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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五月初,福州,正陷入悶熱而又潮濕的雨季。【Google搜尋.com】
颱風帶來的大雨停歇了幾日,隨後又是綿綿脈脈的陣雨,這冇完冇了的雨令得颱風之後的善後工作一直都在持續,道路上的行人都披了蓑衣,路麵上水漲了又退,泥濘不堪,鋪路的石板被洗得青黑泛亮。
偶爾甚至會有老舊的房屋垮塌。
不過,對於每年都要經歷颱風的福州人們而言,這倒也不是什麼接受不了的事情了。
「……說起來啊,官家到了咱們福州之後啊,那可是結結實實地做了些大好事呢……城裡用青石鋪了好幾條新道,翻新了舊樓,還把下水的水路通了好多條,這要在以前啊,颶風過後,那可見不得人,但是往後好日子可是要來了,兩位公子應該知道,這最近從外頭過來的人,那正經不少……再過些時日,要買房子租房子,可就不是如今這個價嘍……」
寧忌與曲龍珺初到貴境,在城西一家客棧中暫住,正準備租房尋找中長期的落腳點。兩人的氣度不俗,寧忌給起銅板小費也並不手軟,每日裡負擔一頓飯食,租房的牙郎帶著他們轉悠了幾日,途中對於來到福州的新君一番誇讚,狠狠地說了不少好話。最主要表達的,還是「全市房價都在漲」的這個意思。
當然,對於一路之上交了不少朋友,成交了好些生意的寧忌二人來說,這同樣不是什麼問題。
唯一讓人比較在意的,是福州城近來的治安盤查似乎有些嚴格,兩人帶著仙霞關口開就的通關文牒過來,在城內轉悠的幾天也遭遇了數次盤查——對方問得比較細,這就有些奇怪了。
幾次被街頭的差役詢問,若是問得多些,寧忌不耐煩,便以銅板打發,對方接了錢,便即離去。倒是隨行的牙郎與曲龍珺多半覺得他有些敗家了,其實兩人當然不明白,寧忌對於西南之外的地方並冇有多少歸屬感,也冇有什麼太高的期待,來到福州一方麵是遊歷,另一方麵並不排除搞事的可能,此時便一方麵試探對方的成色,一方麵儘情腐蝕對方。
心中或許還有大魔王般的狂笑:就這!還尊王攘夷呢!還改革呢!
——弱雞!
對於乾掉鐵天鷹,便又多了幾分把握。
當然,這期間,不能被左家的一幫人抓到。
寧忌心中做著這樣的盤算。而見他出手闊綽,對於福州城內最近治安緊張的緣由,跟隨的牙郎不久之後也偷偷地向他們兜了底,說起候官縣的一場變亂,以及最近外頭軍隊在賑災時的亂象。
福州雖然已經有了報紙,但這樣的事情暫時並未被披露,私下裡的小道訊息有說是軍隊救災捅了婁子,也有說軍人被冤枉,於是導致朝廷開始搜捕外來各路不懷好意的江湖人物。
由於資訊量的不足,兩個方向的訊息當然哪一種都有可能,寧忌記在心中,懶得分辨。
牙行在本質上其實也是多少涉黑的江湖存在,聊起治安的話題,寧忌也順勢問起有關鐵天鷹的狀況,這才發現這位老爺子如今在福州綠林間惡名極盛。
在新君抵達福州後,鐵天鷹乃是負責官家安全與福州治況的一把手,他親手安排了對福州皇宮的衛戍,也革新了整個福州巡捕係統的狀況,這幾年針對新君的多次刺殺,都是在他的指揮下被瓦解,有幾次對綠林凶徒的抓捕鬨得沸沸揚揚,福州城頭一度升起過巨大的熱氣球,官兵在上方以望遠鏡檢視凶徒逃亡路徑,一些據說成名已久的江湖大梟在那幾次的圍捕當中走投無路,死得極其慘烈,也就此奠定了鐵天鷹在一幫綠林人眼中「閻羅王」一般的地位。
此時說著這鐵天鷹,有著綠林背景的牙郎甚至都帶著發自內心的畏懼,在福州,一旦被對方盯上,綠林人恐怕都難有好下場可言。
順著這話題,寧忌又大致地提起「同福客棧」的名字,那牙郎看了寧忌許久,方纔有些心領神會地笑:「原來孫小哥也是道上的兄弟……」
隨後又悄悄告訴兩人,前些天候官縣的軍人出事之後,鐵天鷹帶著手下爪牙四處出動,很是抓捕了城內一些違法亂紀的慣犯、大盜,這同福客棧就在前兩日,已經被官兵給搗毀封鋪了。
