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了勝仗的李世民奉旨班師回朝,心情頗好地開口問同行的長孫無忌:“輔機,你說,乾兒會喜歡我給他做的小弓箭嗎?”
長孫無忌默了默,這才後知後覺,原來李世民這些日子出征難得的閒暇時光除卻給自家妹妹寫信外,所做的弓箭是給大外甥:“承乾肯定會喜歡的。”
自從上次提議李世民帶些禮物給孩子們,原本隻會專程給王妃選禮物的秦王殿下總會在百忙之中抽出寶貴時間為孩子們挑禮物,隻是長孫無忌挺想說一句,教育孩子還是彆揠苗助長。
尤其是在李世民與大夥閒談時,提及大外甥已經開始啟蒙,啟蒙先生還是陸德明與孔穎達,那會長孫無忌就特想說這句話,三歲孩童啟蒙還不至於請儒學大家。
不過,這話一直冇機會說。
此番大勝,李淵親自到長樂阪迎接李世民,自李淵建唐,李世民日漸羽翼豐滿後,這對天家父子難得能這般其樂融融交流。
“這次你辛苦了,”李淵將賞賜早就讓人備好,明發旨意,他欣賞但還是止不住的忌憚他的親生兒子,誇讚之語寥寥幾筆帶過,“好好在家歇一歇,若是再有戰事,可讓大郎去。”
這算是李淵想要收權的征兆嗎?兵權既是皇權賦予,但更是自己打出來的李世民不語,冇說答應也冇反對,隻是略略轉開話題:“有段時間冇回家,也不知道乾兒的啟蒙學的如何。”
“乾兒冇給你寫家書嗎?”李淵停下腳步,麵容略帶揶揄,看得李世民滿腹疑惑,思索片刻:“寫了,說是一切都好,並冇有細說功課之類的事。”
說罷,李世民居然還從衣衫中拿出最近李承乾所寫的家書,將兒子的書信奉上與李淵,頗為自豪地誇讚道:“承乾這個字雖然看似軟綿,但還是能夠看出筋骨。”
熟練的動作可見平時多少次與旁人無意間炫耀。
李淵挑了挑眉,這些日子李承乾來宮裡請安時經常被他逮住在旁臨帖,小孩的字他見得可比李世民多得多,不過看著自家二郎驕傲像隻鳳凰模樣,他還是冇忍住發自內心的笑意附和:“乾兒確實是難得的神童,朕再給你個驚喜吧。”
不知李世民回長安的李承乾自然是按時間安排到禦馬坊學習騎射,這些日子他苦練核心和腿部力量,昨日大抵已能鬆開韁繩,今天便想試試能不能練習拉開空弓。
於此,李世民到了禦馬坊就看到自己心心念唸的長子正極度冒險地鬆開韁繩,還準備拉開弓弦的青澀模樣。
霎時,戰場廝殺都未曾如此緊張的李世民,隻覺得心都快到嗓子眼,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那麼緊張李承乾騎馬的事,心頭沉悶猶如壓了塊大石。
他能夠明顯感受到,那不是裹挾著喜悅的擔心,而是提心吊膽的憂慮。捫心自問,看到兒子不過三歲就能騎馬搭弓,身為人父他應該如李淵那般自豪,不該如此緊張。
李承乾繞了幾圈都冇能讓自己大著膽子拉滿弓,他單手慢慢勒緊韁繩,讓馬兒能夠慢些,卻又止不住歎息,心裡越發佩服唐太宗,人家怎麼能那麼厲害,不僅能馬背上搭弓射箭,還能短兵相接,自己拉個弓都如此費勁。
小孩垂頭喪氣地行至邊上,他向來不喜歡人伺候,剛準備翻身下馬,卻被人直接提起抱住,李承乾愣了愣神,猛地回頭就看到李世民:“阿耶!你回來了?”
李世民勉強勾起唇角,可眉目間的憂慮在李承乾麵前展露無遺,看得小孩一頭霧水,甚至開始思考是不是打敗仗了,又覺得這個想法很離譜,他麵前的人可是天可汗誒,怎麼可能會打敗仗。
總不會又被李淵罵了吧?李承乾內心無語,但又不好直接開口問發生什麼事。
從夫人的書信裡,李世民是知道長子很努力在啟蒙和進宮學習騎術射藝,但他以為就是簡單的啟蒙以及尋常的騎射,誰能想到這孩子三歲就能試著在馬背上搭弓,他不清楚李承乾此舉是不是存了為他在李淵麵前長臉的心思,他隻覺得孩子早慧到讓他莫名有些愧疚感。
不明白李世民心思的李承乾隻是眨巴眨巴眼,又瞥見不遠處笑著看他們父子二人的李淵,連忙說:“阿耶,您先放我下來,我要與翁翁行禮。”
許是,李承乾這些日子常在宮裡的緣故,亦或者是為了彰顯對李承乾的寵愛以安二郎的心思,李淵待長孫很是親昵,免去長孫的禮:“前幾日,還在與朕說不敢鬆韁繩,今天就能搭弓了?”
“這不是翁翁教得好嘛。”李承乾深知李淵的脾性,秉持著老人家哄兩句就行的原則,嘴甜道。
李淵被逗樂了,照例又賞了許多物件,對此,已經習慣的李承乾熟練謝恩,更是嬉皮笑臉地湊到帝王麵前:“翁翁,孫兒可以射中靶心啦。”
不等李淵發聲,倒是身後跟著的李元吉冷不丁開口嘲諷:“承乾真是越髮長進,不僅能言善辯,而且還能張弓搭箭,二郎對你的教育可謂是煞費苦心。”
“那是自然,”李承乾故作不知,頗為驕傲地挺起胸膛:“四叔又忘了?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阿耶愛我,自然是要費心於我的學業,翁翁愛阿耶,所以對我愛屋及烏,難道四叔不會為承業學業費心?”
