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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終於肯打扮了!”綠雲開心極了。
自家小姐麵容極好,但從來不願梳妝,給她淘的那些脂粉她一個也擦不慣,可把綠雲急壞過。
看來今兒個小姐不僅身體好了,心思也轉變了。
綠雲開心地去拿鏡奩。
鏡中之人山根挺拔,明眸水靈,眼形狹長鋒利,五官靈動,又有兩顆虎牙,活像隻叢林裡的小豹子。
綠雲隻替她輕施粉黛,再盤好髮髻,林阿姝那份天生的野性便內斂許多,取而代之的是隱忍的鋒芒和端莊大氣。
再換上一套壓箱底的深綠色正服,林阿姝與綠雲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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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現場。
堂屋高數米,柱間均有紅布交錯高掛,堂內的桌椅板凳,就連花瓶枝葉,全都裝飾著紅色,帶玻璃的幾扇門還貼上了鴛鴦樣式的窗花,堂前太師椅旁十幾平米的空間早已被賀禮堆滿。
最大的一張圓桌置於堂屋正中,桌旁已坐二十餘人,其中老祖祖坐正位,旁的都是親自下帖邀請的達官顯貴,再次的是袁家嫡係家眷。
而老祖祖旁邊留給二兒子袁燁寧的位置還正空著。
大抵是他朝廷官務纏身,一時半會兒還冇趕回來。
堂屋南側正對的小院綠植也都掛滿了紅色裝飾。小院長數十米,共擺了六列圓桌,賓客早已落座,吹鑼打鼓的聲音已經響了一早上了。
袁府少爺當年正妻過門,並未大辦特辦,很多想巴結袁府的人錯失良機,如今這妾室過門,他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臉皮厚的,還會不請自來,因為就算蹭不到袁府的人氣,也能結交其他有權有勢之人。
然而吉時已到,不僅未見新人,天上還劈下了驚雷。
堂下一些藏不住事的已經悄聲議論起來。
“聽說這小妾是袁少爺執意要娶的。”
“哪兒呀,此人就是袁少爺尋了十年的白月光呐!”
“你還是冇我知道的多,不是尋了十年,是十八年!”
賓客驚呼,對這位小妾的真容愈發好奇,想知道是怎樣的國色天香,才能讓袁少爺念念不忘近二十年。
“誒!你們看那是誰?”正在討論的賓客都突然被到來的人吸引了目光。
席上霎時安靜下來,眾人都好奇起來,有些不礙於麵子的賓客還探起了頭。
來人身著綠色華服,其上紋繡著金絲綢緞,無翟鳥紋樣的圖案栩栩如生,整件衣服做工精細,衣服的主人長相明媚大氣,步伐沉穩且迅速,雖戴得華麗頭飾,但絲毫未見晃動,整個姿態落落大方。
“袁府何時出了位姿色如此了得之女?”
“在下也不知啊!莫非……是袁少爺家的白月光?”
“胡說!今日她嫁入袁府,袁府豈能乾出讓新媳婦還冇過門就在席上拋頭露麵的事?這還成何體統?”
“言之有理。徐兄,你神通廣大,可有訊息?”
“在下認為,此女鸞停鵠峙,多半是袁府哪位遠房親戚家的閨秀。”
眾賓客聽之,皆有蠢蠢欲動之心。
冇娶親的謀劃著提親,娶了親的盤算著納妾。
這位女子在他們眼裡已然成了一塊人人饞的大肥肉。
“誒,你們看,天晴了。”
“是啊是啊,此女是祥瑞。”
隻見那女子目不斜視,步步生蓮,到了袁老祖宗的跟前兒,定定地看了她許久,眼裡的思念呼之慾出。
她行了個禮,聲音清脆地問候道:“見過老祖祖,孫女來晚了,還請您慈悲寬懷。”
坐得離老太太近的賓客可都聽清了。
這袁府哪時候多了位宛如天女下凡的袁小姐?
正當眾人納悶之時,老太太笑得一臉開懷:“阿姝啊,快過來坐。”
來人正是林阿姝。
阿姝?
難道是那位被袁少爺冷落的正妻,林阿姝?!
聽到此話的人皆是瞳孔地震,彷彿吃到了驚天大瓜。
眾賓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言又止。
堂外有耳尖的賓客也聽到了,頓時開始竊竊私語。
“這袁少爺可真是暴殄天物。”
“誰說不是,這少夫人自打嫁入袁府之後便從未露麵,我還心道她不堪入目。”說這話的人搖頭自嘲,“如今看來是我先入為主了,我先自罰三杯。”
“哈哈,李兄這是想找個由頭偷酒喝,我也陪一杯!”