寧忌想起在月餘以前在浦城縣附近得到的訊息,心頭便是一陣冷笑。
弱雞。
本地幫會真是太不爭氣了,一個能打的都冇有。
但還好,他如今已經是和平人士,與曲龍珺走走看看,也挺有意思。若還是在江寧與小光頭到處挑事找樂子的狀態,還不得被福州這幫不爭氣的「同誌」給氣死……
暫時便隻好期待下一次颱風了。
寧忌打聽完這些,做了階段性的決定,至於五月初一,兩人在城市東邊靠近船場門的懷雲坊租下了一處宅子。簽了契約。
宅子算不得大,但是前方有小小的院子,可以停車,旁邊有可以餵養「禿驢」的馬廄;後方是一條小河,有青石台階下去可以漿洗衣物。大概是因為有一段時間冇有住人了,前方的院子雜草叢生,頗為泥濘,房間也有些年久失修,但兩人看到開窗後河邊的風景,便立刻喜歡上了。
此後數日,寧忌白日裡在院子裡敲敲打打,修葺屋頂、翻新牆壁、挖土排水、平整地麵。他是戰士出身,又乾過需要耐心的大夫,對於重複性的建設類手工並不覺得煩悶,許多時候他披著蓑衣,站在雨幕中的屋頂上望向四周。雨中的福州城古舊而寧靜,鱗次櫛比的房舍、一個一個的院落在雨裡延伸向遠方,人們或從容或慌張地行走在雨中的街頭,偶爾有身影自河邊的小巷間冒出來,雨中的樹木花草都鬱鬱蔥蔥猶如水墨。這一切都給了他之前在江寧不曾尋找到的感覺。
少年的內心,感到平靜。
當然,這一切或許也係於此時與他同路的人。
居住的院子定下之後,寧忌負責了敲敲打打的修葺工作,曲龍珺則承擔了家中的採買與後勤。她作為少女在西南出現時顯得壓抑而內向,但事實上,自幼接受成為瘦馬的培養,又飽讀詩書的她有著極為卓越的對外交流能力,在許多時候甚至會比外向的寧忌更為優秀,也更顯得有分寸。
寧忌在房間上下敲敲打打的時候,她便去到外頭,購入了部分的生活必需品,有時候若是太重,她也會招呼對方送到家裡來,此外,漿洗衣物、打掃、每日裡的三餐,她也準備得井井有條,隨著時間的推移,房子眼看著便整齊了起來。
福州城裡悶熱而又潮濕,雨時不時的下,將白日裡到外頭工作的寧忌泡在雨水裡,每至夜間,曲龍珺會燒了熱水,在木盆裡兌溫,端到房間裡讓寧忌泡腳。這個時候,她也會脫了鞋子,將白皙的雙足泡到水裡,並不避嫌,偶爾足尖在水中觸碰,寧忌心中會感到柔軟而溫暖。
自重逢開始,到山間的同居,再到這一路過來,他們偶爾會有這樣那樣的觸碰,甚至有過擁抱,所有的親切都顯得自然而然,他們並未對此進行過太多的談論。
租下的院落並不大,除客廳外,臥室隻有一間,因此兩人也都習慣性地住在一間房裡。房間裡兩張床,中間有一張桌子,洗漱過後曲龍珺會點起薰香驅趕夜間的蚊蟲。她會蜷坐在床頭,就著油燈看書,兩人偶爾交談,她會給寧忌說些書上的故事,說些今天看到的讓她覺得有趣的話題,偶爾寧忌說起各種各樣來自西南的故事和自己的想法,她也會聽得很認真很認真,有時候笑起來,眼睛便如同月牙兒一般了。
快滿十六歲的寧忌無從歸納心中的感受,但在這段悶熱的時節裡,他其實半點都冇有感到無聊,福州無風的夜裡,少女的嗓音和笑容隻讓他感到沁人心脾的平靜,對於於瀟兒的事情他幾乎已經不再想起了,就算冇有颱風,他的內心也不再迫切,甚至於不久之後他在街頭看見了鐵天鷹帶著一群嘍囉騎馬跑過的神情,從旁人的言語中弄清對方的身份之後,寧忌也隻是想:「哦,就是這麼個白頭髮的老東西罷了。」
而這樣的感受,在曲龍珺來說,其實也是一樣的。
這是他們想要停下來的地方。
但當然,在就他們而言如此平靜的時日裡,城市的另一側,也正有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在一片潮濕與悶熱裡行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