上次爭執李世民不在場,再加上就冇人和他說自家兒子怎麼和李元吉爭執,以至於他一直認為李承乾吃了虧,直到現在,站在這纔看到自家兒子扮豬吃老虎模樣。
“我關心承業的學業,但我不會刻意邀寵而讓承業‘揠苗助長’。”李元吉站在李建成身旁笑眯眯開口。
李世民皺緊眉頭,他知道大郎、四弟與他關係越發緊張,陛下又熱衷於拉偏架,自從建功立業後就再也冇站在他這邊,為了大業他可以忍,但不代表他可以讓兒子受委屈。
剛準備反駁,倒是李承乾頗帶嫌棄地搶先開口:“四叔,你認真的嗎?且不提《孝經》有雲: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承乾作為孫兒,阿耶在外征戰,自是應該侍奉翁翁,讓長者愉悅,這是晚輩的義務,並非邀寵;僅提揠苗助長,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但,承乾並未覺得有何害處,反而樂在其中,若四叔願意,我很樂意與承業一塊啟蒙。”
自從知曉李世民與李元吉之間關係並不融洽後,李承乾立即開始與他阿耶統一戰線,好歹太宗陛下將會是在他回家之前的衣食父母兼任頂頭上司,識時務者為俊傑。
正如此刻,他說完這話,不出意外,李元吉一副氣得要死,但基於李世民在場又不敢想上次冇大人那般放肆,最後還是李淵替他找補:“你每次都要和乾兒吵,你還是做叔叔的,朕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乾兒,元吉是你四叔,你不能隻讀聖賢書,不明聖賢理。”
這話說的重,人一聽就知道李淵又開始拉偏架,不過,對於李承乾來說,隻要不實質處罰,左耳進右耳出就行,從善如流道:“是承乾冒犯了,四叔寬宏大量,必然不會與我計較。”
隨即,還格外乖巧地朝李元吉一笑,李淵頗具欣慰地揉了揉李承乾的頭,比起劍拔弩張的兒子們,還是乖巧的孫兒更得聖心,於此,他又賞了不少物件給恒山郡王。
李承乾順勢湊近李世民,軟乎乎的小手牽住自家阿耶,他生怕護犢子的某人為自己鳴不平而又打亂局勢。
果然,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之氣萬事大吉。
雖被申斥,但實則滿載而歸的李承乾美滋滋地跟著李世民離宮,正默揹著《大學》,忽聽到問話:“你已學到《孟子》了?”
想著日後自己說漏了嘴,或許還會蹦出彆的典故,即便《論語》都還冇背完的李承乾硬著頭皮應下:“我自個看到那了,走馬觀花那樣看的,經不起推敲。”
像是掩耳盜鈴的解釋,成功把李世民及長孫無忌等人給逗笑,想起家裡剛開始啟蒙,書信寫得像小螞蟻的兒子,長孫無忌開口說道:“承乾,你表兄最近也在啟蒙,若有時間你們可以一塊溝通學習。”
“好呀,到時候還請表兄指點一二。”李承乾笑彎了眼睛,他騎在馬上,身著暗紫常服,巾子罩在髮髻上,儼然一副小大人模樣,隻是細看就能看出那常服因這些日子練習騎射而略有磨損。
想著大外甥都讀到《孟子》,長孫無忌倒冇說他家衝兒還在千字文那打轉,心裡忽的有些奇怪,冇忍住還是開口問道:“平時,除了學習外,你喜歡玩什麼嗎?”
那麼大點孩子專注力也就那麼點,即便全用在學習上,總不至於一點娛樂都冇有吧。
李承乾被問得怔了怔,他怎麼會有心思玩,滿心隻想回家,若是不把自己累到倒頭就睡,他總會輾轉難眠,他想回家了。
本來隻是略微疑惑的長孫無忌瞅見李承乾沉默不語模樣,頓生驚愕與詫異,不可思議地看向李世民,暗歎妹夫都不讓孩子玩嗎?
許是目光太過直白,看得李世民一頭霧水,他可冇讓李承乾那麼刻苦,那是自家孩子的天賦。
看著兒子袖口都磨損起線,即便知道夫人治家有方,定然不會出現仆大欺主的情況,可李世民皺眉問道:“你怎麼不換一套衣服?”
“這衣服我專門用來練習騎射,”李承乾理直氣壯開口,似又想起皇家應是很注重例子,補充解釋道:“我的騎術不好,總愛摔下來,弄臟弄壞衣服,如果是穿新衣練習,太過奢靡,阿耶出征,阿孃常說民生艱苦,民有三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我無法像阿耶和舅舅那般為百姓安定太平,但至少能克儉節用。”
聽兒子如此說,李世民欣慰之餘,又有種被勸諫的錯覺,但他還是喜滋滋開口誇讚:“不愧是我兒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嘛。”李承乾附和道。
霎時,李世民似乎懂了為啥愛拉偏架的李淵會如此寵自家兒子了,這小嘴甜得像抹了蜜,就算說起道理誰會不聽。
見李世民心情甚好地與長孫無忌就其他事開始分析,不再與自己搭話,李承乾悄然鬆了口氣——每次與這位千古明君搭話時候,他總得打起萬分精神,提起萬分小心應對,即便他知道眼前尚未登基的秦王是原身的阿耶,但他還是忍不住會謹慎,甚至會不自覺地討好。
他能很清醒地認知:李世民從來不僅是原身的阿耶,更是日後封建王朝的最高統治者。
可他本來不是這種性格,在現代社會的時候,與父母相處更像是摯友,無話不談,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字斟句酌。
他很想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