方纔因誤了吉時而寂靜的庭院頓時熱鬨起來。
而林阿姝這邊,雖老祖祖讓她落座,但顯然袁氏並未替她準備座位,除了老祖祖身旁替二叔準備的座位還空著以外,其餘位置都有主了。
袁氏嘴角一抹不易察覺的冷哼,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地漠視著這一切,等著看她出儘洋相。
老太太察覺到了一絲尷尬,給貼身丫鬟蘭枝悄悄使了個眼色。
蘭枝心領神會,踱步到跟前,俯身在老太太耳邊說了些什麼。
老太太聽完就怒喝道:“這燁寧也真是的,侄兒娶妾的大好日子,說不來就不來,這袁府真是越來越冇規矩了!”
林阿姝明白,老祖祖這是在替自己找台階。一邊替自己出氣,強調了今兒個娶的是妾,接下來又能讓自己順理成章地坐二叔的座兒。
她心裡頓時湧上一股暖流。
上輩子儘管是她救老祖祖在先,但這些年以來,實則是老祖祖庇佑她更多,即使柳沐沐對自己百般潑臟水,老祖祖待她也一如往常,可是最後老祖祖卻……
林阿姝不忍去細想,老祖祖生前在狼群裡遭受到了怎樣的非人折磨和痛楚。
想到這兒,她差點湧出淚來。
她掐了掐自己,把眼淚強行憋了回去。
這一世,她一定要讓老祖祖平安、幸福地度過晚年。
林阿姝回憶起上一世二叔並未來參加婚宴,此刻坐下也無妨。
因此林阿姝歪了下頭,明媚地笑著說:“二叔他公務繁忙,說明聖上重用他,老祖祖您應該感到欣慰纔是。”
她借勢落座袁燁寧的位置,“我先替二叔嚐嚐飯菜可不可口,待他回來,再好好帶著阿祺上門請罪去。”
“請罪?你何罪之有啊?”老太太迷惑地說。
林阿姝清了清嗓子:“二叔原替阿祺說了殷家二小姐的親,阿祺不喜歡,拒了。”
袁氏聽到皺眉,內心無名火湧起。
殷家也是皇上麵前新晉紅人,要是能聯姻,兩家聯手可謂是強強結合,結果這個逆子真是不聽話。
本來老太太塞個林阿姝她就夠煩了,現在這個柳沐沐,也是個出身低微的。
她這袁家主事之位不坐也罷,簡直丟人!
袁氏的一舉一動都被林阿姝看在眼裡。
她接著說:“阿祺喜歡的自然好,他鐘情於柳妹妹,我也依他意思,按最高禮數來辦。原本當由二叔替爹出麵,帶阿祺上門提親。但阿祺等不及,前日自個兒就跑去柳妹妹家中賴著不走了。我怕日後人家謠傳侄兒娶妾叔叔都不願意出麵主持,若是壞了二叔的名聲可就罪過大了,自然要登門向二叔道歉。”
袁氏聽不下去了。
侄兒娶妾,做叔叔的本就冇有義務出麵,侄子不講規矩沉迷男女之事還能反過來倒打一耙叔叔不成?
若是傳出去,祺兒不僅要被扣上不講禮義廉恥的帽子,更要被扣上不孝的罪名!
元朝最講孝道,袁府家規也是以孝出名。
袁氏一口氣堵在胸口。
她實在想不通,自己怎麼會生出這麼個不孝子。莫不是他十歲那年病壞腦子到現在還冇好?
袁氏剮了她一眼,哪能聽不懂她的爭寵心思,趕緊打斷她:“你不是連天臥病在床,今兒個風大,當心受了風寒。”
林阿姝懂,袁氏嫌她晦氣麼。
她作勢咳了幾下:“多虧娘關心,身體雖抱恙,但我甚想迎妹妹進門。也怪我身子弱不中用,未能為袁家誕下子嗣,若是柳妹妹能為袁家延續香火,我給她讓位也是應該的。”
說罷開始抽泣起來,淚眼婆娑,眼淚啪嗒啪嗒掉在每個人的心上。
這村婦何時能言善辯了?
袁氏不關心她的變化,隻想趕緊打發,於是轉移話題,召來道士問道:“道長,天色轉晴,儀式儘快開始罷!”
道士眼力見兒十足,眼見林阿姝三言兩語就扭轉局麵,也不敢把鍋往她身上甩,裝作冇事兒人一樣回袁氏:“夫人,是吉相,儀式可開始。”
主持人唱:“儀式起——”
敲鑼打鼓的聲音便繼續一浪高過一浪,迎著鑼鼓聲,花轎隊緩緩出現在眾人視野,到了堂院門口,隊伍停住了。
新郎官翻身下馬,身長七尺,臉型硬朗,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地走向花轎,花轎裡探出一隻纖纖細手,隨後新郎官一臉溫柔地把她輕輕扶到自己背上。
“婉兒,扶穩了嗎?”袁煜祺扭頭問道,她小小一隻,自己生怕把她弄疼了。
“嗯,祺哥哥我們走吧。”柳沐沐輕聲答,從後麵環住他的肩膀,全身心靠在他背上。
袁煜祺心裡幸福得冒泡泡,步伐穩健地向前走。
鑼鼓隊換了個曲兒,繼續彈奏,下人在堂院中線忙前忙後。
然而底下的賓客注意力並不在他們身上。
“少夫人哭得我都要心碎了。”
“這柳沐沐可真是狐媚子。”
“袁少爺也是被迷了眼,家裡有個這麼懂事的天仙老婆,還想吃外麵的。”
心軟的已經開始在心裡怒罵袁少爺沉淪於狐狸精了。
有十幾道不友善的眼光投向了這對新人。
堂上老太太並冇注意到新人已經入場,急忙說:“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今天我向各位賓客放話了,林阿姝纔是我袁府正牌少夫人,是阿祺的正妻,其他人隻能當妾!”
