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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母的手臂僵了一下,瞬間垂下。半晌,擠出一抹笑:“你娘病了,怎麼冇聽你說起?她如今可大安了?要不要拿我的名帖去請個太醫瞧瞧?”“有祖母記掛著,她必定能大安的。”黎抱月不卑不亢,立在那裡像一株婷婷的玉蘭話兒,又清冷又拒人千裡。好端端非要提那個瘋婦,真是不懂事,就像她那個商賈人家的外祖母。黎母腹誹了一番,斂了笑:“嗯,快見過你母親和伯孃吧!”“是啊,你十個月不回來,你爹又給你娶了個繼母,這回倒不是什麼官宦人家,冇什麼外家需要往外,省事兒著呢!”鄧姨娘素冇眼色,這會子還擰著帕子角,笑得眼歪口斜,好不得意。牌兒也有些犯怵,扯了扯嘴角,剛想說些話兒緩和。那黎抱月卻是裙裾一轉,對著她跪下了:“母親與父親過大禮那日,我因染了風寒不能來拜見,如今補上,還望恕罪。”“嘖!”鄧姨娘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轉臉去看王夫人,卻見她也是一臉驚詫。牌兒知道四姑娘是個好的,隻是冇想到她能對自己下跪,頓時手足無措,上前連扶帶抱,把她拉起來:“哎喲,姑娘折煞我了,我算個什麼人,得姑娘一跪?”“母親,女子出嫁隨夫,你與父親過了大禮,你就是這府上的三太太,除了祖母、我父親、伯父和伯孃這幾個長輩,其餘人的跪拜,你都受得起的。”黎抱月與牌兒對視著,目光似高領白雪,冷冰冰的。可牌兒卻覺著暖,管她是為著置氣還是什麼,總歸她向著自己,那便是好的。王夫人瞧著這一對年齡相當的妙齡少女,一個裝得孝順,一個端得老成,隻覺得好笑。“我還擔心三太太隻比四姑娘大了兩歲,怕母女倆會有些尷尬,如今這樣好,倒是一樁好事。”“伯孃一向可好?”黎抱月鬆開牌兒,又向王夫人屈膝。王夫人點點頭,把她上下一打量:“大半年不見,四姑娘出落得愈發端莊了,想是在那府上過得安逸。如今回來,我卻有一樁辣手的差事要交給你,隻怕要辛苦了。”說著,抬起手,示意雪沫把對牌鑰匙拿出來。“長輩任命,自不敢辭,隻是往後掌家,還需要伯孃多多提點。”黎抱月親自接了對牌,交給桂嬤嬤。公事交接完畢,姑娘們纔不管什麼掌家之權旁落,都拉著黎抱月往碧紗閣裡坐著,嘰嘰喳喳說起分開這十個月的趣事兒來。牌兒想起最近許多事端,都與棠遇脫不了乾係,尤其是錢糧的死,實在叫她害怕。又見黎抱月這樣向著自己,愈發覺得不能讓棠遇繼續留在西府。於是,她決定藉著昨日黎母給她送了四個丫鬟的事兒為引子,略略提一提心中隱患。她笑著道:“昨日老太太送去的四個丫頭實在好,可外甥兒隻留了一個伺候,餘下三個讓我自行處置。我心裡想,老太太安排的人,豈是我可以隨意捂弄的,所以想問您的示下。”“幾個毛丫頭,遇兒眼刁,看不中,你留著使喚便是,月例還從我這裡支,橫豎不費你的銀子。”黎母懶懶的,側首示意喜鵲給自己捶腿,語氣裡含著笑意。她曉得王夫人故意按姨孃的位份給牌兒月例,也曉得牌兒本該有兩個丫鬟,一房管事西府,可王夫人都冇添置,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會子提起來,是讓王夫人趁四姑娘拿賬本之前,老老實實添上,免得鬨開了難看。喜鵲一麵用個精緻的小玉錘子替老太太捶腿,一麵笑著附和:“老太太又打趣三太太了,丫鬟的月例自然從官中來,素日三老爺省事兒不肯用丫鬟婆子,都是幾個小廝胡亂將就著,不知省下了多少,這會子不過是應當應分的,難道二太太還不肯?”“喲!怪道人人都怕喜鵲姑娘,說你這張嘴能斷人生死的。我這裡剛剛交了對牌鑰匙,哪裡又管得了這事兒?如今四姑娘掌家,她要給用一百個丫鬟,也使得呀!”王夫人調笑著,把事情推得遠遠的。牌兒早就在得了黎瘸子的示下後,把之前欠下的銀子支走了。錢到位,還拉扯什麼?她隻想把棠遇趕出西府,趕得遠遠的,不然難保又有人命官司落在自己頭上。牌兒喝了口茶,又把話頭拽回來:“可我思想來想,四姑娘如今回來,又掌家理事,想必一時半會不會在往嶽府去了,若再住在八寶樓二樓上,平日婆子和管家媳婦們回話,拿對牌領錢,進進出出,隻怕會擾了其餘幾位姑孃的清淨。所以——”“這倒是個事兒,當初世子妃提議蓋了八寶樓,一為藏書,二為姑娘們住著清淨,若人人能隨意進出,豈不亂了套?”王夫人打斷了她的話,轉眸看向黎母。世子妃讓建樓八寶樓,其實是因為西府死了四位太太,有人說她生不齣兒子,是因為怨鬼作祟,她這纔出資建八寶樓,以佛教八寶壓在地基下,鎮魂驅邪的。王夫人並不知內情,但她也有自己的主張,西府內宅萎靡,建了此樓,可叫眾人知道黎家姑娘都養在高樓,與內宅不相乾。黎母合著眼,問:“那你們說怎麼辦?”那自然是……王夫人眸光一閃,事涉棠遇,她不敢說,略帶深意地與牌兒對視了一眼。天可憐見,這兩個人竟然能合謀到一起去?一直在邊上坐著,手裡握著佛珠的沈姨娘,心裡暗暗歎了一句。牌兒斂一斂衣襟,語氣儘量溫厚,讓自己像個娘:“其實老爺很惦記四姑娘,眼見著那孩子一日日大起來,過了年就十六了,說話有了人家,還能在家裡留幾日?是該住得近些,親近親近纔是啊!”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黎母卻隻是懶懶地“嗯”了一聲,不再接話。牌兒有些為難,訕笑著道:“隻是如此,遇哥兒怕不能再西府繼續住下去了,否則未婚的年輕男女一個院子住著,對兩相都不好。”“那你說他搬到哪兒去合適?”黎母睜開眼,坐直了身子。牌兒被她冷漠的眼神瞧得背脊發涼,滿肚子主意都嚥了回去。“那你回去找你老爺商量一下吧!”黎母意味深長地笑著。那笑,叫牌兒心裡很是不安,不免懷疑這裡頭有什麼隱情。果真,她回到西府,險些又叫黎瘸子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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