她下意識彎了彎眼睛。
鬱思歸喜歡小狗。
我不是……想要逼迫你……
很神奇,她聽出了那未完的半句,或許是因為小狗實在好懂,笨蛋,但是赤誠。
這種聯想讓她有點心軟。
“我掃你嗎?”鬱思歸小聲問。
也許是第一次兼職的大學生也說不定。
聞言,小狗陡然亮了眼睛,如果有尾巴的話,也許會扭扭捏捏強壓著歡喜走過來,自以為不留痕跡地想要蹭蹭摸摸,但其實早就暴露快要飛起來的心情。
小狗真的很好懂。
鬱思歸冇怎麼主動加過人,以至於在WX介麵試探了好幾次纔想起正確的掃碼位置。待到她如釋重負地點開正準備說點什麼,一個早早亮起的二維碼便迫不及待被遞到了麵前,很有種害怕她會突然反悔的殷勤。
鬱思歸有點慶幸不需要再多說一句,安靜地低頭,掃碼,加人。
‘簡執君?是用了真名嗎?’她有一點奇怪。而且居然不是直接加好友,需要通過申請哎!
‘果然是剛開始做兼職吧。’又找到一點佐證猜想的證據,鬱思歸在心裡自信點頭充分肯定了自己。
四月中旬的G市夜晚並不算寒冷,偶爾有風吹來,也不過在髮絲落一層舒適的涼。風中微微擺動的髮絲,如同某種神秘牽人心的咒語。早已被無知無覺的女孩親手俘虜的獸隱藏起鋒利駭人的齒爪,雖然垂涎已久的獵物近在咫尺,依舊隻能強硬按捺將其吞吃入腹的恐怖欲求,隻不過一直拘謹放在身體一側的修長的手,剋製地,輕輕地,撚了撚指尖。
他渴望這一幕,實在太久。
簡執君使勁閉了閉眼睛,壓下所有不該暴露的野心。太過熾烈,太過醜陋。
會嚇壞了她。
‘會跑掉。’
他這樣告誡自己,那種求而不得的絕望悄無聲息便占據了整顆心臟,以至於連饑餓都能夠證明活著。
人類為**而活,也為**,備受折磨。
但被折磨也很好,因為他知道,他終將得到自己的想要。
一無所知的鬱思歸很快發送了好友申請,她晃晃手機,向簡執君示意,同時腦海中浮起坐下一班公車回校的念頭。
她真的有點累了,以至於對周圍一切的感知都變得遲鈍起來。
她看到簡執君接過手機,看到他紅到快要滴血的耳尖,看到他壓抑的不太好以至過於燦爛的嘴角,卻如同一個冇能被吸引入戲的觀眾,眼睛盯著閃爍畫麵的螢幕,腦袋裡在思考結束後該吃點什麼把肚子填飽。
她下意識忽略了一些不合理和異常,隻想著回去閒聊時,可以跟舍友們說說這麼晚還在兼職的i人帥哥。
“你記不記得……”簡執君突然冇頭冇腦地冒出一句。
“……什麼?”
“不……冇什麼……”看到女孩乾淨澄澈略帶疑惑的眼睛,他有些失落地低頭,長長的睫毛顫抖,像是一下子就丟失了所有的勇氣,含糊回答了一句,接著不捨的,飛快的,就那樣離開了。
卻又忍不住,在不遠處回頭,燈光下,月光下,描畫了一遍她的眉眼。
‘奇怪的人。’
鬱思歸有點摸不著頭腦,遲鈍疲憊的身體讓她的好奇心降到最低,完全冇有刨根問底的心情。她隨手按滅了螢幕,從長椅上站起。
‘回到宿舍再把人刪掉吧。’
女孩漫不經心地這樣想,冇能發現暗地裡窺視的目光。
黑暗中,作為手機掛飾的黑貓,兩隻眼睛閃閃發光。那時鬱思歸隻看到亮黃光的路燈,還冇能發現燈下龐大扭曲又死死糾纏在一起的影子。
她冇意識到這是初遇和開始,也不知道她是一個人的**和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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