蓋頭下的柳沐沐麵容精緻小巧,紅唇楚楚動人。
這段對話剛好被她一字不落地聽到。
過門當天這老太太就當眾羞辱她,她羞憤閉眼,柳眉皺緊,牙都快咬碎,但不好當眾出聲,隻能埋進袁煜祺的肩頭蹭了蹭,表露出她的委屈。
袁煜祺哪捨得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受這種委屈,高聲道:“孫兒不孝,讓老祖宗動怒了。”
老祖宗並未正眼看他。
袁煜祺接著說:“從小您就教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孫兒娶婉兒是為遵守十幾年前的承諾,何錯之有?”
老太太被他氣得差點一口氣冇喘上來。
大庭廣眾之下搞這種有違綱常的鬨劇,袁府的臉麵往哪兒擱。
同樣要被氣死的還有袁氏,這不是上趕著給人遞話柄麼?
她急忙嗬斥道:“祺兒,不準頂撞長輩!”
林阿姝越聽越皺眉,實在想不起自己上一世苦苦追求袁煜祺的理由,她忍著袁氏的責罵練習各種禮儀,低聲下氣求袁煜祺看自己一眼,盼望著他會迴心轉意,最終卻把自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這些記憶突然有些不真實起來,林阿姝有一種靈魂不屬於□□的抽離感,彷彿在看彆人的故事。
見袁煜祺還要再說,她抽離思緒,趕緊撲進老祖祖的懷裡,撒嬌地說:“老祖祖,我知道您疼我,但是您不必氣壞身子。”
然後她轉頭看向袁煜祺,“阿祺,其實我不在乎正妻之位,隻要能陪著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袁煜祺聽到這話才作罷,得意地撇頭一笑。
隻要林阿姝不來招惹婉兒,他也不會找她的麻煩。
下人都捏了一把冷汗,實在是想不到自家少爺為了這個柳沐沐真是什麼都不顧了,還是少夫人識大體。
袁氏鬆了口氣,命令儀式繼續。
大家都鬆了口氣,隻希望趕緊結束送這倆人入洞房,免得再受牽連。
“少奶奶真是愛慘了袁少爺,得此妻夫複何求啊。”堂下賓客聽聞此言,對林阿姝也是評價頗高。
“少夫人大氣,反觀這妾室,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實在是逾矩。”說這話的人直搖頭。
這些人的反應早在林阿姝的預料之中。
世人永遠不帶腦子,不是在同情示弱者,就是在同情示弱者的路上。他們不講邏輯,不看證據。
上一世說柳沐沐楚楚可憐,說她林阿姝是惡毒悍婦的也是這些人。
若是早知道示弱裝可憐如此奏效,那她上輩子就該多學著點。
上一世,她絲毫學不會示弱,學不會訴苦,學不會委屈。二叔說她硬得像一塊臭石頭,就是把她掰成兩段她也不會低頭。
所以柳沐沐每次弱不禁風地誣陷她,她那副強勢反駁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認為她就是過錯方。
而當一個人身上背的“錯”足夠多,那她這輩子連活著吸口氣兒都是罪大惡極的。
她林阿姝真的在乎什麼正妻之位嗎。
她不在乎了。
因為她不會再愛袁煜祺了。
見賓客對這二人有了初步的“認識”,林阿姝的目的達成,正準備藉口身體抱恙,佯裝“傷感”離去,門外卻突然傳音:
“二爺回府——”
賓客頓時躁動起來,這可是當今皇上麵前有權有勢的大紅人,要是能結交一二,對自家也是極有好處的。
眾人都盤算著瞅準時機上去攀談一番。
“哈哈哈,孃親恕罪,孩兒來遲了!”
此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聲音磁性又有韌勁,讓人如沐春風,就連他的模樣給人的感覺也是如此。
袁燁寧身長八尺,身穿朝廷正一品官服,五官深邃但眉眼柔和,年紀三十有一,但身材極好,步履輕盈,或許是還未成親的緣故,看上去頂多不逾二十有八。
二叔?
他為何會來?
林阿姝疑惑不已,正搜尋著上一世的記憶,卻不知此人已悄然跨步躍到自己跟前。
正用隻有她能看見的灼灼目光看著她。
……
像注視一件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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